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你看到陈明了么？”
回到博塔尔堡，老宋被队长叫住。
“刚刚结束完搜寻就看那小子回宿舍了，没准早就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老宋摘下钢盔，靠着墙边给自己倒了杯浓茶。他还要站午夜的岗哨，可不能现在就哈欠连天。
“宿舍里没找到他，我问过其他队员了，都说没看见。”
队长皱起眉头，神色中游离着隐隐的担忧。
“怎么，难不成那小子犯啥事了？”
队长左右瞅了一眼，悄悄凑到他的耳边，
“半个钟头前，军火库丢掉了一盒集束手雷，根据监控，正是陈明盗走的。”
“小兔崽子想干什么？！”
老宋也不由瞪大双眼。出身行伍的他当然明白，整整一盒的集束手雷完全可以把主战坦克轰成废铁。
“以为那是过年放的炮仗，随便炸一炸跟他娘的放个臭屁一样？！”
“冷静点，老宋，冷静！”
队长按住激动的同伴，同时双眼警觉地扫视四周，
“目前这件事还只有支队的几个弟兄知道。要是被安保总监发现，我们都得卷起铺盖滚蛋不可！”
“我知道，头儿，所以现在才要想办法。”
老宋放下茶杯，重新戴好钢盔，
“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兄弟几个分头去找陈明，找到了先把手雷夺过来放回军火库。有什么问题矛盾我们支队内部解决就好，一定不要惊扰到上头。”
“需要我做什么？”
“前面已经有几个弟兄去秘密搜索了，老宋你就负责仓库和九号通道这边的寻找。记住，有什么状况一定要好好说，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明白了。”
老宋点点头，打开衣橱，将一支五九手枪插到武装带。
按照队长的指示，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搜寻了博塔尔堡外墙哨站的几个关键地点，却仍是一无所获。途中还撞见了其他支队的卫兵，被盘问了好几次。幸亏他机智应变，没有把队友捅的娄子泄露出去。
天杀的蠢货！自己不想要命了我们几个还想端这碗饭呢！！
他靠着走廊冰凉的墙板，往地板狠狠啐了口痰。
突然，老宋被一个路过的卫兵撞了下，险些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他娘的长没长眼睛？！没看见老子这么大个人立在这儿的么！！”
着急败坏的老兵气不打一处，刚想揪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狠狠发作一番，对方却加快脚步迅速离去。
恍惚间，这个年轻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泛起熟悉的波纹。
“陈明？”
身影愣了下，忽然间加快脚步。
“给我站住陈明！！”
老宋连忙紧追上去。可到底是依靠机械义肢行走的伤残老兵，急速奔逃的陈明离他越来越远，眼看就要从视野中彻底丢失，老宋顾不得队长的警示，从腰间抽出五九手枪；
“兔崽子给我停下！不然子弹可不长眼！！”
陈明依然在不顾一切地逃走，老宋横下心，对准同伴的腿部连开数枪，只有最后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右小腿。年轻人倒在地上，手中的箱子撒落出来，正是军火库丢失的高危物品。
“混蛋！你知道你他妈的捅了多大娄子么？！”
老宋握着冒烟的手枪，穿着粗气一瘸一拐地走进受伤的同伴。可就在他离陈明还有一步之遥时，已经流血倒地的年轻人忽然翻身跳起，抡起走廊旁的油桶就向老宋砸了过去。来不及躲闪，老宋被油桶撞倒在地，而陈明趁机抱起地上的手雷，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挪向走廊深处。
“什么情况？”
周围巡逻的卫兵赶过来，老宋一抹嘴角的鲜血，踢开身边的油桶：
“一对一单挑，没见过么？不想卷进来就他妈给我滚远点！！”
他像嗅到鲜血的狮子般咆哮，卫兵们被老宋鲜血淋漓的盛怒模样震慑到，正犹豫要不要上报时，对方早已卷起袖子冲进走廊深处。
