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魏无言,是一个懦夫。我出生在大燕国一个偏远的小门派,小到它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从小我就问父母,我为什么要练武。父母笑着说,‘为了活着’。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人,为什么要活着。
直到三年前,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而活。但是那个代价,却重了些。
大燕国的小门派,或者说,整个江湖上的小门派,都是没有国家扶持的。只能靠押镖、收徒来赚取日常费用,甚至,像我们家这种最底层的门派,还需要自己种地,不然可能会饿死。因为天底下的门派实在是太多了,多的如过江之鲫。具体原因父亲跟我解释过,因为武林门派不需要交税。我不知道为什么‘不交税’这三个字有这么大的诱惑,可以让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跳进这个明明没有未来的深渊里,至今,我也不明白。
三年前,我们家接到了一个镖,那是我们接到的第一个镖,我们门派上下都高兴坏了。当时青儿都高兴的亲了我一口,那一刻,我至今难忘。哦——忘了说了,青儿,是我的青梅竹马。发誓长大之后要嫁给我的人。她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她的小虎牙,那是我此生此世,见过最美丽的笑容。
那一天晚上,我们高兴的整夜都没睡着觉,就连一直严肃的父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唱着歌谣,想象着美好的未来,也许,我们这个小小的门派,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可以像天玄宗那样,鼎立在这天地间,让人世间都不敢轻视我们的存在。
转天早晨,我们兴致冲冲的跟随着商队,向着目的地——明州墨阳城进发。从来没出过镇子的我与青儿,一路上高兴坏了,沿途的美好风光,更令我们流连忘返。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直平安无事的我们,在青牛山下,遇到了一波山贼。
那是一场屠杀。
同门师兄弟被砍倒在地,血流成河。
刚正不阿的父亲,被砍断双手,踩在脚下,临死之前都用尽全力对我喊:“快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也是最后一次。
母亲与青儿被撕扯破衣服,捆绑上绳子。看着那群人的奸笑,我似乎知道了她们命运是什么。在她们的血泪中——我逃跑了。
是的,我是个懦夫。我逃跑了。
我发疯了似得向着森林荒野跑去、被树林里的藤蔓绊倒,摔倒在地,流了一地的血。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醒来之后,我开始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宝剑,暗暗发誓,如果回去的路上再看到那群人,那我就算死,也不会再逃了。
那群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的血迹,与路边森林里的尸骸。我找到了父亲与师兄弟的尸体,也在不远处,找到了母亲与青儿的尸体。她们在路上自尽了。我泪流满面。我想对她们说,其实你们只要活下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但是,她们已经死了。为了尊严,死了。
她们瞪圆的眼睛,僵硬的身体,好似还在无声的反抗着什么。
我把他们埋葬在原地。徒手。
在他们的坟前,我整整坐了一天。最后拿起手中的剑,返回了门派。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门派。
在父亲的房间里,我翻出了那本我从前一看的就犯困的剑法,苦练两年。
两年之后,我一把火烧了我的家,向着青牛山,头也不回的走去。在青牛山山脚下,我沉默了。走到山寨前,当那群山贼恶狠狠地问我干什么来的时候。我选择了说,“我想加入你们。”
我成了山贼。
剑法小成的我,想当然的通过了考验,加入了进去。我在山寨里,看到了那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也看到了一些新的面孔。之后的一年,我用尽全力待在山寨之中,劫掠行旅,杀人越货。但是,我不会行那些苟且之事。
因为我忘不了,青儿与母亲那临死也不屈的脸。
一年的时间里,我俨然成为了除了几位当家的之外,地位最高的人。我觉得,时机成熟了。我把一年时间积攒下来的**与毒药倒在了宴会上所有的酒里。因为今天将是大当家的寿辰,也将是——所有人的忌日。
宴会上,我坐在了王汉的身边。他是我在山寨里最好的一个朋友,既然是好朋友,我当然要送他最后一程。我从桌子下面掏出一坛自己的酒,倒在碗里与他对饮,这个憨厚的家伙,几乎没有任何心机,当然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我问他:“你为什么来当山贼呢?”
