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儿… …漪儿!!”
林森突然从宾馆的床上惊坐起来,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房间,只是大口地喘气。
他感到背上的皮肤湿漉漉的,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的后脊已经大汗淋漓。
“怎么了阿森?”
少女轻柔的声音在枕边温婉舒展。侧过头,男孩发现一边的白露揉着惺忪的睡眼,点亮床头灯。
橘黄色的光亮瞬间为黑夜弥漫的房间注入一股融融的暖流,仿佛是穿越千里冰原的旅人在驿站猛地啜饮了一口伏特加,林森被虚汗包裹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林森躲过少女关切的目光,像心虚的孩童般,三缄其口。
“又做噩梦了?”
白露挽着鬓前的发丝,拿起纸巾,轻轻垫着男孩汗涔涔的腮帮,仿佛是在擦拭精心收藏的瓷器。
隐瞒不过,林森点点头,目光一如枯枝的憔悴,黯淡垂落床畔。
“梦见了漪儿。”
“都过去了阿森,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白露贴着林森的耳垂,温润喃喃,“就算是漪儿姐,此刻在天国,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幸福生活下去。”
葇荑一般的玉手蜿蜒过男孩的脖间,少女搂住他那震颤不已的臂膀,柔发拂动淡淡的茉莉熏香,在铜亮的胸膛前如风荡漾,
“谢谢你,小露。”林森扶住大汗淋漓的额头,努力控制住呼吸的节奏,“可是——”
“不管怎样,你还有我,不是吗?”
白露眨眨眼,露珠般的光芒从细长的睫毛上轻盈滑落,
“别多想了阿森,快睡吧,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哪怕是洪水滔天,也不足为惧。”
她凑上前,樱花般的粉唇吻在林森的耳后。
感受到少女柔吻的那刻,男孩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仿佛一股暖流从耳垂下的肌肤被缓缓注入,带着爱人留在皮肤上唇齿相依的温度,带着花瓣在四月春风中舒展的玉润,让他胸口惊悸不已的心跳逐渐安稳。
“继续睡吧,明天还要一起出去玩呢~!”
白露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歪着头,像找到果子的小松鼠般,舒怀一笑。
他摸着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点点头。
白露关掉床头灯,两个人一起在黑暗中躺下。林森紧紧锁上眼眸,尽力排除着杂乱思绪的纷扰。可是一旦闭眼,梦境中妹妹惨死的画面又会像跑马灯般在男孩脑海中不停回放,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像被鞭笞的犯人般苦苦挣扎。
男孩脆弱的神经仿佛蜡烛炙烤下的蚕丝,眼看就要在潮水般袭来的血色回忆中四分五裂,暗夜寂静中,熟悉的手臂宛若绘出清风舞步的柳条般,绕过他青筋痉挛的脖子,绕合在男孩的背后。
紧接着,林森感到一团温暖的云朵贴在了胸口。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像取暖的小猫般,紧靠在男孩的胸前。她将柔软的身子变成雪羽织就的枕头,蜷缩在林森的怀里,用那颗心脏小小的跳动,将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源源不断地融进男孩的身体。
“小露… …”
夜色弥漫中,他看不清少女的红颜有着怎样的安然与静谧,但林森知道,自己胸前跃动起的这份温存,将会如同穿透重重迷雾的灯塔,与他这艘迷航的帆船以不断前进的方向。
“如果还害怕的话,阿森,这样抱着我就好。”
少女的声线在耳畔柔和婉转,
