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完模拟机上的善后工作，千灵先行离开空军基地返回宿舍。乔林则忙着把她的复飞报告打印成册，交到指挥部，这才开着车跑到超市。他用攒下来的物资供应券买了食材，顺路捎上了女孩钦点的橘味汽水，像全职的家庭主妇一样，拎着大包小包来到千灵的公寓门前。
“千灵，劳驾过来开开门！实在腾不出多余的手了。”
像从超市扫荡归来的家庭主妇，乔林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隔着公寓门嚷嚷。
“直接进来吧老师，门没锁！！”
房间中隐约传来千灵懒洋洋的声音。他试着用手肘碰了碰门，没想到门竟然“吱呀”叫唤着自己打开了。
真是的，神经大条到这份儿上这傻丫头下次得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吧… …
他越想越气，连鞋也来不及脱就拎着袋子怒气冲冲地跨过玄关，
“我说千灵大小姐，你是嫌小偷不来这里照顾你这里生意心里痒痒了是吧——”
话落到一半，他踩到地上的空易拉罐，脚底溜空一个狗扑骨头摔到千灵床前，购物袋中的蔬菜肉品像秋风扫落叶般散落一地。
“乔老师我正忙着呢，就麻烦您老自己爬起来吧~！”
头顶的床铺传来手柄猛烈的敲击声，乔林歪过头，只见旁边电视正上演着热火朝天的游戏场面，各种浓艳的色彩在屏幕激烈交织，不比两人刚刚在空战模拟对决中直面的热闹场面逊色多少。
而床铺周围，揉成一团的薯片包装袋、喝光的可乐易拉罐以及打翻的泡面碗随处可见，花花绿绿地点缀在房间地面，一时间竟给了他一种误入废品回收站的错觉。
可当乔林揉着屁股站起来，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觉得称这里为废品回收站完全是在恬不知耻地给千灵大小姐拍马屁：目之所及，所有的柜子都被稀里哗啦地打开，各种衬衣短裙丝袜甚至是女孩子的贴身衣物都像没人要的布娃娃一样横七竖八地挂在柜门和抽屉上；卫生间的水桶中堆满半人高的脏衣物，已经起灰的水龙头不时滴下几颗有气无力的水珠，似乎随时都会咽气而亡。
至于大小姐的床——其实称之为狗窝更贴切——有一半的床单垂到了地面，残存在床垫上的一半也间杂着斑斑驳驳的巧克力色污渍，看来公主殿下很喜欢在床上开咖啡馆。至于千灵本人，则只穿着贴身的内衣，抱着遍布褶皱的被子，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游戏中。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手柄在掌心中承受着千指所击的剧烈折磨，乔林毫不怀疑这个塑料的黑色小方块很快就会在千灵手中四分五裂。
目光触及女孩莹润如瓷的白皙肌肤，乔林感到脸颊烟熏火燎般地发烫，不禁转过身去，
“好了大小姐，都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好歹见男生前先把衣服穿好吧？”
“老师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就开心得像中了头彩吧！”
千灵仍然沉浸在游戏的紧张场景里，及腰的长发铺满床单，嘴角却不经意地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
“要不要小灵等会给你来个玉体横陈，让你这只奔三的单身老狗也能体会一下什么叫‘一双瞳人剪秋水’？”
“得了得了，还剪秋水呢，不是污水就不错了。你平常能好好梳妆打扮一下，也不至于落得个男朋友都没有的狼狈模样。”
