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当十七走进那狭小而难闻的洞穴中,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这确确实实,便是她唯一的感想。
眼前的东西感觉比高个子的成年男子还要高上半尺,体型更是比人类粗犷不少,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浑身都覆盖着长长的钢针一样的黑毛,唯有那像是人类的手脚光秃秃的,上面是剃刀一般长而尖锐的指甲。
此时,它正蜷曲着四肢,躺在一团脏兮兮的像是稻草上,周围散落着各种生物的残骸,散发着阵阵腥臭,随着震耳的鼾声,它庞大的身躯一起一伏,却是在呼呼大睡。
忽地它身子一滚,在熟睡中翻了个身,十七于是隐约看见了它的正脸,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那是一张青白色的怪脸,生得又长又丑,上面是扁而大的鼻子和连嘴巴都关不住的狰狞獠牙,周围浓密的黑色毛发将其衬得越发显眼而诡异,丑陋可怖就像地狱的恶鬼。
那是一种叫做“鬼面山魈”的异兽,单纯实力还达不到修士的程度,但胜在智力较高,擅使诡计,所以对于练气初期的修士也是较为麻烦的存在。
它最喜欢利用那张青白的酷似鬼怪的脸将走夜路的人吓得惊慌失措,并用灵活的速度在他们周围穿行,追逐戏耍他们,然后在他们最为绝望恐怖的时候,将他们的心脏挖出来吃掉,在众多的异兽中,也属于十分惹人厌恶的存在。
限于阅历,十七当然不知道这些,但这不妨碍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眼前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神”。
而是畜牲。
一只丑陋,恶心的畜牲。
可它同时也是“山神”。
这可真是……
十七没来由地有些想笑,她想到了那山神庙中高大的神像,带着慈祥而善意的笑容,宽大的衣袍光洁到几乎一尘不染,想必是经常有人怀着虔诚的心情仔细地清洁吧。
当他们用丝绸沾上露水,小心翼翼地,敬畏地将哪怕一粒灰尘都清理干净,在心中塑造他的形象称赞他的公德,这时候将这幅场景呈现在其眼前的话,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
这时借着纸鹤发出的光,十七看清了那鬼面山魈身下的东西——那原来并不是稻草,而是一团衣服。
已经破破烂烂,但还是能依稀看出,那是小孩子的衣服。
本来大红的颜色,已经变得肮脏无比,但是十七却觉得那还是那么刺眼,刺得她不敢再看。
所以,还有比荒唐更合适的形容词吗?为了一个平安的念想,竟然年年拿人来喂一只……猴子?
你们这的猴子待遇真好,我不当人了行吗。
燕轻虹说得对,愚民这种东西,蠢起来真的很荒唐。
可是十七知道,他们的愚蠢来自于他们的不安,因为这份不安,他们供奉根本不存在的神明,并为之做出残忍而可笑的牺牲,而他们的不安,则来自于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令人不安,所以他们才会为那哪怕是虚假的安定的希望,做出如此愚行,否则,他们将会恐惧得不能自已。
她的眼前突然闪过很多画面,有惨叫有火焰,有饥寒交迫有孤苦无依,还有鲜血和悲声。
这个世界对他们弱者实在太过不友好,这样的世界就应该……
呃!
手上的短剑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使得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
十七有些困惑地皱皱眉,刚刚她的情绪突然就钻了牛角尖,那一点点负面的情感刚刚冒头,便火焰一般愈演愈烈,怎么抑制都抑制不住,到最后她竟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世界都毁灭掉,来发泄心中那满溢的怨恨与愤怒。
真是奇怪啊……她应该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啊?
她的人生经历可不算好,这么容易走极端的话,气也气死了。
该不会是被那个恶劣的女人撩拨得神经质了吧!
嗯,很可能就是如此,十七如此下了定论,毕竟跟那个女人相处久了,感觉心脏都不好了,脑子出问题也是迟早的。
不过话说回来,倒是应该感谢她给的这把短剑呢,看着手中的兵刃,十七感到有些庆幸。
要不是被它突然出现的冷意激得清醒,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被强烈的情绪逼迫得不得不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吧,那样的话,自己可就错失了一个好机会呢。
一个轻而易举地将敌手解决的好机会。
没错,现在的情况对十七来说是个大好机会,趁着这怪物睡得正熟,干脆利落地杀掉它,然后带着它的脑袋回那个女人那里换取自己的自由,才是她该做的事。
所以说,真应该感谢这把短剑,让她没有被情绪支配呢。
这样想着,十七发觉那剑上冷意越发强烈,它快速游走直冲头顶,然后,她的脑中瞬间盈满了一种名为杀意的情绪。
所以说……我刚感谢完你啊,靠谱点行吗。
说起来,白天的时候也是,拿起这把剑的时候,她就感觉很想……捅人来着,差点就听了那女人的教唆。
果然,这把剑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十七决定以后再也不用它了。
不过好在,相对于之前那突如其来无法抑制的情绪,这股杀意相对可控,倒是正好可以引导到那大猴子身上。
至于怎样引导,那真的是很简单,一想到自己差被这恶心巴拉的丑东西当饲料,被熏天臭气弄得直想吐的十七就忍不住血往上涌。
屏住呼吸,十七朝着眼前的怪物走去,她的每一步都很小心,轻轻地慢慢地落在长着青苔的石地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十七走到了怪物的旁边,她高高地举起短剑,然后,用尽全部的力气,以最快速度,下落。
利刃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破风声,在那一瞬间,十七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有些变慢。
她看见蜈蚣从岩壁上爬过,看见纸鹤在空中慢悠悠地飘,看见剑尖离怪兽的头颅越来越尽,看到一滴从洞顶落下的水珠,赶在利刃之前,滴在怪兽的脸上。
鬼面山魈睁开了眼睛。
眼珠鸡蛋大小,几乎没有眼白,十分怪异。
更像鬼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