当老宋循着血迹找到陈明时，这个向来胆小怕事的年轻人已经在平静地在一扇门前给集束手雷设置延时起爆引信了。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被晒干的宣纸，设置按钮的手不住颤抖。
眼前的状况令老宋彻底惊愕。以前这个愣头青被桌角撞一下都会捂住脑袋叫唤半天，而此刻，在身中一颗子弹，急度失血的情况下，这软蛋居然还能跑那么远到这里，平静地设置引信？
尽管非常不愿相信，但凭借多年的战地经验，他还是隐隐猜到了——
“你不是陈明。”
老宋举起枪，稳稳瞄准同伴，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应该为此感到幸运，臭老头。”
陈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依然是他的嗓子发出的，语气却和平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的毛头小子判若两人，
“能够在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前充当第一个祭品，也算是上辈子修得的福分。”
“不要怀疑我的枪法，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老宋举枪齐眉，手指牢牢扣在扳机。
“迟了，老东西，从踏出这堵高墙的第一步起，你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陈明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老宋瞟到墙上的路牌，全身的汗毛顷刻间炸立起来。这是控制博塔尔堡安保系统的配电室，如果这里瘫痪，架设在山庄外墙上的自动机枪塔将形同虚设，而拿着集束手雷的陈明就站在配电机房的门前！
“住手混蛋！！！”
老宋立即扣下扳机，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陈明将设置完毕的手雷箱扔进机房。刹那间火光飞溅，爆裂的火球在走廊中急速膨胀，将整座配电站吞噬殆尽。
“警告！电力不足，所有安保系统已下线！！”
博塔尔堡外墙的电力供应被瞬间切断，环绕在高墙上的电网和自动机枪塔全都停止了工作。正当卫兵们望着配电站腾起的冲天火光不知所措时，山腰的位置突然升起一颗红色的信号弹，犹如蛮族进犯的狼烟，撕裂平静的夜空。
看到信号弹，原本蛰伏在山庄外的无数双紫眼妖瞳纷纷跃出丛林，如风推巨浪般越过高墙，向博塔尔堡的山腰急速突进。
“入侵警报！入侵警报！！”
“博塔尔堡正在遭到未知入侵者的袭击，所有单位立刻到达战位！！重复，所有单位立刻到达战位！！”
在指挥部的调度下，惊魂甫定的卫兵们立刻组织起来，沿着山脚公路建立了临时防线。借助夜视仪，他们看见成群的黑影从高墙上不断翻涌过来，如狼似虎地扑袭向前。
“开火！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指挥官下达了开火指令。排成战列线的卫兵们立刻扣动扳机，手头的轻重武器发出虎啸龙吼般的猛烈咆哮。枪林弹雨编织成绵密火网，向来袭敌人炽热扑来。夜视仪中腾起一片云雾，谁都不知那是子弹在地上溅起的烟尘还是入侵者被击中飞起的血雾。
尘埃还未散尽，成群的敌人早已从云雾翻滚里冲杀出来。卫兵们见状继续开火，子弹却在击中目标的同时被弹射到一边，仿佛有无形的盾牌在跟随着他们一起冲锋。
“炎契者！”
有人惊呼起来，卫兵们骚动起来。正如常规武器很难对黑魇造成有效杀伤，境界保护下的炎契者穿行在枪林弹雨中如入无人之境，如果没有抗元念武器的支援，这将会是敌人对他们的单方面屠杀！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眼看敌人就要逼近阵地，卫兵们开始慌乱地后退。指挥官极力稳定住形势，甚至不惜开枪示警，也阻止不了部下们的溃逃。，整条战线就像暴雨中的沙塔般，一触即溃。