“没有人会看到,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你可以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悲伤和寂寞,不管有多么痛彻心扉,多么暗无天日,至少… …我还在你身边,至少当你落泪的时候,这个叫白露的女孩子还会和你一起分担… …这份痛入骨髓的心酸。”
“对不起,小露,都怪我… …太懦弱,分明是陪你出来休养... …现在却是这个样子… …”
他也搂住少女的身子,仿佛怀中的这份单薄随时都会化作轻烟,消散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白露只是垂上眸子,小脸在男孩的胸前轻轻摩挲。只穿着一件雪纺纱裙的她像在雾气中飘荡的羽毛般,轻盈地拂动在林森的臂弯里,却又无时无刻不将温泉氤氲的暖意,透过丝滑的肌肤渗入对方体内。
刹那间,男孩明白了,在沉浸爱意的两人间,过多的言语,只是徒增心灵相通间的羁绊。
不再做无谓的道歉,他深吸一口气,抚摸着少女柔顺的发丝,搂住她的蜂腰,缓缓闭上眼眸。
谢谢你,小露。与你相依的世界,一定会是我做过最好的梦。
清晨,茜色温融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纱幕撒到床头,林森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白露还安睡在自己怀中。
少女沉浸在睡意中的呼吸安稳而富有节律,像小猫爪一样,在林森的手臂上挠起酥痒的感觉。而那笼着蓬松纱裙,有如小丘般微微隆起的胸脯则在呼吸的伴奏中规律起伏,像极了晨雾中含苞欲放的骨朵。
他禁不住伸出手,在白露的鼻尖上轻轻挠动。熟睡的少女揉了揉鼻翼,却没有抵抗得住男孩捉弄般的挑逗,一个轻若云雾的喷嚏从梦里惊醒。
“早——早上好,阿森。”
白露打着哈欠,闪烁着露珠般光泽的眼睛逐渐睁开,
“为了防止你悄悄从我身边溜走,所以——中午好,下午好,晚安!”
林森怔住了,随之释怀一笑,他从床上翻身弹跳,像搂洋娃娃一样,将少女轻轻抱起。
“起床咯,我的小公主~!”
趁着白露去洗手间梳妆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开始收听早间新闻:
“… …视线转回国内,我们知道,现在整个中国战区的焦点都集中在黑魇重兵云集的三峡要塞云中市。根据我台刚刚得到的消息,黑魇的先锋集团已经突破守军的第二防线,入侵到云中市近郊一线,虽然官方还没有发布疏散命令,但恐慌的情绪已经在市民中间蔓延开来。云中市武装力量最高指挥官张若宇将军强调,守军将会不惜一切代价粉碎黑魇的侵略,请市民保持冷静,立即服从市政府的引导前往最近的防空设施避难… …”
电视上出现了老上司一身戎装在地图前讲话的严肃身影。林森刚刚还灿若晴空的心境立刻被拉回了硝烟弥漫的前线。离开时,云中市的状况还是一片风平浪静,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
思索间,电视被“啪”的一声关掉。林森惊愕地回头,发现白露的手中正握着遥控。
“小露… …”
“忘掉这些,阿森,现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她敛去嘴角的笑容,语气中流露出少有的强硬。
“我就了解下情况,小露,你知道我们很多朋友就在那儿。”
“阿森,我们在战场上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接下来的时间,就陪陪我好吗…
…没有黑魇… …没有元念… …甚至也没有阿云姐… …只是你和小露,可以吗?”
少女坐到林森身边,抚摸着男孩侧颜的下颌骨,耀如晨曦的眸子泛润起几丝雾色朦胧的涟漪。林森的心跳牵起胸口微微的抽搐,终于如同消融的春水般,渐然柔软。
“嗯,小露… …我不会再多想了,决定好去哪里玩了么?”
“当然~!”
白露双手搭在男孩肩头,像趴在面包店橱窗前摇尾巴的小兔,兴奋得双目灼灼,
“不过在这之前,小露可得好好打扮,毕竟… …是和阿森的第一次约会!”