“乔老师不也是连女生手都没碰过，天天只能对着电脑屏幕流口水的变态大叔么？”
两个人一改战斗中紧密配合的搭档形象，辛辣嘲讽起对方，像刚刚吃完饭的老夫老妻争论着该谁洗碗一般。最后乔林忍无可忍，冲到电视机前，一把扯掉电源插座，
“今天不收拾好就别想吃饭了！！”
眼看就要取得胜利，千灵面前的游戏画面却一跳而过，化为乌有。她扔掉游戏手柄，像被主人夺过饼干的小猫咪一样，抱紧被子，耷拉下脑袋，发出“喵呜”的委屈叫声。
在乔林的一再督促下，女孩乖乖地穿好上衣，却始终不愿套上裙子。男孩没有办法，只好从袋子里拿出她钦点的橘味汽水，打开窗子就要从楼上扔下去，
“别别乔老师！！砸到行人你被抓进监狱，以后谁还陪我在天上调戏那帮蠢货？”
她一面嘟嚷着，顺手抓起牛仔热裤毛毛躁躁地往腿上套，絮絮叨叨，
“真是的，好不容易放飞一下自我，被乔老师看到有什么不好，反正以后把咱娶进门来也要天天看… …”
“你说什么？”
乔林扬起眉毛，拎起一罐汽水在千灵面前摇晃着，俨然一副班主任的严厉模样。
“没、没什么！人家夸你知书达理，勤俭持家，简直是居家旅行度假休闲的必备夫君~！”
她吐吐舌头，向乔林露出小恶魔般的狡黠微笑。
在洗手间，女孩拿起梳子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上随便扒拉几下，又拿起啫喱水在这头分叉起卷的鸟窝中乱喷一气，随手扎了一个长马尾就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正好撞着在打扫卫生的乔林。
“大小姐，您这大晚上的溜出去怕是会被当做长毛鬼把人吓死的吧。”
乔林望着一副逃荒难民模样的千灵，绝望叹气。
“人家头发有这么长嘛，哪像你们男生随便梳梳就很有型，有本事你变成女孩子打理个给本姑娘看看！”
女孩叉着腰，小嘴像红樱桃般饱满嘟起。
“看看就看看，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男孩也来气了，撸起袖子揪住千灵耳朵，把她重新拎回洗手间。
“疼~疼~疼！！耳朵快掉了… …不要对人家这么粗鲁啊… …”
他才不管千灵手舞足蹈的夸张挣扎，把她按到洗漱台前，接好热水，将女孩的垂腰长发盛到盆里，和着洗发露仔细揉搓。
“啊啊老师轻点！！
你就不怕把人家脑袋弄坏嘛？！”
“你这傻丫头的脑袋早就该好好修理修理了，早洗早超生，给我老实忍着！！”
乔林呵斥道。在他的反复搓洗下，连片的白色泡沫从女孩的长发中升腾出来，像风吹雪花，洗手间中弥漫起一阵缥缈歌声般的沁人芬芳。
清洗、拧干，再用毛巾将湿漉漉的发丝一束束搓净，乔林现在又成了理发店的快剪小哥，就差染个头发系个围裙笑盈盈地对千灵说“美女，要不要弄个离子烫？”
最后，他让千灵坐到落地镜前，用电吹风将女孩的柳枝般的头发仔细烘干。经过这么几十分钟的折腾，她那头原本犹如乱麻一团的乌发变得服服帖帖起来，柔顺地从肩头流淌而下，宛若银河倾泻，恰似玉带横空，而那凝结在女孩发丝高光处的莹莹温润正是点缀在银河间的平野星垂，将妙龄女孩在苍穹不曾轻易流露的温婉尽情舒展。
“可以了吧~谢谢谢谢！！”
她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趁乔林不备刚想溜到电视机前，没想到还是被机警的男孩一把拽住，
“等等！再给你编个公主发。”
“人家才不想当什么娇滴滴的公主呢！咱只想做在天上狂扁小朋友的疯丫头！！”
“你在天上怎么痛打敌人我管不着，但是落到地面就得给我好好做乖女孩！！”
说话间，乔林已经将女孩双鬓前的发丝打成辫子，绕到后脑勺，用一个粉色的大蝴蝶结系扎成松鼠尾巴状的小马尾，轻轻垂在她的脑后。
“Bingo！”
他松了口气，拍拍千灵肩膀。
