十月下旬的北平城大门外依旧是黄沙漫天,不过有两人依旧不辞辛劳的在大门外候着。一人身材高大,披着狐裘大衣,双手拢起放在袖口里,时不时的朝远处望去;一人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却目光矍铄,精神头一点也不比一旁的男人差。
守成的士们兵虽然离这两人至少有几十米开外,但却大气也不敢喘,只能挺直身体目光直视前,因为他们知道这两人里那身穿狐裘大衣的汉子,是他们的北平王。
汉子朝身边的老者抱怨道“老于啊,你说柳何哉这小子不会诓我吧?说好的中午到,现在等了半天人影都没见着。”
“大将军无需心急,柳队长既然已经回信说中午到,想必也不会迟到太久。”
“得了吧,他要是靠得住我早让他带兵打仗了,哪至于现在还窝在亲卫队里。”
老人无奈一笑,转而问道“大将军,小姐灵根的事情真的已经解决了?”
“我也是刚刚听柳何哉在信里说的,据说一菲她这次南下奇遇不小。”汉子目视前方,缓缓道“至于灵根的事情,是真是假老于你等会一看便知。”
老人点头“也是。”
这时,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几个小黑点,两人相视一笑,终于是等到了。
........
“一菲醒醒,我们到了。”
迷糊中我听到瑾麝的声音,猛得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我们一行人的马车已经到了北平城门外,马车前站着两个人——陈烈和陈府的于大管家。没想到堂堂北平王亲自出城,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许感动。
我从马车下来一路小跑到陈烈跟前,和眼前穿着狐裘大衣的男人恭敬道“爹,我回来了。”
陈烈看见我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得眉开眼笑,正想着一把将我抱起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只得讪讪的缩回手要伸出的手,感慨道“好好,回来了就好啊!提心吊胆的日子也算是结束了。”
“爹很担心我?”
陈烈没好气道“说实话,当时同意你我还是有些后悔的,虽然一般同龄人已经无法和一菲你相提并论,但出一趟远门哪有爹娘不担心的。这不你们那时柳队长提前回府的之后就被我骂了个半死,若不是得知你身边还有其他境界不低的修炼者,我早就让你回来了。”
这时候陈烈也发现了那多出来的俩人,特别是李长风,再看到他身边的瑾麝,一下子就明白了两人很可能已经相认了。
陈烈没好气地道“李长风你小子平白无故消失了一年多,这期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的线人还以为你死外边了,现在怎么跟着一起回来了?”
李长风苦笑到“回大将军,此事在下一言难尽,稍后再作说明。”
“行吧。”陈烈看向一旁的阮嫣然“这位姑娘是?”
阮嫣然朝陈烈微微欠身道“小女子阮嫣然,现暂为云台山庄代庄主,见过北平王。”
说是代庄主因为云台山的主导权还是在我,看来阮嫣然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陈烈也拱手回礼道“庄主客气了,不知贵客登门礼数不周还请见谅。云台山老庄主的事情本王听说了,还请庄主节哀,不知庄主是如何与我小女相识的?”
“额.......”
阮嫣然脸色突然尴尬起来,这其中缘由在刚刚介绍完自己身份实在说不出口啊,好在我帮她解了围。
“阮嫣然是我们南下的时候偶然相识的,我花钱请她护我路上安全,而她也顺道北上欲商谈云台山和陈家的合作事宜。”
这理由可谓编的滴水不漏,还顺便解释了她来陈家的原因。
陈烈笑道“那感情好,愿意与陈家合作的势力本王还是很好说话的,庄主可稍后再和我商谈相关事宜。”
阮嫣然手心里一下渗出冷汗,陈烈这一句话瞬间把她拉回了现实。因为她清楚的记得那些被陈烈大军马踏山门的宗派是什么下场,云台山就曾经位列其中,多亏了云台山多年的与世无争以及老庄主与前朝并无瓜葛才得以保存完好。
陈烈看向于管家道“老于,怎么说?”
于管家笑道“回大将军,小姐现在已经是第二境的修炼者,而且路上有三位第四境修炼者相伴,这般阵容可谓是性命无虞了。”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于大管家竟然也是个境界不低的修炼者!因为他能看出这里所有人的境界,可见自身起码也是第四境,没想到以前这个陈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蔼可亲的老头,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想想也是,当我要带走瑾麝和亲卫队的时候,陈烈仍然表示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危,可见陈府里必然还有其他第四境,甚至于不止一位都说不定。
陈烈开口道“于管家不是外人,不如在我们回府的路上边走边说说一菲你这一路上的经历吧?”
