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和一个一直说个不停的漂亮女孩子在一起,会不会是个不错的决定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现在面前就有这么一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要从大概两个小时之前说起。
那还是大概凌晨五点钟,被清晨薄雾冻醒的我慢慢恢复着意识,而后我记起来了昨天的晚上事情,裹着满身灰尘的T恤,大醉后倒在公园的长凳上,简直就像乞丐一样。
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我其实并不想睁开双眼,毕竟温度在暗示着我还可以再睡一会,况且回去的话只怕也是睡觉吧。但这时发生了让我不得不睁开双眼的事情,我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诶~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真是不染俗尘的问话啊,大部分人都会把我当成乞丐或者拾荒者吧,即使我的胡子可能确实稍微干净一些。
让大脑把能量供应给提上睑肌和眼轮匝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倒悬的很漂亮的脸,略长的蘑菇头配上浅色的衬衣和外套更让可爱的脸蛋多了一丝活力的光辉。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头上飘着一个数字,而且这个数字在我的眼前从三十一变成了三十,没错,这个女孩的头上至少曾经出现了三十一!这个发现给我的震撼不亚于我睡前还在自己床上而第二天睁开眼睛却出现在了夏威夷的沙滩上。
“你……你是谁!”我几乎没有过大脑地喊了出来。
“诶……诶!对……对不起,我见你睡在那里,又像是大学里见过的一个前辈,就想着打个招呼来着……”
看到她这个反应,我赶忙道了个歉,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过激反应吓到了对方。
看到我道歉,她似乎也放下了刚刚竖起的警戒牌,坐在了我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开始和我闲聊。在闲聊中,我至少知道了她的一些基础消息,也向她简单介绍了自己,当然,残命二十九天这种东西自然保留。
大概知道的就是:
1.这个活泼但有点冒失的女孩是我所在大学的后辈,在一次公开讲座时有过一次照面。
2.她每天清晨都会出来运动,今天似乎是恰好走到了这个公园。
3.她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叶雪,当时的桂花被风一吹就像下雪一样漂亮,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或许是昨夜的酒精作祟吧,聊到一半的时候我的肚子竟然开始咕咕叫了起来,真是尴尬的局面。
为了缓解尴尬,我提议提前去吃一顿早饭,她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毕竟她看上去也是那种很通人情的女性,不给我台阶下对谁都没好处。
出了公园稍微向学校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我们来到一间还算不错的早餐店坐下,当然,我请客,毕竟将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理由把钱再系死在自己身上了,更何况还是我的肚子不争气。
等待早餐的功夫,我向她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那个问题——“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和我搭话。”因为她看上去就是那种不会缺朋友的人,而我则是看似可能很危险的流浪汉打扮,即时有那么几分像她的学长也不必在凌晨的公园里冒这种险吧。
听到这个问题后她似乎有了迟疑,在迟疑的这一段时间里,我终于可以好好打量她的外表。栗色短发,皮肤的白皙,没有任何装饰的耳朵和脖子,眼睛像是小动物一样澄澈透明,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女生,而且让人觉得舒服。浅浅的木灰色卫衣衬出里面浅粉色短袖的活力,不由让人鼓动。只是,右手的手腕处好像有一处崭新的划伤,只是被长袖挡住了没办法看清楚。
终于,她看上去是决定回答我的问题了。说实在,我不认为我的问题有这么难,但看她的样子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样。
“我能看到人在人世间的价值,但是学长的价值标识很奇怪,所以我想看看学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学长要生气也没关系,因为本来就是我的错。”
“那么,我究竟值多少钱呢?”
对于将离开人世的我,这个数字或许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但是人类的好奇心是无法阻挡的,即使有“好奇害死猫”这种警告,都没办法挡住那些因为好奇而作死的人类。
“学长难道不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难道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会随便就请一个刚见面的人吃早饭的人吗?即时那个人确实很好看。”我如是反问。
“……为什么,如果我告诉学长的话,能不能也告诉我为什么不好奇呢?还有为什么请我吃早饭。”
“好吧。”
反正不告诉她可能也没什么好处吧。
“零。”
“恩?”
