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住敌人饿狼扑食般的疯狂争抢,乔林已经很难控制住牧马人摇摆不止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他对着邻座的千灵努力大喊:
“快跳车… …灵儿… …快跳!!”
回应男孩的,是怦然作响的枪声。
纠缠在方向盘上的野蛮力量在一瞬间消失,趴在引擎盖上的敌人低下头,飘散着淡淡蓝光的裂痕正在他的胸膛上,蛇行蔓延。
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敌人的手心腾起拳头大小的烈焰,就要对着乔林脖子狠狠绞杀过去,更多的枪声在耳边密集作响。他的身子像蜂窝煤般炸开大大小小的蓝色破洞,很快就被颠簸的车子摔下去,在车后化作一团蓝烟萦绕的飘散。
千灵瞪大噙满泪光的眸子,紧握手枪的双手,寒战般颤抖。
“乔老师… …我… …”
想要说出的话哽咽在喉咙,她侧过头,想在黑暗中掩去盈满眼眶的泪水,却只是让滚烫的烙痕一次次灼烧过脸颊,颗颗锥心。
时间并没有给女孩过多的机会一诉情衷,仅仅就在甩开敌人的几秒钟后,牧马人的车后再次传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乔林在后视镜看到,刚才黏在后面紧紧追击的敌人车辆消失在了火球升腾中,而天空中传来的螺旋桨声依然在提醒着他,来者不善。
加装在车顶的雷达迫近告警器发出尖锐的警报,乔林的牙齿深深嵌入嘴唇,飞速盘转方向,呼号而来的导弹擦着车身飞下断崖,在山谷的另一端撕扯开火龙飞腾的赤黄。
“千灵,后座上有毒刺导弹,知道怎么用吧?”
女孩点点头,爬到后面,从弹药箱中翻出颀长的导弹发射筒。
“打开IFF天线、不要忘记给导弹充电、保持1~2秒的照射时间、让导引头充分捕捉目标热辐射信号。”
乔林以极快的语速将发射要领告诉给千灵,同时用后视镜紧张关注着敌机动向。
千灵抱紧发射筒,踟蹰着,像握着拴住巨龙的铁链一般。
“怎么了?”
男孩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没什么… …只是感觉… …很奇怪… …”
千灵抚摸着冰凉的筒声,像是在抚慰断翅的孤雁,
“我们明明都是飞在天上的鸟儿,现在却像这样… …用射杀鸟儿的武器来保命。”
“没事的。”
乔林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终有一天,你会再度回到天空,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她扛着导弹,从车顶的破洞钻出身子。
外面的情况比女孩想象得更加复杂,夜间山谷呼啸的疾风,车子疾驰在弯曲山路上的摇晃,以及敌机致命的扫射都让她很难将目标锁定在瞄准器里。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端稳导弹,力求让夜空中的敌人无处遁形。
“注意,敌人又要开火了!!”
车内传来男孩的大声警告,千灵只觉眼前金光扑闪,仿佛万千焰火在此刻同时燃起,蜂拥的火箭弹拖曳着长长的尾焰疯狂砸来。牧马人的四周迸溅起一朵朵烈焰之花的炽热,滚烫的气浪挟裹着碎石扑打过来。女孩埋下头,飞溅的沙石冰雹般砸落过来,如鞭在身。
抿紧双唇,她扛起肩头的导弹。蜂鸣器发出锁定完成的提示音,千灵压下眉头,将导弹发射出鞘。强大的后坐力将她压倒在座位,天空中爆开一团金黄的火球,照亮漆黑的夜空。
车子后再也没有敌人追击过来。载着两人飞驰的牧马人一路横冲直撞,早已是濒临散架。开出山区,乔林确认周围的安全情况后,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不管怎么样,毕竟… …活着逃出来了… …”
他转过头,像烧糊菜的厨师一样,对千灵露出无奈的笑容。
没有想到的是,向来倔强的女孩突然扑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还未等男孩喘息片刻,千灵早已垂眸吻在了他的嘴唇,如胶似漆,却又痉挛不止,仿佛两人胸腔中惊悸万分的心跳。
乔林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火烈鸟般高傲的姑娘会以如此激动的方式,向他宣泄那些早已超脱言语的炽热与萌动,就像檞寄生蜿蜒篱下的缠绵,宛若烈酒入喉时的浓酽。
女孩的身子颤抖得愈加厉害。终于,她埋在了乔林胸前,双手紧扣在男孩的后背,不住嚎啕,
“我没有家了… …乔老师… …世界… …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我的容身之所了啊… …”
惊跳不已的心脏开始逐渐平复,乔林抱着女孩的头,轻轻梳理着她耳边的发丝,
“哭出来就好了,灵儿… …我理解你,因为我也曾像你一样的失去。”
“乔老师… …我们会死吗… …”
“瞎想些什么呢,以后日子还那么长。”
他拧了拧千灵的脸蛋,替她擦去不断滚落的泪滴,
“再说我会照顾你的。”
“就算是一辈子也可以吗?”