少女宛若流连花田的精灵,蹦跳着跃进洗漱间。以前和云嫣一起逛街的时候,她就跟着学到了不少化妆和穿衣技巧,像如何用浅色系的衣裙搭配出日系可爱的风格,要用什么色号的口红和腮红烘托出肌肤的粉嫩,这些云嫣在挑衣服时随口说出的心得都被少女如获至宝地珍藏起来。她甚至恨不得带个笔记本像小尾巴一样,随时随地黏在云嫣身后。
她挽起梳洗干净的乌发,凑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往樱桃般地粉唇上抹着口红。突然,少女感到胸口像沸腾的开水般翻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她没能忍得住,趴在水槽边,吐出大口的嫣红。
头晕目眩的感觉宛如当头棒喝,在少女的头上沉闷发作。她单薄的身子像被抽去骨架的纸偶一样,来不及拭去嘴角斑斓的血痕,她双眼一黑,就要摔倒在地——
孱弱的双臂及时支撑住身子,少女的牙齿深深咬入嘴唇,颤颤巍巍地强撑起身子。她挣扎着,从小包中取出锬侵蚀探测器,将针尖扎入自己的小臂。
液晶显示屏的警报标志立刻亮起,像斑驳在大雨中的霓虹般,于少女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湿润。
白露,18岁,实时锬侵蚀率:40.03%;感染阶段:Ⅳ;状态:极度危险,建议立刻前往伊斯坎德尔医学部接受紧急治疗!
探测器的屏幕显示出这般的字眼,如果不是少女强行关掉报警功能,尖唳的蜂鸣声就会立刻在房间内高声作响。
早在出发前,她就在云嫣和林森的探测器上做了手脚,只有手中的这个设备才能真实反映出少女现在的身体状况。
无关其他,白露只是由衷地希望,这个历经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休假,能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平安度过,而不是被泡在培养缸里,像标本一样,被身着厚厚防护服的医护人员重重包围。
即便她马上就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即便只需要命运轻轻眨眼,她柳絮般的身子就会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即便如此… …也不及你的吻触及到我面颊那刻,在刹那间,给予白露的永恒… …
那是名为幸福的温存,在少女斑驳如泪的眼底,永远不曾交融的暖色弧光。
目光落回水槽中大滩的血泊,她的目光开始卷曲、褪色,像火舌舔舐下逐渐炭化的信纸。
那不是正常血液该有的颜色,绛紫色的粘稠中泛着密密麻麻的泡沫,仿佛工厂中排出的废水。血水中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像玻璃渣一样散播在水槽,那正从是她体内析出的、有如魔鬼之爪般的剧毒结晶。
少女的身体已经被高度郁积的癌化锬严重污染,俨然是弱水浸淫的一苇孤叶,用不着命运亲自动手,她自己就会在无边黑暗的席卷下,堕入地狱最深处的业火。
拧开龙头,将污血彻底冲洗干净,白露用水打湿双手,像鼓劲一般,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都是恋爱中的女孩子了,露儿,坚强些!
林森在门外等了好一阵子,一直不见洗漱间传来动静。刚想敲敲门问问白露状况,门里传来少女怯生生的声音,
“阿森… …我要出来了,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怎么了,小露,你没事吧?”
男孩靠在门边,关切询问。
“没事的,等会出来后,你先把眼睛闭上,可以吗?”
“小露,你什么时候也跟云医生学上了,开始喜欢玩这些关子了?”
林森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阿森先答应我… …这可是… …女孩子的秘密!”
“行行,别像云医生一样突然恶作剧就好,心脏受不了。”
遵从着白露的指示,林森退回到房间,闭上双眼。少女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一直执着于沙场搏杀的男孩从来没有试图揣摩过女孩的心思。就连白露,在昨晚的告白以前也总是被他当做生死与共的伙伴看待。现在,他必须像蹒跚学步的婴孩一样,从零开始,熟悉作为恋人的少女。
耳边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林森听见白露轻盈如蝶的脚步声,宛若流萤撒落在草丛中的窸窣,总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摇曳,轻轻撩拨起男孩的心弦。
“可… …可以了!”
