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之国,“忍者”尚未为他人所熟知时,就已经被彻底扼杀。
文有太政大臣,武有大将军——在外国人看来,这是水之国强盛的重要原因。追溯过往,地位仅在皇王家族之下的这两人的才能,确实决定着这个国家的荣衰。
与此同时,各自代表着“文”与“武”的这两股势力,也在不断互相倾轧。
于是,上一任的大将军,在暗中培养了这样一支隐秘部队。
从小接受各式严苛训练的少年少女们,身怀种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绝技与异术。
而一直以来被灌输“命令至上”的他们,完全成为主人的棋子,不懂得“自我”的存在。
在大将军的直接授意下,他们开始活跃于水之国的暗面——
直至这位大将军失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大将军的党羽土崩瓦解后,忍者们也纷纷被处死,匆匆地告别了历史的舞台。
但是,当时忍者部队中的几位年纪尚浅的幼稚孩童,幸运地留下了性命。
七空就是这样来到皇城的。
最初,她因为和二皇子泷的相貌相仿而被大皇子濑音相中,作为二皇子遇到危险时替身留在身边。
然而,虽然仅仅接受过短时间的训练,她作为一名忍者的天赋仍然开花结果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濑音,有意识地让七空作为自己的耳目,探听一切不利于皇家的信息。
于是,这位二十一岁的少女,拥有了三重身份:
在下城中,她是皇城旅社“丽河屋”的女仆;
在皇城里,她是大皇子直接设置,管理皇子们起居生活的部门“春宫坊”的一位女吏;
以及只有皇族成员、大僧正及近卫武士等少数人知晓的——二皇子的替身、大皇子的亲信。
现在,她正在大皇子的寝室,向他报告之前城南发生的事故。
“……士兵死伤惨重啊——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濑音右手扶额,有气无力地说道。
对于自己的军队的战斗力原本颇为乐观的他,接到“数死数伤”这样的结果,显然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七空,你出手保护那位药师和少女剑士我倒是很满意,不过为什么没早些出手去帮助士兵呢?”
“——我不曾接到过这样的命令。”
已然换上女吏服的少女表情丝毫没有波动,仿佛在轻描淡写地讲述他人的故事一般。
“……呃。我给你下达了什么命令?”
“一、监视居住于丽河屋的红鹤与弓弦,保证他们的安全;二、前往南街区打探消息,救助受伤的民众。两个任务都已经完成——”
濑音无奈地摆出了啼笑皆非的神色。
“你已经离开‘那个地方’这么多年,还是无法适应没有命令的生活吗?”
“是这样的。”
“……”
据濑音所知,七空自出生开始,就被灌输忍者的“非情”与“忠诚”。
在刚刚来到皇城时,因为找不到原本的“主人”,她就连三餐也不会主动进食。
——直到濑音取而代之,成为她新的“主人”。
倘若不是被大皇子收养,在忍者军团覆灭之后,无法听取命令的她能否继续生存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濑音也曾下达过某些诸如“请自由地行动”这样的命令,可当七空询问“什么是自由”的时候,他也彻底丧失了让她变回正常人的信心。
“——好吧。给你下一个指令:继续监视弓弦和红鹤;然后,将这份请柬交给他们。”
“是。”
简短的回应之后,少女使用“瞬身”离开了寝宫。
这封请柬,虽说出自大皇子濑音的亲笔,却并非他本人的邀请。
究其根源,是水之国现任大将军政长可,在皇城祭到来当日,在家中大排筵宴,召请各方宾客。
无论怎么说,这种行为很有些示威的意味包含其中。皇亲国戚也作为宾上客列席其中,也就宣示着政长可已可与皇王在人望、财力的方面分庭抗礼。
濑音皇子作为皇室的代表,自然不能小视这次宴会。除了随行的两位近卫武士之外,他还做了一个出乎他人意料的决定:邀请丽河屋的旅行者弓弦和红鹤与自己一同出席。
表面上,因为弓弦和红鹤在对付宫于贵大侯和南街区的厉鬼骚乱中立下大功,这次宴会是对他们的奖励——和皇亲贵人同席,绝对是不得了的殊荣。
而实际上,皇子的目的在于,利用这次机会,试探弓弦与红鹤二人是否愿意来至他的麾下,与大将军和太政大臣抗衡。
——或许有些着急。
但是情势不容许濑音皇子做更多的犹豫。
或许不久之后,政长可就会率先展开行动。
——以那个人的性格,一定会的。
目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七空,勇作,弓弦,红鹤,他们便是自己最大的武器。
……哪怕将他们作为棋子使用,也定要保护皇家的荣光。
这是濑音作为皇子,作为次期皇王,作为长兄的,唯一的信念。
※ ※ ※ ※ ※
在七空离开房间后不久,半空中忽地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