千灵抬起头,泪眼朦胧的双眸直刺乔林心底的最深处。
乔林缓缓呼出口气,帮女孩整理好额前的刘海儿,
“傻姑娘,一辈子这么长,别轻易就给它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就吊死在你这颗树上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把人家风干成老腊肉?”
女孩的脸颊逐渐泛润起薄云般的红晕,粉若桃夭,
“而且… …还把人家初吻夺去了… …花心汉…
…采花贼!!”
乔林还想辩驳两句,车窗外突然闪过几束绸缎般的白光。他立即警觉起来,从座位下翻出短管霰弹枪,
“灵儿,外面好像有动静,我去看看,你待在车上,收纳盒里还有一支微型乌兹,拿好了。”
端着枪,他开门下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状况。
冰浸的寒意随风袭来,周围的灌木丛被蔓延的雪晶逐渐覆盖,变得如同冰雕般的僵硬。乔林不禁哆嗦一下,借着车灯,他看清楚从树林中飘出的长发少女。
“我们又见面了。”
少女的声线仿佛轻烟袅袅般的纤薄,使人想起病床上一张张了无血色的面容,
“你和你的公主殿下就像床底下的臭虫,赶不尽、杀不绝,还让人整晚都睡不着觉。”
“我们无冤无仇,何苦做到这种地步?”
乔林端好枪,稳稳瞄准少女。
“是啊,无冤无仇,我们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相见?”
龙小七呢喃着,浮现出一丝自嘲的浅笑,
“可让无冤无仇的棋子们互相仇杀,不正是他们最喜欢的游戏么?”
她摊开双手,莹润剔透的冰棱在掌心中慢慢生成,旋转,像永不停歇的舞蹈人偶,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你们活着走出这里。”
乔林绷紧神经,做好迎击准备。忽然,水晶炸裂般的破碎声作响耳畔,龙小七手中旋转的冰晶不见了。她的身子像烈风侵袭下的芦苇,摇晃两下,摔倒在地。
为什么… …明明都已经撑到这种地步了… …
少女的牙齿在嘴唇上咬出血印,她捂住小腹,尝试着又一次的站起,却还是无力地被重力拽回地面。垂下头,指缝间渗出的暗红,业已连缀成珠。
额头上有了冰如蛇吻的触感,不用抬头,少女知道,拖着这具破烂身子的自己被彻底将死。
“开枪吧。”
她闭着眼,嘴角露出奇怪的微笑,
“不然下次,难保我不把你们一起杀掉。”
乔林用霰弹枪牢牢抵住少女的脑门,迟迟没有扣下扳机。他腾出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一管针剂,扎在龙小七的脖颈。
这家伙难道想用毒药杀掉我吗?
少女的手指深深掐入泥土,潋滟瞳孔的紫光,恐惧和迷惑的薄雾同时交织。
随着针剂被推入体内,她感到蛰伏在体内的恶魔开始收敛,五脏俱焚般的疼痛像落潮般缓缓退去,她剧烈的咳嗽几声,呼吸平稳起来。
与此同时,乔林撤下武器。
“特异抗原型锬融抑制剂,伊斯坎德尔对量产型炎契者Mark Ⅲ的专用药物,有点催眠的副作用。”
男孩眯眼注视着匍匐脚下的少女,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你都不能使用元念了。但同时,你也不必在重伤时忍受癌化锬的折磨了。”
“这算什么破事?!”
