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草药叶片脉络清晰，那股清冽苦涩的气息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热。咲夜猛地攥紧，茎叶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如同枯骨断裂般的碎响——是她强行压抑的情绪，在寂静里崩裂出无人听闻的缝隙。
“笨蛋……”无声的唇语在齿间碾磨，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
溶洞里，同伴粗重的鼾声，草垫摩擦的窸窣，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安全的背景噪点，隔绝出一个让她独自舔舐伤口的、狭小的茧。
五年无数次的自我诘问……重逢时那冰锥般的“高中同学”……还有此刻掌心这株沉默的植物……
混乱的藤蔓绞缠着心脏，勒得她快要窒息。空气。冷静。需要重新砌起那堵被轻易瓦解的、名为“理性”的墙。
她强迫自己抬头，深深吸入一口浑浊的空气——土腥味、汗味、还有未散尽的烟火气。目光落回掌心，那被揉皱又展开的草药，熟悉的处理方式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混沌。
咲夜的眼神倏然沉静下来，锐利如淬火的针尖。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叶片，借着洞口吝啬地漏进来的、水银般的月光，指尖一寸寸抚过叶片的轮廓、边缘锯齿的锋芒、茎干上细微的绒毛。
记忆库无声翻动。生物社蒙尘的标本册……几帧模糊的信息碎片……这种形态……消炎，止痒，野生的。
冰月不是医生。但他严谨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他敢把它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至少意味着，他确信它有效，且大概率不会让她更糟。
沉默地，她嚼碎几片叶子。苦涩的汁液在口腔炸开，带着植物特有的生腥。她将它们涂抹在皮肤上那些恼人的、刺痒的红疹处。
一股清凉感迅速蔓延，暂时驯服了皮肤的躁动。
身体的不适被镇压下去。心头的烦闷，却像这溶洞深处潮湿的苔藓，顽固地蔓延滋长。
……
溶洞里的日子被深秋的寒气裹得越来越紧。石壁渗着湿冷的潮气，篝火的光亮和暖意只能圈住一小块地方。深秋的风像裹着冰碴子的鞭子，抽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
咲夜躲在避风的位置，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算厚实的兽皮。寒意无孔不入，顺着衣领、袖口往里钻。她脸色有些发白，指尖冻得微微发麻，只是肩膀不自觉地缩紧了些。
一阵穿堂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咲夜猛地缩了下脖子，肩头不自觉地微微耸起，打了个不易察觉的寒噤。
冰月磨刀的手却骤然停住了。沙沙声戛然而止。他能“听”到她细微的、因寒冷而略急促的呼吸声，“看”到她无意识地将冰凉的手指蜷缩起来，藏在兽皮下，又很快伸出来，试图维持灵活。这细微的动作，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尖最敏感的地方搔了一下。
她怕冷。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学生时代的冬天，她为了好看，硬是光着腿穿短裙，冻得嘴唇发白，却还要嘴硬说“不冷”。最后总是他黑着脸，把带着自己体温的围巾不由分说地裹在她脖子上，或者干脆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那时候的她会像只找到暖源的猫，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贴，汲取那点温暖。
眼前这个在寒风中强撑的咲夜，和记忆里那个冻得哆嗦却不肯认输的身影，微妙地重合了。
妮娜往火堆里添了把干柴，火星噼啪四溅。咲夜挪到一个离火堆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背脊抵着冰冷的石壁，尽力把自己缩进兽皮里。
她伸出手，掌心对着跳跃的火苗，那姿态，仿佛在虔诚地汲取某种虚幻的暖意。
冰月坐在她斜对面，隔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沉默地削着一根硬木。他的目光，却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久久停驻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骤然间，一股更强劲、更蛮横的风猛地灌入！火舌被撕扯得狂乱扭曲，枯叶与灰烬平地卷起，所有人都本能地瑟缩。
咲夜的身体反应快过意识——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向旁边一缩。肩膀擦过冰月的胳膊外侧，隔着粗糙的兽皮，短暂地、极其轻微地贴靠了一下。那动作迅捷如受惊的鹿，带着寻求遮蔽与温暖的惯性，是无数个寒冷瞬间刻入骨髓的记忆。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如初雪松针的气息，混杂着洞里的潮气，毫无防备地撞入他的鼻腔。冰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石壁。
胳膊外侧那一点微乎其微的触碰感，像一道细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清晰感知到她身体传递过来的、因寒冷而生的细微颤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咲夜像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坐正身体，肩膀绷紧，迅速拉开了那点几乎不存在的距离。目光依旧专注地盯着跳跃的火焰，仿佛刚才那一下，不过是风吹得重心不稳。
她低垂的眼睫在火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人看得清她眼底的神色。她只是把浆果分拣得更快了些，指尖的冰凉似乎更甚。
唯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擂鼓般狂跳，耳根在无人可见处悄然烧灼。方才那一瞬他身体绷紧的线条，连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这无声的反应，像一枚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隐秘的涟漪。
他的身体，远比他的言语诚实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