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凯尔见一向温和的艾文露出这种表情，从窗边走来，“我现在对那个小家伙真的有点好奇了，能让你都这么在意，他到底什么来头?”
“你不会想知道的。”艾文侧过脸，躲过凯尔的视线，目光中隐藏着几分感慨，“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仅此而已。”
………………
意识渐渐复苏，塔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黑暗的意识空间中，脚下是一片深邃的虚无，他看着自己有些透明的手掌，心中浮现疑惑，脑海有些空白，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塔尔下意识转头，法里安正站在他身后。
不同于最初见面时的样子，法里安身上也套着件白色单衣，金色长发披散于脑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塔尔发现对方的身体变得更加幼小，身高比起原先矮了不少，原先十三岁的少年变成了九岁的小孩子，却更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
”你之前在哪儿····呃——！“塔尔话音未落，突然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疲惫，眉心剧痛，大脑仿佛要撕裂开来。
”愚蠢。“法里安一脚踹在塔尔肚子上，把他踹倒在地，跨坐在塔尔身上，妖冶的金色双眸俯视着少年，双手扼住塔尔的咽喉，双唇轻启。
“如果不是和你签下双生契约，我真想杀了你。”
法里安稚嫩的脸上露出杀气，虽然这一幕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塔尔并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两人灵魂相通，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确实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杀意，看似柔弱的小手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为什···么····“塔尔有些喘不过气，抓住对方的手腕，却难以掰开。
”真实之眼一天内只能用两次。“法里安最终还是松开手，将塔尔拉起来，”我说过的吧。“
”祖父当时让你走，但你之后又偷偷绕回去，还强行开启真实之眼，损伤到灵魂。“法里安神色无奈，”害得我消耗力量帮你修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当时···“塔尔突然顿住，被封闭在脑海中的记忆席卷而出，那印在他心底，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
黑暗的树林，脚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那一夜，他没有听老艾斯的话，离开后又悄悄从小路旁的树丛里绕了回去，正看到老艾斯背对镇子入口，而他面前站着许多身影，夜色朦胧，为了看清祖父的状况，情急之下他强行开启真实之眼来增强视力。
但当他刚看清老艾斯的背影时，就看到空中飞溅的血花，刀光闪动，一只狼头兽人挥刀斩下他祖父的头颅，无头身躯轰然倒下。
塔尔当时就崩溃了，真实之眼下，他能够清楚的看到每一个细节。
空气中四溅喷出的鲜血，刀刃砍下头颅，这一切都对他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刺激，就在他险些叫出声时，正对上一道锐利的目光，其中透露出一股冷酷嗜血的意味。
在恐惧的驱使下，塔尔转身就跑，在黑暗的树林里跌跌撞撞的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被一根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他趴在泥土中大口喘气，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里流下，但他还没来得及悲伤多久，就被脑海中传来的刺痛疼得昏迷过去，直至现在才在意识中醒来。
”祖父····祖父他····“塔尔双手有些颤抖，胸腔中像是缺了些东西，心里疼得厉害，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
”祖父死了。“法里安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你亲眼看着，他的头被兽人砍下来。“
”我知道，祖父已经···死了。“塔尔愣了一下，泪水从眼角滑落，轻声开口，”可我心里就是觉得难受，好像·····被刀砍了一下。“
”很疼···“
法里安眼中闪过一丝波动，轻叹口气，把坐在地上的塔尔拉进怀里，轻轻把他抱住。
“你要知道，死亡是这世界上最普通的一件事，就像你吃饭，喝水，呼吸空气一样，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可避免，也无法阻拦。”
法里安的声音很轻，安慰塔尔，”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人的肉体死了，灵魂还会活下去，祖父只是暂时离开了。
”他的灵魂已经回到了星辰之海，在天上看着你。终有一天，你们还会再见。“
”可是···“塔尔嗓子有些沙哑，”祖父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法里安的语气很肯定，”你还有我。“
”从今以后···“语气一顿，法里安揉揉塔尔的脑袋，”你也只有我了。“
”你要做个乖孩子，祖父是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他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好好活着。“
塔尔从法里安怀里抬起头，眼眶还有些发红，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他神秘妖冶，美丽无暇，莫名出现在自己的意识中，说实话，最开始他对法里安一直抱有一种警惕心理，并不相信那种所谓的一体双生，灵魂契约之类的事情。