空气仿佛窗纸一样被割开——随后,一只通体毛色金黄,身长约十寸前后、状似老鼠的奇特生物登时出现,并如同可以忽视地面的引力般,漂浮于半空之中。
它正是无数种人类视之为的大忌的妖怪之一。
倘若被人发现其出现在皇子的寝宫之内,大概会立刻引起一场骚乱。
不过,这种称为“镰鼬”的下级妖怪,自古以来就作为水之国皇室的使役而存在着。
和之前出现在皇城城郊的妖怪不同——它们无法化身人形,只能以弱小动物的姿态示人。
传说,水之国的某位先代皇王,即濑音的祖先,曾经在山中救助过袭击他但却不慎受伤的镰鼬。
感恩于他的佛心,镰鼬一族从此移居皇宫,专门侍奉皇族成员。相比七空的身份,这些妖怪的存在才是皇室真正的秘密——除去皇王的直系血亲,皆毫不知晓。
这只金色的小妖名为镰鼬十三郎,是现今镰鼬一族年纪最小的后辈,平时随同三皇子朝霭行动,此刻来到大皇子的寝宫,其原因让人摸不清头脑。
“濑音陛下——朝霭陛下失踪了。”
“……”
十三郎的报告,让濑音再次哭笑不得。
还未等他回话,经由他敞开的衣领,怀中的一只小东西探出了头。
“十三郎——在大皇子面前竟然如此慌张,实在有失体面。”
单从外观来看,这只小妖和十三郎的样子几乎完全相同;只不过它的毛皮更接近银色,给人一种稳重老成的威严感觉。
这位镰鼬七郎是濑音的使役妖怪,平时就藏在他的衣服里,随时听凭他的差遣。
两只妖怪跟随的主人不同,命途也大相迳庭:文武双全的濑音,是皇王口中赞赏的对象,群臣众将眼中已颇具王者风范的青年才俊;泷却喜好文学,不理城中的政治纷争,更无心参与和兄长争夺皇位的战事;三皇子朝霭则对女色情有独钟,皇城里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吏和侍女,莫不都遭到过这位皇子的骚扰。
——于是,七郎愈发经验老成,堪称濑音的良师挚友,不断引领其增进自我的修养,十三郎则只能扮演老爹的角色,整天追在三皇子的屁股后边,制止他惹出更多的乱子。
皇城祭已经迫在眉睫。在这个节骨眼,一国的皇子却不见了踪影,被外人知道,岂非会笑掉大牙?
发觉此事的十三郎没有了主意,只得来向大皇子告状,并寻求帮助——
毕竟,对于它来说,朝霭皇子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城内目前遍是外来游人,万一这位胆大妄为的皇子偷摸出城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的弟弟倒是真没让我失望——上次被雅乐寮的女官们告状,这次终于换了新花样,搞起神隐了……”
濑音无力地倒在自己的床上,呈“大”字型舒展手脚。
只有在镰鼬们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地展示出真实的自我——和将官、侍从所敬畏的那位威严精神的皇子完全相反的姿态。
“十三郎,你先在城中待命吧。我会吩咐人搜寻朝霭的下落的。”
“……烦劳濑音陛下多费心。这次等他回来,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不,在此之前,先请十三郎多了解了解,朝霭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吧。”
——不就是女人嘛?
十三郎嘟哝着这句话,未敢在大皇子面前直言便化为微风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呢——那孩子明明和泷一样,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呵。”
濑音慵懒地伸出一根手指,轻抚七郎的小巧头顶。
“自由?恕我直言——三皇子陛下现在,并没有自由吗?”
七郎不解地问道。
“被皇子这个身份所束缚着,怎么可能会自由呢。我们自从出生起,就注定着要在各派势力的蚕食之下逐渐丧失自我,最终为争夺皇位而骨肉相残——”
“以如今的状况来看,大皇子您获得皇位的可能性,远超二皇子陛下和三皇子陛下。”
“远没这么简单。我若想成为皇王,必须获得政长可的支持——这家伙会做什么打算,你大概也很清楚吧?”
“……明白。”
“因此,在乱世到来之前,我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哪怕不择手段成为皇王,被世人唾骂‘不懂兄弟仁义’也好——我要为泷创造能安心钻研学问的天下,为朝霭创造能自由挥洒青春的天下,为了这个目标,任何事情,任何牺牲,我都能够做得出……”
说完,濑音皇子脸上的神色从严肃恢复到了和弓弦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他一度错认的随和。
“七郎啊——跟着我的话,就要有这样的觉悟。”
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妖怪和人类,结下了利刃也难以斩断的深深羁绊。伴随着话音终结,小小的镰鼬在濑音怀中蜷缩起了身体——
“为您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