龙小七抬起拳头,狠狠砸在地面,
“以为这样我就会心存感激,下次就对你们心慈手软?有这个心思不如现在就在这里杀了我!!”
“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像棋子一样的相互仇杀?”
乔林耸耸肩,转过身,准备驾车离去。
“等、等等!”
龙小七在身后叫住他,
“你… …你真的知道那些消息么… …关于…
…阿露的… …”
“白露小姐么?”
他扬起眼脸的一角。
少女用力地点头。
“告诉我… …阿露,现在怎么样了… …”
“她现在… …在过得很好。”
男孩眨眨眼,没有面向少女。
“是… …吗?”
久违地露出疲惫的笑意,龙小七双手一摊,倒在绿茵地上,璀璨天穹的繁星耀动眼眸,恰似泪影摇曳满目的晶莹。
她轻轻闭上眼眸,像婴孩一般的熟睡过去。
真是的,现在的姑娘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跟熊孩子似的,捣完蛋就埋头睡觉… …
乔林无奈地跺跺脚,把外套盖在少女的身子上。
如果每一次的见面都注定会发生悲剧,那么我们就此永别吧,孩子。
他发动汽车,载着同样熟睡的千灵驶向天边露出微微曙光的方向。
出发前猛灌的大杯咖啡似乎开始失效了,乔林开着车,感到阵阵倦意如海浪般袭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执掌着手中的方向。
接下来,男孩必须在指定时间里将千灵接到空军基地,和她一起驾机赶往云中市。他明白,此时的云中市在黑魇的重重围攻之下,形势危如累卵。但至少在伊斯坎德尔的庇护下,被王海冬追杀到这种地步的女孩不会受到伤害。
为了稍稍纾解困意,他拧开收音机的旋钮。广播里正好在播报早间新闻:
“… …据我台记者了解,昨晚袭击博塔尔堡的嫌疑人已经锁定为华南战区航空部队的飞行员乔林上尉。梅菲斯特发言人称,乔林上尉为了窃取梅菲斯特的机密资料,勾引了其副主席程钧霆的女儿程千灵。在程千灵的帮助下,乔林潜入博塔尔堡,不料被警卫发现,交火中,”程钧霆先生不幸罹难,乔林和程千灵也趁乱逃脱。目前,梅菲斯特已经将情况通报给警方和军方,三方将联合展开对这两名逃犯的追捕… …”
男孩不屑一笑,将广播台调到另一个频率,柔和的吉他声悠然传来,像缭绕过麦田的晨风,抚平他眉宇下每一丝皱纹的困倦。朝阳也从山峦起伏的连绵间升起,琥珀色的光芒沿着方向盘的边缘阒静流淌,仿佛蜂蜜酒新酿出的鎏金醇香。还在梦乡中的女孩轻轻靠在乔林的肩头,富有节律的呼吸不禁让人想起微风吹拂下的阵阵涟漪。
现在可好,我们两个都是落荒而逃的通缉犯了。
乔林无奈地挑挑眉毛,却对女孩产生不了一丝怨气。也许是很久没有体会到感觉了,两个人一起亡命天涯,彼此依靠的相守。纵然现在大半个世界都在对他们穷追围堵,即便这场战斗还未开始便是四面楚歌,和千灵在一起的他,已然无所畏惧。
“乔老师… …别离开我… …不要… …不要抛下灵儿… …”
紧闭双眸的千灵在耳边发出潮鸣般的呓语,乔林心脏惊跳片刻,随之释然一笑。他握住女孩的手,像抓着某种稍纵即逝的光芒般,将之攥紧在掌心。
“傻丫头… …咱们现在… …可都是共犯了啊… …”
簇拥在心头的暖意温融浸润,男孩的眼神低垂下来,像闪耀在爱人眸中的烛光,
“再说,你可是我这二十几年来,收到过的最美好的礼物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用一辈子去珍惜的礼物。”
他不再顾及什么,将千灵搂入怀中。女孩乌黑的发丝在指间流淌出潺潺如水的柔婉,他抱紧臂弯里的姑娘,耳语般喃喃,如梦似幻:
“如果可以,灵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