我正要开口,突然想起了还冰封在木棺里的剑灵,似乎从之前的对话来看,她对陈烈的态度并不算好?
反观李青璇,剑灵对她的态度明显就好得多了,那这样的话直接把剑灵的事情告诉陈烈恐怕并不妥当,鬼知道剑灵会不会在意自己的存在被其他人知道呢,保险起见还是跳过这一部分为好。
讲述的过程自然是半真半假,哪怕同行的人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这么回事也不会傻到当场揭穿。因为跳过了剑灵的部分,我灵根修复的事情只能是我随机应变编出个故事自圆其说,好在我也擅长做这样的事。李长风的事情只讲了前半部分,伊莎贝拉后面的破虚以及之后的上五境大战和混元诀之中的发现我都没有说,因为这些事情都和剑灵有关,这是肯定圆不过来的,索性直接剪掉。
宋灵玉的事情我还是说了,稍微做了一下修改,因为要让陈烈知道韩立的事情,毕竟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还是有权知道真相的。
陈烈也不矜持边听边问,听到我们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奇遇也会露出惊讶的表情,活像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直到听到韩立的事情才开始沉默不语。
眼看着已经来到陈府的大门,我突然向陈烈道“爹,您还有时间单独陪我说说话吗?”
陈烈大手一挥“哪的话,女儿离家这么久了爹肯定要陪多久陪多久!”
看着其他人走远,我开口道“爹,能不能和我讲讲娘以前的事情?”
陈烈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个?”
我眼睛一转,马上就编了个理由“对于我娘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而我娘又不是一般人,所以........”
陈烈倒是一点也没有怀疑我的说辞,问道“确实,你娘走的时候你还很小,没有印象也是正常。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烈看向远处,眼中泛起追忆之色。
“单论性格的话,你娘是直性子,她大概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基本上不会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以她当时的地位和境界,确实不需要对任何人让步。也许习武修炼真的会影响性格吧,如果说别的女子是水,那你你娘绝对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记得青璇刚进陈家的时候,整个陈府除了你爹我没有任何人敢和她对视,那目光可能比,唔........可能比兵营里新兵看见我来巡视更让人害怕吧。不夸张的说,那时候整个陈家根本没有压得住她的人。”
我不禁好奇道“那你和我娘吵架了怎么办?”
陈烈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办,肯定是我让着她千万别吵起来呗,毕竟你爹我就是个凡人,真惹你娘生气了那可不是好玩的。当然了,吵肯定是吵过的,我最多也就是被象征性的挨下揍,你娘自然是收了力,不然你可看不见你爹咯。”
我一脸黑线,没想到陈烈讲起曾经的“家暴”经历也是无比坦然,看来早就习惯了。
“论境界的话,你娘就更了不得了,二十岁的第五境,在女子修炼者里往前数几千年也无人能出其右。当然了阿瑾不包括在内,毕竟天生剑体这种东西哪怕是你娘也没有。说起这个,我想起一个关于大煌胭脂榜的趣事。这是一个每五年一届专属女子的榜单,从前朝就流传下来了,之前叫大汉胭脂榜现在就改成大煌了。在以前能上这个榜的女子只以姿色貌美为依凭,到了大煌稍作了修改,如果有其他过人之处的女子也可上榜。大煌朝廷还真有专门的机构负责这个事情,每五年公布一次预选名单,名单里面囊括了整个大煌数千名符合条件的女子,最后统计民间投票的数量选出前十位。”
陈烈继续道“这种投票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各种势力操控和左右的,所以上榜的女子基本上都和名门贵族沾亲带故。你姐姐陈雨桐在这一届的胭脂榜排第八,陈家自然也是在暗中出了力的,不然榜上有名哪有这么容易?”
我恍然大悟,这不就和如今的明星打榜差不多嘛。
“那陈雨桐知道吗?”
陈烈白了我一眼“爹这就是专门买的这个排名哄她开心的,这要是被她知道了还了得?”
我哭笑不得,看来陈烈这个当爹的没少在自己儿女身上花功夫。
“我娘是不是也上榜了?”
“这是自然,但是上一届的胭脂榜。”陈烈看向我,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一菲你猜猜当时你娘在榜上是什么情况?”
我试探着回答道“榜首?”
