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午门楼上传来一声沉闷的鼓响,随后人群开始移动起来,纷纷按照排序站好位置。
苏墨提醒道“掌管钟鼓司的宦官会敲三次鼓,这第一声是让百官们按序列队,第二声是即将整装待发,第三声会在辰时开始,那便是入朝的时候了。”
这位礼部侍郎边走边朝前指了指“下官等会要去的是六部所在的位置,而再前面是便是北宁王应去之地了,还请恕下官无法相送。”
我点了点头“无碍,苏大人自去便可。”
“谢过北宁王。”
于是两人便就此分别,在苏墨汇入六部的队列之时,我扫了一眼,却并未发现韩立的身影。这倒不是我见过韩立,而是看过韩立的画像,此人的长相还是需要记住的。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我,因为一个十岁女童出现实在此地实在不合时宜,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果不其然,随后便有不开眼或者消息不灵通的人吆喝起来“这是谁家的女眷?知不知道这是午门重地,还不来人给带下........!”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嘴拖了下去,我心中有些好笑,这点眼力都没有还当什么官?
人们这才回想起来,这个女童是苏墨带来的,可是礼部尚书却对此一言不发视而不见,联系起京城之前的传闻,众人一下子噤若寒蝉。
六部的人数还算多,再往前的那一列就没几个人了,这应该便是国子监的左右祭酒和内阁各殿的大学士,而最前面的那位发须皆白的老人显然就是内阁首辅苏景天。
老人也发现了我,朝我微微点头,示意我的位置还在前面。
我继续往前走,眼前的的人便更少了,只有三个身穿紫袍的大员,胸前补子绣有仙鹤,这是当朝一品的象征,文臣的顶点。
其中一人朝我说道“北宁王无需守此规矩。”
我摇了摇头,往前看去,眼前有四个身穿黄袍的人,胸前的四爪金龙直接彰显了其身份的尊贵。对于大煌的几位亲王,我之前已经有所耳闻,除去北平王和燕赦王以及死于非命的康瑞王,其余的便是眼前这四位——胶东王,淮南王,靖西王,汝南王。
四人似各有心事,看见我的到来,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而最前面的五人便是那开国老将了,各个膀大腰圆,年纪最大的一位胡子都白了,哪怕身材有些佝偻也依旧比常人高出一个头来。五人皆是一身宽大的紫袍,胸前绣有猛虎,看起来不怒自威。
可惜却没有瞧见胸前绣着麒麟的紫袍,据说这样规格的官服大煌只有一件,存放在陈府之中。
这五人其中四位便是【征平镇安】四位老将,而最前方的便是韩立。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明明是和陈烈同等岁数,但看起来却年轻不少,这大概要归功于修炼的好处;他样貌并不出众,如不是这身紫袍,放在人堆里都不会多瞧一眼,身材在一众武将里也不甚出奇。
当然到了,一个武者到了这样的境界,本身的力量已经和身材没有关系了。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韩立腰间挂着一把天子御赐的战刀,刀鞘鎏金掐丝,刀柄篆刻铭文,在清一色的官服里显得尤为醒目。
我眯了眯眼睛,任何武将都是不能佩刀上朝的,韩立之所以有此殊荣,显然不是这身二品紫袍所能带来的。
不过我倒也理解宋毅的做法,毕竟对于韩立这样的第五境来说,要杀一个凡人已经根本不需要什么武器了,所以还不如卖其一个面子更好。
韩立缓缓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就是陈一菲?”