但现在，在遭逢巨变后，失去祖父的他，除了眼前的法里安，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不会再流泪了，法里安。“
塔尔的话让法里安有些惊讶，他看到少年眼中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神采，这个少年在经历了这些变故后，他的心正在慢慢变得坚强，迅速的成长起来。
塔尔站起身，心底充斥着从未有过的信念，”我会活下去，我要变强，向那些兽人复仇。“
”我会让祖父为我感到骄傲。“塔尔的身体渐渐升起，”谢谢你，法里安。“
”以后，就要和你一起努力了。“
他的身体消失在意识中，只留下法里安站在一片黑暗中。
”回去了么···“少年看着脚下深邃的黑暗，神情哀伤。
真是个傻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祖父的灵魂已经被吞噬，被那些来自深渊的家伙，它们，才真正称得上是怪物。
”你的祖父，已经彻底消失了。“
法里安脚下的黑暗泛起涟漪，缓缓将他吞噬，而少年也没有反抗，任由黑暗覆盖在身上，沉入其中。
······················
昏暗的房间里，床铺上的少年动了下身子，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遮住窗户的褐色窗帘，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塔尔坐起身，发现自己被换上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睡裙。
环视四周，看样子这是一间卧室，除了一张床，矮桌，还有一个梳妆台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这里是···哪儿？“
塔尔有些疑惑，对于之前贝伦和艾文将他带来红枫城的一切，因为封闭在意识中，他都一概不知，正要起身下床，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有些发胖的老妇人走进来，看到塔尔醒来，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喜色，”你醒了，小家伙！“
她圆滚滚的身子裹着层教会的修女长袍，行动却意外的很灵敏，迈着小碎步来到塔尔身边，看到少年眼里带着的迷茫和无助，顿时喜欢的不得了，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喔，可怜的小家伙，我是贝伦的姑妈。“老妇人的胸膛将少年挤得有些喘不过气，”以后你就住在我这里了。“
”你可以叫我温妮女士，也可以叫我温妮姑妈，当然其实我更高兴你叫我姑妈。“
费力将脑袋从老妇人怀里拔出来，塔尔喘口气，”温妮姑妈····“
”哦，小家伙。“老妇人笑得很开心，”你嘴可真甜！“
”我·····“塔尔被老妇人的热情弄得有些懵，”我这是在哪儿？“
”我家啊，哦，我的错，小家伙，都是因为你太可爱了。“老妇人一拍脑袋，”原谅我忘记向你介绍了，这里是甜菜磨坊，红枫城最大的磨坊之一。“
她起身拉开房间的窗帘，打开窗户，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令塔尔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后，他看到外面是一条宽大的街道，自己现在待的这间房在二楼，能看到下面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商贩，街道两旁的房屋排列在一起，有酒馆，杂货铺，民居各色建筑，远处传来一阵钟声。
塔尔起身来到窗边，正看到远处耸立的方尖大教堂，屋顶上盘旋着一群白鸽，教堂屋顶的大钟正被敲响。
远超霜木镇的热闹和繁华，这就是文莱西部，仅次于王都的第二大城市，红枫城。
”贝伦昨晚把你带来，我们给你洗了个澡后，你就睡着了。等今早看过你之后，贝伦那小家伙直接去军营报道了，“
”哎呀，都这个点了。“温妮惊叫一声，”我猜你也已经饿了，楼下准备的有早餐。“
”不过···“她看着塔尔身上的睡裙，有些抱歉的笑笑，”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家里没有男孩子的衣服，只能先让你穿着这个了。“
”我已经找过附近的老伊万了，他是个裁缝，吃过早饭就会把衣服送过来。“
”额···“塔尔看了眼身上的女式睡袍，有些无奈，”谢谢您了，温妮姑妈。“
”哦，亲爱的，你太客气了！“老妇人掩嘴笑道，”别在这愣着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塔尔点头，跟在温妮姑妈身后走出房间，用过道里的面盆洗过脸，就穿着睡裙下了楼梯。
一楼是一件宽大的空地，四周有几根圆柱撑着，里面放着许多磨盘，连通着屋子后面的几架风车，两侧都有墙壁挡着，应该是两侧街道的建筑。
前面透过门扉正对着街道，能看到街道上的行人，屋后是一条小河流过，随着水车和风车吱呀作响，磨盘都缓缓转动，空气中弥漫着面粉和甜菜的清香。
空地上有几个汉子忙活着，应该是磨坊的雇佣工人，温妮和他们打过招呼，领着塔尔走进正对楼梯的一间屋子，里面的长桌上摆放着一份焦黄的烤面包，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旁边的盘子里放了份煎蛋火腿肉片，在空气中冒着白烟，塔尔闻到香气，喉结涌动，口水不由自主的分泌出来。
”快吃吧，小家伙，这是我给你做的早饭。“温妮看出塔尔的反应，”你可要好好补充营养，才能长身体。“
顾不上和温妮姑妈道谢，塔尔几乎是在本能的驱动下迈向餐桌，坐上长椅后也不客气，抓起一片面包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进肚子里，接着喝了一大口牛奶，也顾不得烫，连吹都没吹，咬下一口火腿肉片，鲜香的肉味在舌尖翻涌，差点让塔尔把舌头咬掉。
他真的已经很饿了。
一顿丰盛的早餐，片刻功夫就被他消灭干净，温妮姑妈则是在一旁喜笑颜开，这孩子吃的越香，不正说明她的厨艺优秀么。
“吃饱了吗？”她见塔尔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神情愉悦，“以后你住在这儿，天天都能吃我做的饭。”
