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完剑法的陈长安，仿佛丢了魂一般，直愣愣的看着前方被他剑气余波击碎的树木，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烁，随后他猛灌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
“天边有钟山，下置衔烛龙。若能再见汝，吾必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传说钟山有一条龙名叫烛龙，它睁开眼就是白昼、闭上眼就是黑夜。如果可以再遇见你，那我一定会把烛龙杀了，让日月不再旋转、时光不再流逝，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待在你身边。
陈长安趔趄了一下，随后缓缓坐到了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轻声说道：“我与她相见，是在一个明媚的下午。那时候的她，穿着一身碎花裙子，穿梭在花田里——就像一个花仙子一般。当时正巧路过的我，当时就呆住了。那是我此生此世遇见过最美的女子。
说起来，在遇到她之前。我的人生就是灰暗的，是无趣的，是腐朽的。我活在师门里，活在师父的谆谆教导里。我练了八十年的剑。我悟透了剑为何物，却没悟透何为人生。直到我遇到她，我的人生终于看到了光明。”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只是知道看到她、我就会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陈长安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似乎回想起了那个美好的时光，“但是她却一直粘着我，跟着我，跟我抢东西吃，缠着我不放。还嚷嚷着要嫁给我，真是不知羞。”
“——我们相爱了，在一处小山中隐居起来，她还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们给他取名为陈维祺，意为：寿考维祺，以介景福。原本以为，此生此世我们就可以这么度过了，但是——我太天真了。”
“那是一天清晨，我正坐在院子里教着维祺练字。婉儿浑身浴血的跑过来告诉我，道门的人追过来了，并且一看见她就要杀她，她是拼死逃出来告诉我，让我带着维祺快跑。但是，我怎么可能丢下她？”
“师门的师兄弟们来到了我们隐居的木屋前，指着婉儿大骂妖女，要杀了她。婉儿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却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是我一生挚爱的女人。我将同门打伤了。带着婉儿与孩子远遁千里，想要重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但是……我们却如过街老鼠一般，无论谁看见我们，不是唾骂，就是拔剑相向。我不在乎，但是婉儿却终日以泪洗面，她觉得她对不起我。我天天劝慰她，但是……却没有什么效果。”
“终于——在天曲城外，十几万人将我们围住，十数名天尊莅临现场，扬言要杀掉我们。我……当时的我真的特别不明白，明明我们都隐居了，为什么江湖上还有那么大的反响？婉儿是圣教圣女又如何？我们都隐居了，不问世事了？还不行么？！还不能放过我们么？！”
“后来我明白了，是权力，是利益。区区一个陈长安、区区一个慕婉儿还不足以让江湖上那么多名宿出马，还不足以让各国出兵助阵。他们是想借着我这个道尊亲传弟子与魔教妖女苟合的名头，来制裁我们道门。他们想要动摇我们道门的根基，他们想把道门拉下神坛！”
“当时的我没看穿这一点，但是婉儿看穿了。她疯癫的冲着外群高声呐喊，说自己是一个**，是她故意勾引我，引诱我，就是想骗我。那疯癫的样子，不仅仅是他们，就连我……都愣住了。”
“婉儿自刎了。就在我愣神的一瞬间，她自刎了。她倒在地上，拼命的想要露出一个微笑，最后在跟我说些什么。但是她血肉模糊的喉咙，已经不能再支撑她说出任何言语了。我拼命的捂着她的伤口，给她灌输内力。但是……却无能为力。”
“但是……我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她想说对不起。”
“其实，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最爱的女人，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疯魔似得向那些强权咆哮，问他们满意了么？他们却狞笑的告诉我，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出离的愤怒了，那一刻，我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复仇’这两个字。我突破了天尊之境。既然世上无公道，那我便杀出个朗朗乾坤！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十几个天尊死伤大半，剩下的也重伤逃走了。那数千年的古城天曲，早已被战斗的余波碾灭，方圆百里，都成了一片荒芜。”
“我残破的身体无力的摔倒在地上，睁着一只眼睛看向那璀璨的星空，我快死了。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慢慢的在变虚弱，在慢慢变冷。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了——是师尊。”