从博塔尔堡的山腰突然射出几条蓝色的光球，流星般划过夜空，砸落在敌人中间。奇迹发生了，光球径直穿过护盾，在入侵者中间剧烈爆炸。指挥官匆忙举起望远镜，只见被光球击中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敌人的尸体，虽然数量不多，但的确起到了杀伤效果。
“所有友军单位注意，这里是梅菲斯特驻博塔尔堡炎契者小队！现在起，由我们负责博塔尔堡的防务工作！！”
卫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炎契者对炎契者，两边的形势在顷刻间就发生了逆转。更何况程钧霆作为梅菲斯特副主席，调集在自己身边的都是炎契者中的精英部队。眼下这群入侵者不管是何方妖魔，都得在这里吃不了兜着走！
情况的确如同他们所料。隐藏在山腰树林中的梅菲斯特炎契者们排成圆形阵列，由偏重防御的岩系和森系炎契者组成外围环线。中间则是擅长攻击型烈焰元念的炎系炎契者、定位敌人的雨系炎契者和维持整个链接阵列稳定的霜系炎契者。所有炎契者的境界都连接在了一起，汇总到阵列最中央的几位炎系炎契者的回路，再由他们根据雨系炎契者提供的敌人坐标对山脚下的入侵者精确发射毁灭性的烈焰元念。
这本是梅菲斯特的前线炎契者们在战场上对付黑魇大规模集群冲锋的标准防御阵列。驻守在博塔尔堡的炎契者们都是在沙场上历练过的战地老兵，用对付黑魇的战术制服人类的入侵完全绰绰有余。
山脚下的进攻者很快受到驻防炎契者小队的有力压制，进犯的步伐被遏制在防线不远处的灌木林前。但他们并未如同预料中的那样作鸟兽散。短暂的混乱后，入侵者重新组织起来，再次发动冲锋。这次，他们排成了三角形的进攻队列，以近战能力出众的火系炎契者为先锋，辅之以两翼森系炎契者的有力掩护，很快顶住守卫方的元念压制，将战线重新推向卫兵们的阵地。
“楔形进攻战术！不可能！！”
卫兵中曾和炎契者并肩作战过的人惊呼道。这也是梅菲斯特的前线炎契者对黑魇集群发起反冲锋时的标准进攻队形，能够最大限度地减轻平定者带来的炮火压制，稳步反杀。能够这样组织起这样严密有序的战术队形，只能说明入侵者和己方的梅菲斯特小队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军用炎契者。
“所有单位注意，对敌人进行全通道火力压制，重复，所有单位立即对敌进行全通道火力压制，配合我方炎契者行动！！”
指挥官高声下令。卫兵们立刻动用起手头的一切武器对逼近中的入侵者疯狂扫射。在卫兵火力和炎契者的双重压制下，进攻者无法再越雷池一步。可防守方也无法将他们彻底击退，双方就这样在火光飞溅中对峙着，僵持不下。
此刻，在山腰的炎契者防御阵型中，一位白裙的少女微微眯起双眼，从她手上输出的白色霜系元念开始慢慢变色，由雪一般的素净变成暗流涌动的深紫。
“六十二号，注意调谐你的元念波动！”
核心的炎系炎契者对她大喊。而少女却不为所动。经由她手上输出的元念像雨后的霉菌般在境界的连接纽带间飞速蔓延，受到影响的炎契者开始发抖，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六十二号，你… …”
“危险！大家快中断回路链接！！”
负责监控整个链接回路的霜系炎契者疾声高呼，可为时已晚，紫色的火球在阵型中爆裂开来，激起的冲击波如浪翻滚，将周围的炎契者悉数掀翻。
防御阵型在顷刻间土崩瓦解，除了破坏阵列的少女，队伍中的炎契者非死即伤。
龙小七敛去手掌中的紫色光晕，环视着呻吟不止的伤者。这些隶属于梅菲斯特的炎契者只是一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男女，有些甚至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少女漠然地看着他们，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是面无表情的冷寂。
她知道，这些人活不过十分钟了。刚才她混迹在他们中间，释放的病毒型侵蚀元念破坏了炎契者们连通在一起的元念回路。对炎契者而言，元念回路被破坏，就意味着全身血管被悉数切断。此刻的存活者比瞬间死去的人更不幸，因为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他们将在癌化锬对五脏六腑的腐蚀中痛苦凋亡。
