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评的笔记，借我，搞快点。”
一声大大咧咧的请求——姑且这样说——突然在我背后响起，完全没有顾及正在售货机前辛苦挑选着饮料的我的心情。
懒得回头，我大概也能知道是谁在叫我。我在这所学校里不缺朋友，但能在这种场合这样喊我的人也没几个，所以没有确认的必要。
“不借。”
果断地拒绝，我的身体也没闲着，手掌伸向后方握住对方的肩膀，在绕了一圈后把声音主人的脸往售货机的前一转——
“滴，扫脸支付成功，谢谢惠顾。”
“张路！你这家伙——！”
“安静点，小心我把你剩下的50块都用来买甘蔗汁。”
没有去管那气愤的怪叫，我瞥了一眼那张消费卡上的余额，尽管觉得这个数目有点可怜，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口。
明明才这个月的25号，卡上就只剩下30多几分，如果说出来能让这个没救的“月光族”有那么一丝的羞耻心，要我说几遍都行。
就是这种软绵绵的说教能有多少效果……我又不是她爹啦，肯定不管用嘛。
“嘭～”
随着咕嗵的物体滚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蹲下身子，把掉落口里的饮料抓了起来。
可塑秸秆做成的瓶子上印着一只图章风格的红色蝴蝶——这是只限于在当地出名的红尾蝶咖啡，味道非常难喝的那种出名。
“……运气不错。”我自欺欺人似地安慰自己。
“不会吧，还能有人倒霉地抽到这玩意？”
没去理会那一脸嫌弃的挤兑，我将咖啡收进手提袋里，然后指了指自己那对显眼的黑眼圈：“换作是你在校党会参加了连续4个小时的高强度会议，一定会想要溺死在咖啡海里。”
“你就不会在教室里睡吗？白痴。”
撇撇嘴，我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在那张欠揍的脸前晃了晃。
“忘了提醒你，今天我得向林教授汇报你的学习情况了。”
话音还未落，刚才仍是一脸嘲讽的表情马上换成了明媚的俏颜，手指一边轻轻地捏着衣角，一边把印着“限量供应”的食盒递到我面前，面色微红的娇嗔道：
“不懂情趣的木头！”
“少来这套，别忘了你上个星期逃课留下的烂摊子。”不客气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我说话的语气凝重了几分：“教授护着你可不代表她没脾气。”
“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即使嘴上这么硬撑，对面脸上那不自然的神色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明明和那位先生相处了快有两个月的时间，还以为用这种打哈哈的方式就能应付过去，这家伙在考上大学以后……不，恐怕在高中时期就这样胆大妄为了吗？
但要说粗神经也完全不对。既然眼神都如此飘忽不定，很难说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
“行了，”我摁住因为长时间的疲劳，感觉快要冒出青筋的眉头，语带不善地沉声道：“你要赴汤蹈火，大可以试试跑去C栋教谕楼的办公室大喊申请在家休学，搞不好还能创造建校以来的挑事记录；不想的话就端正态度，马上保证不再犯下一次，让林教授省点心。”
“二选一，搞快点。我饭都没吃正饿着呢。”
“我选二。”
立刻发出了斩钉截铁的声音，真难想象那是张平常总是吐不出什么好话的嘴巴。
果断地选了后者，或许是想起了惹怒林教授的后果也不一定。要是学习的热情和求生欲同样旺盛就好了。
“早这么办不就行了……”近乎解脱般，我也终于能脱离这种恶心人的说教了。没有人会喜欢总是被念叨，亲自来说别人也不是一件能开心起来的事情。
“我倒觉得你有些乐在其中啊。”
“那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才会。”听到她的话，我下意识开始反驳这有点扭曲的想法，“做这种无非是因为有人做得不好、有人做错了事才会去训斥的事情，只有心理不正常的人才想着会上瘾。”
“单纯的找茬不也是有吗？”
“别把我和那种心理扭曲的人混为一谈。”嘴上这么硬气，其实我心里也在发虚：因为最近的某些不可启齿的缘故，让我不得不和一些神经不太正常的人物呆在一起，甚至是一起做事……当然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才知道了，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告诉别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令人不舒服的句子从对面的嘴里蹦了出来，那张脸上也满是嗤嗤的嘲笑和神气，“来猜猜最近院里的女生们讨论的最多的是什么话题～嗯？”
“无奖竞猜请自觉地一边去。”没好气地回绝了这没意思的猜猜乐，虽然以我的自觉，在片刻后就得出了答案，但是要亲口说出来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更何况是对着面前的这个人。对方知道是一回事，自己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就把这当作我别扭的倔犟心态好了。
似乎是明白了我这闷闷不乐的赌气样子因何而来，正翘着一副二郎腿的少女有点不太情愿的抓了抓头发，跳下坐着的高高的石阶扶手，然后拍拍还在冒着热气的食盒，开口道：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那些烦人的事情还是先放一边。好好的三合泥再不吃可要凉喽。”
“也是，在这里想再多也填不饱肚子……等会，你怎么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呃，那个，怎么说呢……反正你不喜欢吃甜的，我就顺便帮你解决一点啦……”
“……你迟早要因为吃太多甜食，连军服都穿不下，千重。”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的，如此发自内心觉得，这姑娘必须把嗜甜的毛病给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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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学院，在这所大学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精英院系，从高耸到不知收敛的现教学楼，以及本地风格鲜明的小巷与墙窗，再到寸土寸金的城市中仍然毫不吝啬使用的运动场地——即使只有这些，不讨论那特别又出众的高等就业率，就足够容光焕发地夺走初次见面的人们的眼球，敬告各位家长在这里学习的都是一群怎样出色的学子。