我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前方,等待着入朝开始,对于韩立的话置若罔闻。本以为见到韩立这个陈家仇敌之后,自己会克制不住要出手的冲动,没想到心中却一丝波澜也没有。
也许正是印证了那句话,当你有了绝对的力量之后,就连对昔日的仇家也宽容了起来。
“很好。”
见我不说话,韩立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
很好?等会你就好不出来了。
看的出韩立并没有当场发难的打算,这位大宗师也是相当克制,甚至连威压都没有放出一丝一毫。
终于,第三声鼓响传来,预示着辰时已到。
韩立一马当先从右掖门大步迈入,见有人开了头,众人便纷纷从左右门按序而入,人群一下子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我随着四位亲王一起入城,顺手便撤掉了身上的黑袍,身上那五爪金龙的蟒袍霎时间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可惜亲王的威严不可冒犯,多数官员顶多只是在远处看上一眼,甚至都不愿太过靠近,以至于我胸前金龙的异常竟无人察觉。
几乎所有朝官都喜欢腰间悬一玉佩,这是因为大煌对于每个品阶的官服和腰带都有规定,任何人都不能僭越,官员们上朝时唯一能自由支配的也只有腰间的玉佩了。
超过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皇城,各式各样的玉佩随着身体摇曳叮咚作响,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仿佛之身于风铃编制的海洋里,这般壮观的景象只能在一年一度的大早朝上见到。
随着文武百官的鱼贯而入,映入眼帘是一条长长的御道,刚好作为中轴线把整座皇城一分为二。而御道的尽头便是太和殿,大煌当今天子便在那里,坐北朝南而听天下。
这里还不是上朝的地方,远处还有一扇内门,进去了才算真正入了皇城。
进入内门后,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平台,一些品阶不高的官员已经自觉的停了下来,这正是他们上朝列班之地,尽管距离那太和殿还有百丈之遥。
我抬头望去,终于看见这座大殿——整个大殿建在白色的须弥座承托上,黄顶红墙,两翼黄色的琉璃瓦顶渐次跌落,磅礴大气。
很多官员都到了预定位置,不得再前进一步,剩下的一小波人却不在此列,最后随着阶梯步步登高,进入大殿。
大殿正中设龙椅宝座,龙椅之下为丹陛,摆着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四件重器,而后的露台整齐的排列着十八尊铜鼎。
当全部有资格的权臣大员就位站定后,一身正黄龙袍的大煌天子终于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几位有封号的皇子公主紧随其后,轻轻步入殿内。
宋灵玉和天阳也位列其中,这位三皇子并无太多表示,目光与我稍微相汇便迅速错开,倒是天阳开始偷偷朝我挤眉弄眼,让我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揍她。
身为九五之尊的宋毅却并没有急于落座,只听一旁的掌印大太监张守一高声道“今次大朝,陛下圣恩特许,以下点名者皆在其内。”
“内阁首辅苏景天无需下跪,可赐座。”
苏景天正站在第一排,这位发须皆白的老人看了看一旁专门赐下的太师椅,朝宋毅躬身道“臣谢过陛下。不过老臣身体还算硬朗,便不坐了。”
宋毅对这位老臣轻轻点头许可,并不介意对方没有领其好意,示意张守一继续。
“国子监左祭酒姚恒维不跪。”
一名位置靠后的儒雅老者作揖还礼,不卑不亢。
听说这位京城大名鼎鼎的大儒,在国子监做了几十年的祭酒,是全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教出过不少大才,算的上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中书令董昱不跪。”
“侍中令李庆远不跪。”
随着张守一话毕,这两位三省主官微微躬身,算是谢恩了。
作为当朝的正一品大员,此举无可厚非。
“尚书令贺忠宏不跪。”
贺忠宏低头轻声道“谢主隆恩。”
这位当朝权臣终于松了口气,他本来还担心自己因为韩立的事情被牵连,但是如今陛下依旧没有收回这份恩赐,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燕赦王宋历不跪,燕赦王因主持北莽战事未至,陛下准其明年大早朝再享圣恩。”
丹陛下无人回应,因为无人可以替燕赦王谢恩。
张守一继续朗声道“北平王陈烈不跪,北平王因主持北莽战事未至,陛下准其明年大早朝再享圣恩,可佩刀入殿。”
此话毕,群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如此这般,陈烈便成了大煌第二个可以佩刀上朝的武将了,这分殊荣在此之前也只有韩立独有而已。
当然了,大早朝陈烈根本就没来过几次,这种恩赐对他来说,有也几乎等同于没有。
“天师张道陵不跪。天师因故未至,从此以后可便服入殿,无所拘束。”
群臣再次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因为此等恩赐甚至已经超出陈烈太多,根本都不在一个级别了,这如何不让人震惊?
我和宋毅四目相对,其中的意味已经尽在不言中。
张道陵是剑灵在武当做掌门时用的假名,宋毅如此举动其实便等同于告诉我,他已经知猜到了剑灵的身份。
“肃静!”
张守一呵斥之后,群臣终于闭口不言。
而此刻,韩立的脸色终于开始不对了。
他本以为念完燕赦王和北平王的名字之后怎都该轮到自己了,结果却是那个新晋的大煌天师?
这个大煌天师韩立也是知道的,作为同属于第五境的修炼者韩立自然不会如何轻视,但他却不认为这个刚来宫中没多少时日的新晋天师,地位会高过自己这个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
韩立心思百转,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仿佛是在他回京听调之后,一切就突然变了。
正在这时,张守一开口道“北宁王陈一菲不跪。从此之后可便服入殿,佩剑登堂,言行无忌,无所拘束。”
此话毕,众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一齐集中在了那个只有十岁的女童身上,以及她胸前的那五爪金龙。
大貂寺张守一已经退回到了宋毅身后,自始至终,韩立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大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