“为什么… …要这样… …”
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龙小七转过身，刚才向她大喊的炎系炎契者，一个面容瘦削的男孩正吐着血，缓缓爬来。
“你我… …都是炎契者… …为何… …”
“胜者生，败者亡，无论世道如何荒诞不经，这一条的残酷，始终颠扑不破。”
龙小七的幽冷的声线如同回荡在深渊中的水滴声。她走近男孩，一脚踩到他的胸口，
“我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唯有吃掉对方，才可继续向前。”
少女抬起手，一道锋利的冰棱从天而降，刹那间洞穿男孩的胸膛。
夜风四起，肆虐的火光照亮少女冰霜般的面庞。长发飘舞如火舌漫卷，少女燃烧的紫瞳，如月嫣然。
这是她能给男孩的最后仁慈。
周围树丛传来窸窣鸣响，无数漆黑的身影从少女身后跃出，围绕在她的周围。
“龙小七大人，博塔尔堡山脚的守卫已经被全部解决，请指示！”
为首的领队单膝跪倒在少女面前，颔首报告。
“那还等什么，加纳斯队长。”
龙小七转过身，面朝山顶别墅，幽幽开口，
“杀掉程钧霆和他的家人，别留活口。”
“遵命！”
突破防线的炎契者们继续向博塔尔堡的山顶突进。他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座孤岛般的别墅，只要解决最后的守卫，干掉程家人便会如同探囊取物。
然而在即将接近别墅时，路边的几处暗堡突然喷吐出蓝色的火舌，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炎契者猝不及防，被子弹划破境界，惨叫着在萤蓝色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看来程钧霆身为梅菲斯特副主席，也暗中提防着炎契者，竟然在地堡中储存了这样的高能反源侵蚀弹。
龙小七握紧拳头，不觉咬住牙齿。
眼看就要突入到别墅，入侵者的队伍却被地堡发射出的致命弹雨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接连发起的几次冲锋除了徒增伤亡，并未起到多大的效果。
炎契者中，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被接连化作火球的同伴吓得失了神，抱着脑袋从火线上逃回来，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扼住咽喉，高高举起。
“龙小七大人… …求求您… …”
女孩的眼中噙满恳求的泪光，像缠在网上的小鸟般拼死挣扎。
少女眼中的紫光突然变得阴寒起来。嶙峋的冰花一路生长，将她的右臂变成一把锋利的冰刃。
“不… …不要… …啊！！！”
她毫不留情地刺穿女孩胸口，鲜血灌流而下，在龙小七的右手支离开连片的血色蜿蜒。
“临阵退缩者，斩、立、决！！”
龙小七用力将女孩的尸体甩在一边，对着周围的炎契者们，声嘶力竭。
随即，她带头发起冲锋。暴风骤雨般的子弹倾泻而来，少女周围的同伴被相继击中，蓝火扑腾的呼啸，战友殒命的惨叫，以及重型机枪开火的咆哮声都在急速的奔驰中拉长成光影斑斓的喃语，恍若死神迎面张开的温柔怀抱。
少女的心脏比谁都跃动得更狂乱，强压在紫焰沸腾之下的，是她在孤儿院时就扎根于心的深深恐惧。
是的，她只是别人的棋子，除了不择手段的前进，别无选择。因为在她身后，孤儿院院长和王朔鲜血淋漓的狞笑，仍然清晰可见。
将同伴当做肉盾躲开机枪扫射后，她将过量的元念灌入地堡。轰天巨响中，肆虐一时的火力点瞬间哑火。在龙小七的带动下，其余的炎契者们冲破机枪火网，用同样的方法解决掉剩下的守卫者。接二连三的爆破声里，博塔尔堡的最后防御分崩离析。
很快就要成功了，来年的今天，将不会有人为那个叫程钧霆的男人和他的女儿，献上祭奠。
龙小七抹去嘴角的血迹，望向一片漆黑的山顶别墅。虽然和这两个人素未谋面，她还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复仇快感，毒药般涌过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