女孩瞪大眼，看着镜子中长发委腰的自己，左右顾盼，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平常的训练和作战中，她从来都是一个长马尾随便扎住头发草草了事，反正飞行服和头盔把身体层层包裹起来谁也认不出谁。而现在，经过男孩巧手如蝶的精致打扮，曾经一度把自己当做男孩玩命折磨的千灵也终于可以久违地展现出自己温软如玉的一面。
不知觉中，她摸着脑袋后的大蝴蝶结，眼底下飞起一丝淡淡的粉晕。
“乔老师，你出去下~”
她把乔林推到玄关，打开衣柜，找出搁置已久的连衣格子长裙。还好，虽然防尘罩上蒙了层厚厚的灰，整件衣裙还是崭新得就像从没穿过一样；再顺手从抽屉里翻出黑丝长袜，她抱着衣物躲到卫生间，脱掉宅女般的背心和热裤，换上这些几乎还是全新的衣物。
飘逸的长裙在被黑丝优美勾勒的腿部弧线间如浪摇曳，千灵双手拎着裙裾，在镜子前翩跹转动，舞动的长发在女孩姣好的身姿前荡漾如风。她的心像温融的蜜糖般盈盈化开，仿佛之前那个在长空中亡命搏杀的千灵并不存在，仿佛千灵从来都是以这样婆娑的公主姿态，盛开于世。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千灵拎着裙摆跑出去，歪着头，一拳打在乔林后背，
“乔~老~师~！”
被冷不丁地偷袭，乔林刚要发作，转过身，目光触及女孩的刹那，他释然一笑，
“我就说，生来就是个美人胚子，偏偏要把自己弄成刚刚那个鬼样子，该是说你傻呢，还是说你疯呢？”
他摸着女孩的头，嘴角舒展开久违的涟漪。
接下来的时间，乔林彻底担当起了大小姐的保姆职责，扫地洗衣做饭，一气呵成，堪称飞行员中的跨界奇才。等到他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时，两个人才在餐桌两边坐定，像一家人一样共同举筷。
“嗯~~有进步！”
千灵架起一块鱼香茄子，放进小嘴细细咀嚼，像挑剔的美食家般细细鉴别。
“全都是托千灵大小姐的福，每月给你做好几顿饭搞得我现在都被中队那帮家伙叫乔大厨子了。”
乔林嘴里叹着气，手上却在不停地往女孩的碗里夹着菜，
“吃吧吃吧，这是你最喜欢的糯米排骨… …这道清蒸鲈鱼是我从网上才找的做法，吃得胖胖的以后飞不动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地上…
…”
千灵也来者不拒，把饭菜统统刨到嘴里，油光满面地吞咽着，全然不顾自己还一副长裙淑女的打扮，只管狼吞虎咽。
所有的菜肴都是她最爱吃的口味，连千灵喜欢的辣椒酱乔林也精心调好，盛在细瓷小碗放在她的旁边。而在那个所谓的家中，在自己真正的父亲身边，她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小布偶，旧了破了就抛在一边，哪怕零落成灰，也无人问津。
这么久了，她一直期待有一个男人能对她嘘寒问暖，像照顾妹妹一样宠着她，在形影相吊的时候能为她送来怀抱的温存与臂弯的保护。尽管在别人面前，千灵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孔雀，骄傲而又冷峻地拒绝着所有人的接近，但孔雀也总会有受伤和寂寞的时候，在万家灯火升平，街市人流如织的时候，她也会像躲避强光的深海小鱼一样，躲在黑暗无人的角落里，望着繁华世界中三两成群的人们，徒增羡慕。
更多时候，叫得最凶猛的那只小狗反而是最弱小的那只。而千灵就像那些无家可归，只能对着周围行人尖声狂吠的流浪犬，纵然凶相毕露，却也渴望能被某个温柔的主人搂入怀中，柔软抚摸。
而现在，她所期待的那个男人，正坐在餐桌的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