他像即将拆封圣诞礼物的孩童般,迫不及待地睁眼。展现眼前的少女,交织着婀娜舞步般的双脚,宛若清晨刚刚从院子里摘下的、还沾着露珠的圣女果:一袭桃粉的短袖连衣纱裙恰似雾中绯樱,在少女婆娑的身姿上舒展起含羞的曼妙;荷叶边的圆衣领搂在白嫩的脖间,仿佛落在雪花上的两瓣梨雨之泪。香妃色的蝴蝶缎带轻轻系扎胸前,而背后交错的丝线则将她的腰身收束成十八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般的公主细腰,流云般的真丝印花裙身将少女刚刚发育成形的优美弧线勾勒得恰到好处。蕾丝边的裙裾蓬起在光滑如面的膝间,山羊皮的棕色马克小短靴搭配裹住半个小腿的棉织白袜,仿佛只需缓抬猫步,就会有飘着满天星的风儿将少女摇曳的身形涤荡成落英纷舞的缤纷。
白露为自己换上了樱粉的蝴蝶结发卡,原本扎成短马尾的垂髫和身后深黑色的流水柔发一起放下,只留一抹略带蓬松的乌发依偎左胸。纤纤玉指拈起两侧的裙角,少女在男孩面前左右侧旋着身子,眉目含笑,顾盼生情。
“怎么样,阿森,喜欢吗?”
她在嘴角展露出微微上翘的期盼。
“小露… …”
林森呆呆地注视着翩然若舞的少女,仿佛是在沉浸在一件精美的画作中,久久无法回神,
“你今天… …就像——不,就是天使”
“是吗… …”
少女的眼底飞起一片朦胧的粉晕,似乎有连片的花粉正在她绯云遮月的玉颜,纷纷扬扬。她垂下头,使劲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凑到男孩身边,
“这句话,阿森你以前对别的女孩子说过吗?”
男孩的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本能地浮现起曾经追求过的云嫣。还在学校的时候,古灵精怪的小学妹也曾这样盛装打扮着拉他出去逛街,只是印象中,学生时代的云嫣就已经从穿衣打扮中流露出超乎同龄女孩的成熟气质,俨然静静屹立于秋风中的波斯菊,而眼前的刚刚步入花季的少女则完全是稚气未脱的夭夭桃花,青春的粉嫩中是盛放在阳春三月中的娉婷多姿。
“没有,小露,你… …是我见过最像生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姑娘… …”
他说的是实话。纵然以前曾经对云嫣怦然心动,白露依然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姑娘,仿佛芒果奶油圣代上一颗水灵灵的小樱桃,而云嫣,更像是在小麦色火焰中烘焙已久的牛角面包。
“阿森你的意思是说… …小露还没长大吗?”
少女困惑地眨眨眼,
“果然… …你还是喜欢阿云姐那样成熟的女孩… …”
“傻孩子。”
林森笑着捏了捏少女软塌塌的脸蛋,像是在揉着熟透的小柿子,
“像这样经常吃醋,以后还怎么甜甜蜜蜜地给云医生地发狗粮呀!”
“也对~”
她的嘴边蜿蜒出一丝恶作剧般的莞尔,
“所以阿森,我们快点出去玩吧,然后… …然后发好多好多的自拍,一起抓娃娃、一起吃冰淇淋,一起在夕阳下牵手,然后全部… …全部都轰炸到阿云姐的邮箱里!”
少女挽起男孩的手臂,粉嫩的侧颜贴在他胸前,像取暖的小白兔一样在心口的位置轻柔翕动。
“坐稳,出发咯!”
林森趁少女不备,虬结有力的手臂迅猛翻转,托起白露的小腿,一个公主抱把她搂在怀里站立起来。玲珑的少女像洋娃娃一样躺在男孩结实的臂弯,笑成弯月的眉目随波荡漾,
今天,一定一定会是露儿最幸福的日子~!
临行前,白露还犹豫着要不要带上随身的专属礼装武器,“提尔锋”。
似乎刻意要与黑暗浸淫的不堪过去诀别,她没有多想,将银色的铝皮箱留在了宾馆的保险箱,便开心地躺在男孩的怀里,和林森一起轻轻松松地出门,俨然是搭上了随招随走的旅行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