“师尊把我救活了，但是脸上早已没有往日的笑容，他冷冷地看着我，丢下一句：‘你孩子被我带走了’便离开了。我挣扎的爬起来，冲着师尊的方向，狠狠地磕了几个头，从此我陈长安，再也不是道门中人。”
——
“陈长安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已，整天就知道‘之乎者也’，抱着一些酸文摇头晃脑，直到他遇到了师祖，也就是道尊。他的人生都被点亮了。”
羲曜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扔进湖中，转身坐会了亭子里，“陈长安是个天才。在读书的时候，一心只是读书。在被道尊带回道门之后，心中也只有剑。他有‘道心’，本来是一个注定可以证得大道的人。可惜啊——”
“他在宗门里练了八十年的剑，从一个文弱书生，一路攀登直轮回境巅峰（169）。常人眼中的‘生死劫（129）’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他的真正做到了‘痴情于剑、唯剑而已’。”
“但是他却无法突破天尊之境。佛教修来世，道门讲今生。超脱自我与本我，斩断过去与未来，活在当下，才能完成超我，成就天尊之位，为大道筑基。但是，他做不到。于是，道尊做了一个令他懊恼终生的决定——让陈长安下山历练。由此，陈长安遇到那个毁了他一生的女人。”
“陈长安下山之后便一去不回，一连五年，了无音讯。道尊原本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变故，经历了什么艰难险阻，于是派人下山搜寻他。你猜怎么着，他竟然和一名女子在山中隐居了起来，连孩子都有了！更可笑的是，那人竟然是圣教的圣女——何其荒谬！”
羲曜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继续说道，“道尊当时气坏了，下令派人将他缉拿回来。但是，他竟然杀害同门，带着他的妻儿逃了！杀害同门啊！他真是被那个魔女给迷得颠三倒四。那时候的圣教，可不是现在的风光样子。从圣教传教起，至五百年前，少说被灭了三次。当时的武林可以说是，见到圣教弟子人人得以诛之。”
韫素从一旁婢女的手里接过一壶酒与两个白玉盅，坐在羲曜旁边，给羲曜缓缓倒上酒，“为什么武林中人要灭绝圣教呢？”
“因为圣教就是个邪教。你看现在圣教老实了很多，虽然还是极端式的传教，但至少不屠城了。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都是被杀出来的。当年圣教的创始人左手圣经、右手屠刀，在西方诸国展开血腥的传教。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地狱。对于异教徒的方式，更是活生生的焚烧致死，而且还是公开处刑，让整个城池的男女老少都出来看。惹得无数西方百姓逃到东方来，就这么一个邪魔外道，东方武林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见韫素领悟的点了点头，羲曜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而这件事情的风声，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吾甚至怀疑，从那个慕婉儿开始，就是一个针对道门的阴谋。树大招风啊！这件事一时间就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道门的明日之星，竟然和魔教的妖女苟合，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这是何其悲哀的事情！”
“无数武林中人，前往道门逼宫，要求道尊出来给个说法。道尊深深地叹了口气，天下无敌又如何？在大义面前，谁敢违背？于是，道尊只好说，那陈长安，早已被逐出师门。不再为道门弟子。”
“众人听后，顿时无话可说。但是，哪有这么轻松便放过道门？他们将陈长安与慕婉儿围在天曲城外，想要公开处刑。这就是在打道门的脸啊！在十几万人面前公开处置道门弟子，道门还无话可说，只能受着，这是自道门创立以来最丢人的一件事。不过那名慕婉儿也算刚烈，竟然自刎当场。”
“那陈长安受不了刺激，直接入了魔道。当场大开杀戒。若不是道尊出手，他连自己的孩子都砍死了。最后那陈长安燃烧尽了魂魄之力，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道尊出现了。道尊把他自己用来续命的九转金丹喂给了那陈长安，他陈长安何德何能？！若不是如此，道尊定然不会那么早便升天。”
羲曜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事后，道尊便以雷霆姿态，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且扬言世人不可再追杀陈长安与圣教子弟。呵呵呵，为了一个废物，堂堂道门天神至尊竟然失态至此！何其荒谬！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决定，让圣教死灰复燃，更是在他死后一跃成为江湖的顶尖宗教。而圣教是如何回馈道尊的？‘凡道门弟子尽杀之’！这就是道尊的那个决定带来的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