陈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榜首,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榜首。榜上的九位女子的票数加起来甚至都没有你娘的一半,甚至于胭脂榜的负责机构为此破例弄出了个前十一名,把你娘这个特殊存在放到了榜首之上的位置,不至于白白挤掉一个前十的位置。要知道你娘当时还没进陈家,可以说是那九位里面唯一一个家族中没有官身的,现在知道你娘当时的声望在整个江湖有多可怕了吧?”
我目瞪口呆,看来我娘作为剑道魁首的那些日子在大煌受追捧的程度简直让人望尘莫及,这是只靠自己一人就发动了举国之力啊!
而且没想到这个时代民间就开始追星的趋势了,粉丝的力量确实是可怕啊........
陈烈唏嘘到“可惜,这种盛况以后是不会再有咯。”
“我娘最后进了陈家,不会有想不开的家伙和您拼命吧?”
陈烈不以为意道“想和你爹拼命的人多了,可惜他们连进入陈家大门的机会都没有,基本上都死的悄无声息。至于这些人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娘,那就不得而知了。我刚认识你娘的时候,她才二十多岁,但是一菲你也知道,就算以当时的情况来算爹已经不年轻了,说的好听点就是正值壮年,说的难听就是........”
我噗嗤一笑,插嘴道“老牛吃嫩草?”
陈烈被人如此形容显然还是头一次,不由得一下子尴尬万分。
虽然我陈述的是事实,但堂堂北平王又不想在在女儿面前落了面子,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只得向我佯怒道“小孩子懂什么,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成熟男人的魅力了。”
我心里猛翻白眼,就算我没遇到瑾麝也不可能对大叔有兴趣的。
“说起这个,我娘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修炼者,而是选了您?”说完这话我就有些后悔了,急忙解释道“爹您别误会,我不是说凡人就不能和修炼者.......”
陈烈摆了摆手,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问道“那你觉得你娘当初应该找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一下哑口无言。
“你娘那个岁数就是第五境大宗师了,第四境里压根就不会有看得上眼的。第五境那几个呢,除了北莽的不说,武当山的是老头子,剩下俩全在京城,一个深居深宫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唯一看得过去的就剩那个兵部尚书了。”陈烈看向我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只有冰冷“韩立此人心胸狭隘,难成大事,区区第五境还不值得你娘青眼相加。”
确实........好在我娘当初选的是陈烈,不然真就成了认贼作父了。
陈烈挺直了腰杆,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以说你爹我除了没有灵根之外,作为男人不逊于这天下的任何人,和你娘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至少没落了她女子剑仙的名头。唯一的问题就是,修炼者与凡人通婚后的子嗣很可能无法修炼,但想来你娘也并不在意就是了,要知道当时坚持剥离你灵根的可是你娘。”
我灵根的剥离绝对是当时谜团的关键,既然陈烈提起,那我就顺势继续问道“说起我的灵根,爹您知道我娘当时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吗?”
陈烈想了想,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
“实际上在你出生之后,你娘曾坦言自己的女儿将来是否可以修炼她都能接受,当时也没有想剥除你灵根的想法。直到有一天,你娘突然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一再坚持,也不对任何人说明理由,包括我。虽然我是你的父亲,但我是七个孩子的父亲,而青璇她只有你一个女儿,所以这件事上我只能听她的。这还不是最令我无法接受的.........”
我突然紧张起来,似乎事情已经开始朝着真相慢慢靠近。
陈烈幽幽的叹了口气“在那之后,你娘便决定要剑开天门,飞升而去。且不说她如此匆忙到底有没有飞升的把握,因为她曾今的计划是等一菲你长大之后再考虑飞升之事的,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她临时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竟然没有和我提前商量。要知道当时我还在边关带兵,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而整个陈家除了我根本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事情早尘埃落定了。我甚至一度怀疑你娘是不是特意挑的我不在陈家的时候,然后铤而走险的.........除了你胸前的那个挂坠,你娘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至于其中经历的过程,只有青璇一直到带在身边的阿瑾知道了。”
说到这里,陈烈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怎么说呢,时至今日旧事重提,你娘的不辞而别还是让我无法释怀,现在回想起来,你娘当时的举动就像换了个人一般。虽然青璇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但不是那种恣意妄为做事全无考虑的莽人,不至于毫无理由的就如此行事。”
陈烈其中的一句话让我心跳猛然加快了——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突然联想到了一个不好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