”住在这里？“塔尔长出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
【带着这个去议政大厅，会有人接待你。】和老艾斯交谈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塔尔想起祖父对他的嘱托，下意识想找那枚徽章，却想起自己换了身衣服，醒来时徽章和短刀”獠牙“都不在身边。
”温妮姑妈！“塔尔语气急切，”你看到我的徽章和短刀了么？“
”正要拿给你，小家伙。“温妮看他一脸焦急，也没有多说，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走进房间里面，从壁柜里拿出那枚铜质徽章，以及短刀”獠牙“。
”昨晚贝伦把你带回来时，你手里还拿着这两样东西。“老妇人也在长桌旁坐下，塔尔只听到长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声，”怕你睡觉时会伤着自己，我就把它们放在这儿了。“
”谢谢您了，但我还有件事要去办。“塔尔接过这两样东西，珍重的握在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是老艾斯留给自己的唯一两件东西，说是为老人留下的遗物也不为过，他一定会好好保存这两样东西，但现在，他要先去完成祖父留下的遗愿。
”温妮姑妈，你知道议政大厅在哪儿么？“塔尔将徽章和徽章放在长桌上。
”我要去办一件事。“
温妮正要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温妮费格！你要的衣服送来了！“
”伊万！这里！“老妇人从房间探出身子，朝外面招手。
片刻后，一个衣着考究的老人提着两件衣服走进来，看到塔尔时微微一怔，随即摸出自己的老花镜戴在脸上。
正在塔尔疑惑时，却听到这老人对温妮说道：”温妮费格，你不是问我要十三岁男孩的衣服么，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塔尔眼角一抽，似乎听到了法里安在脑海中的低笑声。
”你个老家伙，人家是男孩！“温妮一拳锤在老人胸口，塔尔能明显看到老人脸色一瞬间白了几分，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好吧，是我没看清，但你倒是轻点啊···“。
他说完后颤颤巍巍的坐在塔尔身旁，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称赞道：”身材比例很不错，跟你给我的尺寸差不多，这孩子的脸蛋，啧啧，和那些宫廷剧院的演员都有一拼。“
”我很期待他穿上我作品的样子。“
”我也是。“温妮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喏，小家伙，这是你的衣服。“
”到那边换上试试吧。“
塔尔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但看到两个老人期待的目光，只好妥协，自己总不能穿着件睡裙去议政大厅吧。
十几分钟过去，两个老人看着面前的少年，眼里都带着莫名的光。
”小家伙。“老伊万沉吟片刻，神色凝重，”我每小时给你二十个铜子儿，来我店里当模特吧。“
”我的天呐，光明神在上！“温妮则是满眼粉色的红心，”这小家伙真是太可爱了！“
塔尔有些拘谨的扯动领口，他从未穿过这种衣服，上身一件毛肩无袖夹袄，里面套了件白色单衣，下面的裤子是用亚麻布制成的褐色修身长裤，完美的切合少年纤瘦的腰肢，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干净利落，还透着几分干练。
”抱歉，我还有事要做。“他没有直接回答老伊万的邀请，”我会考虑您的话。“
”小家伙，你急着要去议政大厅做什么？“温妮有些好奇，”议政大厅在城中央的广场上，离这里要走大概几十分钟，可不远啊。“
”我想去找人。“塔尔目光黯淡了几分，”这是我祖父的遗愿。“
温妮看少年的情绪有些低落，明智的不再问他。
随着昨晚兽人入侵领地的消息被带回来，现在在红枫城的民众中，四个镇子被屠戮一空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老伊万也已经知道了塔尔的情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塔尔？“
一声轻呼打破了一时陷入尴尬的气氛，塔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说话那人时，瞳孔不由微微收缩。
一名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站在房间外，身材高挑，紫色长发盘在脑后，手上戴着一副黑色手套，灰蓝色眼眸中透着异样的情绪，正站在那里打量着他，这个女人给塔尔的感觉，就像是十一月的荒原上绽放的紫罗兰一般，高贵优雅，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你是谁？“
虽然不明白这女人的来意，塔尔还是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
”一位大人想要见你，我是他的管家。“在老伊万和温妮震惊的目光中，辛西娅对塔尔躬身行礼，嘴角勾起一丝诱人的弧度。
”来此邀请您，赏光和我家大人见上一面。“
”见我？“塔尔虽然不明白那位大人为什么要见自己，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抱歉，我还要去——“
温妮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少年道：”小家伙，如果你想去议政大厅，不如就答应她。“
看到塔尔疑惑的目光，老妇人小心瞥一眼站在原地的黑衣女人，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
”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议政厅的首席执行官，辛西娅·杰西女士。“
”红枫城的副城主，领主大人的总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