放在以前，这种先发制人的宣传手段对于我是来说最多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社会学调查问卷的采访对象。不过现在呢，比起被这种精致的气氛包围，那些被悬挂在树木中间，仿佛无处不在的条幅，才最让我在意。
“最近的宣传标语，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兔丁，慢慢咀嚼这辛辣的味道，最后咽下肚子的我随口提到在旁边悬挂着的精致横幅，不是出于无趣，而是因为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都能体会到三大会的影响力，他们是要学贴小广告？
“我无所谓，招新宣传标语总比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废话好多了。”
出人意料的是，千重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一句，然后默默地吃着盒子里的三合泥。
“我靠着给那帮人做兼职赚了不少——挂横幅的工作能挣的可比想象得多。”
我沉默了片刻，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原来是你干的好事？我说怎么连这都能见到这些东西……”
听了这句抱怨，千重呲了呲牙。
“怎么，有什么不满啊？”
“正相反，我希望你引荐我去面试。”
这下子轮到千重愣住了。嗯，我能理解，大概连她粗犷的神经都没想到吧，作为校委会大忙人，兼会长忠实走狗的我竟然想要跳槽，还是干挂横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千重使劲捶了我肩膀一拳，神秘兮兮地小声问道：“不是，你今早上参加的真的不是你被校委会辞退的讨论会？为什么提起这个了？”
“我的面子还没大到能让会长同学在A级会议上提起。”没好气的出口否认，我敲了敲一次性的汤勺，“还不是因为监察会的恶名在外、路人皆知，恶劣到连我都要考虑一下哪天走在学校里会被认出来然后被鄙视的可能了。”
“你们可是我们“可爱校园的看门狗”呢，自信一点……就我个人认为，这个名字挺不错的，至少要比其他两个好多了。”
抛开千重在说这句话时严重主观情绪，句子里的情况大部分属实。
三大会中的监察会主要由不怎么平常的人构成，作风属于当面可以诟病的地方很多的那种，但至少里面的各位都能够进行沟通，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群比较苛刻，做事严格的人。比起学生会和校党会，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组织了。 作为其中一员的我也可以为此作证。不过校党会、学生会，则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副光景了。
“总之，最好不要去招惹那两条到处咬人的疯狗，就算能反咬回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好——好，我知道了。倒是你在校委会里做事，平常也不会少接触两大会吧？更危险的人搞不好是你。”
“会长不会让我们去做狗咬狗的事情，那样到头来只是一嘴毛，其他什么都得不到。”这点道理，我想监察会的前辈们还是非常清楚的。
“希望是这样最好……对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千重自顾自地吃掉最后一口甜食，舔舔嘴唇后，拿出挎包里的写字本。
“今天的课题是什么来着？”
“老样子。”我把手机网页收藏的新闻打开递给了她。这家伙自从上次手机爆炸的事情后似乎就被弄出了心理阴影，说什么也不敢再随身带着手机了。 后来也不知道她和林教授说了什么，在她对手机的心理阴影解除前，暂时由我帮她保管临时用的手机。
接过去的千重随意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脸上的那副慵懒，由片刻的诧异，又变成了不可置信。
就好像见了鬼一样。我撑着下巴想道。
“张路……这个，真的不是游戏假新闻速递？”
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会才发问的千重，看起来相当的没有信心。
“今天的速递是“迟来了十年的视觉小说《莫妮卡、贝鲁奇》于今日发布测试”，而且这又不是游戏新闻。”一边说着在今早让我和许多人气愤不已的消息，我一边点点头，对着千重确信地答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今日新闻，既不是什么fake new，也不是《新闻记者》的月刊周边，明白？”
“明白……才怪！”猛地站起身，千重提高了声音：“这可是能排进年度……不对，是本世纪最大的新闻啊？！”
“哪怕是和上个月的几打事比起来都有实力竞奖，新闻系的那帮人现在一定疯了——”
我好心提醒： “你还忘了时差的问题。”
“……你是说，新闻系的从昨晚半夜23点一直忙到了今天早上？”
“从我今天代表监察会去慰问的情况看来，应该没错。”
用两个最恰当的成语来比喻……
“那就是哀鸿遍野、全军覆没了。”
千重微微张开嘴，一副欲言又止，又好像是被惊吓到了的样子，最后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地憋出了一句话来——
“梅伏学姐……真是太厉害了。”
我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毕竟那是一张与新闻系众人不同手笔，设计迥异的报纸排版，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由新闻系媒体部曾经的部长——梅薇宫亲自校对。虽然她本人可能并不太注意，但只要看过的人，想必都不会认错那特别的风格。
“所以，你有没有见到梅学姐？”