他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我——没有本事。挣不了大钱。正巧大当家在外面收人,看中了我。我原本以为是镖局。谁想到,是山贼。说起来,我不想当山贼。我怕死,我心软。我不想杀人。虽然这里的钱很多,但是我拿到手里,都感觉肮脏与血腥。但是,看到我妻儿收到钱能过上好日子,看着她们脸上的笑脸,本来可以离开的我,却迟疑了,却留了下来。如果硬要问我为什么当山贼的话,那就是为了家人吧。”
说道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无言,你嫂子的样子你也是见过的,不是跟你吹,她可是我们十里八村最标致的——咳咳咳咳。”
毒药发作了,整个聚义堂上的人都开始咳血。大当家看见安然无恙的我,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想拔刀杀了我,但是,此时羸弱的他连一只鸡都杀不死。他瞪大着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
我拔出剑,轻轻的割下了他的头颅,“血债、血偿。”
我回到了王汉的身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颤颤巍巍的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怀里,并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我掏出了一个香囊,我知道,里面装着他妻子的一缕头发。
“你的家人,我会照顾的。”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药店老板没有骗我,这药很不错,整个聚义堂的人都死了。外面还有几个巡逻的喽喽,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我全都杀了。我走到地牢里,将那几十个不成人形的女子放了出来。她们却流着泪对我说,她们这样还能去哪儿?
我笑着说道:“你们的家人,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嫌弃你们的。”
说实在的,我痛恨自己的软弱。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大仇得报的我,坐在血泊之中,看着天空中的明月,突然感觉空虚。父母的仇、青儿的仇、师兄弟的仇,已经报了,我——魏无言,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我想挥剑了一死了之。却突然想到王汉口中的话——‘如果硬要问我为什么当山贼的话,那就是为了家人吧。’
家人么?
我掏出香囊,喃喃自语。
那么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便照顾你的家人吧。
我确实是个懦夫。
拿着山寨里的钱,跑到山下换了银票。揣着十万两银票,还有一盒首饰,我来到了王汉的家。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自然知道他的家。但是来到他的家门口,他的家早已堆满了尘埃。询问周围的邻居,我才得知,王汉的妻子,嫌贫爱富,改嫁给和阳县的知县当小妾了。
我手中握着王汉的香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人世间的复杂,比山寨里,更恐怖。
我进入了和阳县知县衙门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个侍卫的职位。前三个月我勤勤恳恳,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王汉的妻子,偶遇了。她吓了一跳,装满汤水的碗,都掉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都看过来,询问怎么了。
我心想,如果这个女人把我说出去,我现在就杀了她。但是,她没有。
“没事、没事。这个太烫了,我一下子没拿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把我暴露出去,因为,我不会感激她的。
一个时辰之后,在花园无人的角落里,她找到了我,痛哭流涕。
“我相公呢?”
“死了。”
我淡淡地说道,语气没有一丝丝的波动。
她听后痛哭流涕。我很奇怪,这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自己丈夫的人,为什么在听到丈夫死后,会那么的伤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
我点了点头。对于将死之人,我一般都是很诚实。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我又点了点头。
看到我点头,她却笑了,“我夫君真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知己。”
我不理解,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要死,她却能笑出来。
“我想求你一件事。只要您答应了,不用脏了您的手,我立刻自尽。”
“说吧。”
“我的两个孩子,被我转移到了城东典当铺后面的房子里,请了一个老妈子照顾他们。我希望,你可以看在王汉的面子上,照顾一下他们。不能让王家绝后!”
我虽然没念过书,但是我不傻。我似乎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来到知县的府上,“那个老家伙用孩子威胁你了?”
她惨笑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跪倒在地,“我求求你,照顾那两个孩子。看在王汉的面子上。”
“你不必这样。”
我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是真心背叛王汉的,那你又何必寻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杀你。”
“不必了。”
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向远方的星辰,露出向往的神色,“夫君——他在下面太孤单了。我要去陪他了。”
她跳湖死了。我没有阻止,也没救她。就这么看着她慢慢下沉,然后挣扎、翻腾,也没有救她。这是她的人生,她既然做了决定,那我自然要支持她。
“你真好,还知道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死。那我呢?”
我向着外面走去,不理会无数涌入花园的侍卫、丫鬟。今天是知县的寿辰,这种晦气的事情肯定会被压下来。就算我有嫌疑,也不会被揭发。可是,在宴会大厅里,原本只是我一个人站岗,却突然多出来三个。
我打不过那么多人,我会死在这里。
我是个懦夫。
我如果死了,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打斗声。门被踹开,两个谪仙一般的女子走了进来。我长那么大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了其中一名女子的腰牌。
天玄宗。
我要试一试,也许,我这个懦夫,还能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