千重遮掩似地咳嗽一声，然后好像担心我会误会，连忙摆手解释：“只是我很久没见过梅学姐了，想知道她精神怎么样，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坦率。对她的想法心如明镜，但是我又意外的不感到讨厌。
用拳头撑住脸颊，我回想了一遍早上在新闻系分院时见到梅学姐的情景，才缓缓地开口——
“和过去比起来没多大变化，就是黑眼圈又重了些。”
“所以学姐还是一直在熬夜……我明明都和她说了那么多次了。”千重难得的带着关心的语气，真希望她在平常也能这样对别人温柔一点。
“有工作在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这次学姐只是出于兴趣来帮个忙，不是新闻系的请求。”
“兴趣？”
“你不会真以为，梅学姐只是为了新闻系的新人才来帮忙的吧？”我指了指千重握着的手机，“你也说过了，这是能排进世纪新闻的大话题。”
千重满脸复杂的神色，手指也不安分地敲着手机的屏幕。
“但是已经有其他的记者去了……”
“第三次大选成功只是第一件事，以后还有许多报道可以挖掘。”作为社会调查的一部分，我曾经了解过一些新闻工作者的事情。说不上有多详细，至少在门外汉的面前卖弄还是可以的。
“本来这种应该是由专业的媒体……例如BBC、AP之类的老媒体人来做，但是那位先生似乎不太喜欢他们。”
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有意为之，和前前任不同，那位先生不喜欢传统媒体的原因更为单纯一点。
“……于是作为独立媒体人，又有着丰富经验的梅学姐看到了机会——这就是她推掉花旗社的工作，回到这里的原因么？”
“具体的情况你得亲自去问学姐，不过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千重有些丧气：“恐怕不行。知道了学姐回来的消息，现在大概有一堆人正堵在新闻系报社的门外，就等着见一见本人呢。多半早就把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群不请自来的牲口……”听到这些话的我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脸，既然知道这位大忙人回来，难道就想不到她肯定是为了要紧的事吗？他们不会天真到以为梅薇宫回到这里是为了相亲吧？
“……希望他们只是一时冲动，万一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件，就不是我们三大会为他们擦屁股这么简单就能过去了。”
虽然在这里，我们一般用学姐来称呼梅薇宫，但是作为已经毕业的学生，她对我们学校完全没有义务，只是字义上的校友关系，而且许多人还欠下了学姐的人情，在她毕业之前都还没还完。这种悬殊的“债务情况”，甚至还给梅薇宫学姐带来了“人情贩子”这种让本人感到不明所以的绰号。
“说什么“还不完的人情高利贷”单纯是在吓唬人，怎么可能会有还不完的人情……”不知道为什么，千重在说起出句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的样子。
“要不然就加入三大会，直接让他们帮忙还好了。”
“真抱歉，有人这样做过了，后果是差点在学生会过劳死，被送去了医院。然后因为出不起医疗费，在本来就没还完的学姐的人情账上又添一笔。”
“……你是在开玩笑吧？”
“这是真的。”
在千重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了片刻的阴暗，和低沉到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表情，她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但是却再也不能说出来的样子。
“……千重？”我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下意识地问她。
“不、没什么……不用在意。”
千重用平常那种语气，普通的说着让我不必担心的话。
“就是刚才想到了一个比较有趣的灵感而已，稍微沉迷了一会，没什么问题。”
“灵感？”
“嘛，算是一个小猜谜。”坐在我对面的少女点点头，接着说关于她刚刚想到的故事——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她欠下了一位女士的债务。”
“在交换的那一天，女士让她用某样非常珍贵，几乎不可能得到的物品，作为来偿还她人情的唯一报酬，不接受其他的代价……”
“那么，那个人该怎么办呢？”
千重的这个故事很短，短到不足以推敲的程度，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剧情，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用现实的人物当做原型的故事。不过不知为何，我却很感兴趣。
“只能尽可能还掉了。”我给出了保守的答案，“要不然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可能赖掉。”
“那这样……那样物品几乎不可能得到呢？”
这是为问题设置的条件。
“换句话说吧，除了这个以外，那个人对其他的事情都能做得到？”
“差不多。”在这个设定上千重似乎没太仔细。毕竟是刚想出来的故事嘛，还是不要太较真了。
“我想想……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物品是什么？还有，那位女士为什么一定只要它？”
“为什么呢……这得去问本人才行，”千重一副入戏的模样，在思索了片刻后，将这个问题丢回了主人公身上。
“但是这件物品可以告诉你，因为也许那位女士非常的自信。所以完全不担心别人会说出去。”
“……真是位特别的女性。”我为这位女士的性格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后又觉得是在意料之内，谁都会有一些缺点，像故事里这种无所不能的人看来也不例外。
“那件物品的名字是？”
我的追问带了些迫不及待，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是因为这个游戏开始变得有趣了吗？
“名字吗……”
千重用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巴，想了想。
“是虫蜕。”
“那是一种蝴蝶的虫蜕。”
“那种蝴蝶，叫作红尾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