“学长的价值,是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价值为零的人,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产生的价值都很难想象会是零,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即使是每一次呼吸呼出的废气,每一次心跳所产生的热量,都丝毫不差地被某个行为抵消掉了……”
“哈哈哈哈哈……”
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我不由得笑出了声,不过真是神奇的偶然啊,能看到生命剩余的我竟然和一个能看到人生价值的人坐在了一起。
“果然是不该给学长说的……想笑就尽情地笑吧。”
“抱歉抱歉,因为真的是太好笑了,不不不,并不是说你说的是无稽之谈,是命运太好笑了……”
我一面道歉一面观察着她的表情,鼓起微红脸颊的她看上去真可爱,此时的我就算想解释也有点语无伦次了。
深呼了一口气,我开始向她讲述刚才说好的回答:“其实,我能看到将死之人剩余的寿命,而你的剩余很奇怪,所以,我想知道原因。这也是为什么请你吃饭,只是想多一点观察时间而已。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肚子叫的人是我不是你。”
“别学我说话!”
她几乎要把手拍在桌子上了,但是在将落未落之时又收了回去。显然,她认为我是在捉弄她。
“是真的。”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即使食物已经端上了桌,我们也没有动筷子。
沉默是由我打破的。我一边从旁边取出一副筷子,一边开始继续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目前的剩余寿命是二十九天,已经没有任何省钱的必要了,所以才选择了这家店。顺带一提,我此前几乎可以用穷困潦倒来形容了。之所以会相信你在旁人看来近乎无稽的话,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同类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
这时,似乎她也确定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了,终于默认了我们是同类这一现实,但随后她便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也是我们能力之间的决定性差异。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剩余寿命的呢?”
我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说:“当然是从镜子里看到的了,你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吗?”
“恩。”
经过了简单的交谈后终于明白了。简单来讲就是,她的能力应该是属于比较“复杂”的能力,只能通过肉眼直接看到才会生效;我的能力会相对比较“单纯”,相应的,通过任何媒介感知都可以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如果她想要看到自己的价值的话,甚至要在神经相连的情况下挖出自己的一只眼,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这样做的价值。
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了,那么剩下的自然就是专心解决面前的早饭。
吃完早饭已经是近七点了,我们一起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只是我是回我的出租屋,而她则是去上早上的课。
走在路上,她不再像在店里那样做个沉默的漂亮人偶,开始和我聊些自己的事情,比如自己以前的趣事,比如自己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比如自己昨天看到的新闻,像只麻雀一样一直说个没完。不过这也证明了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没错的,她确实是个很活泼很健谈的女孩,如果死了大概也会有很多人伤心,不像我,可能消失一个星期都没人会发现。
大概两公里的路并不长,很快便走到了,就在我说了再见想要回房间去的时候,她从背后叫住了我,用比刚才至少低了两度的音量。
“学长,你既然说我的数字很奇怪,那么是不是说,我也将要死了?能告诉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吗?”
是因为害怕吗,还是因为反射弧太长,第一句就该问的问题竟然拖到了现在。
“现在的话是三十,没什么大不了的数字。”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差不多就在我刚看到你的那一刻,你的数字是三十一,那是我从五岁能看到数字以来第一次见到超过三十的数字。”
我其实并不喜欢和别人产生什么关系,但不知为何,我又加上了一句话。
“我的住处你也知道了,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来找我,反正剩下的时间我也没什么要做的了。”
“诶嘿~学长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人啊,会不会是想泡我啊,我可没那么好解决哦。”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就别互相笑话了。”
回出这最后反击的一句话,我就关上了房门。
躺在自己的床上,外出超过二十个小时的困倦感扑面而来,此刻的我恨不能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三十天结束,不过身上的汗液和尘土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还是打开了空调走向浴室。
虽然大部分早上我会伴着酷暑醒来,但这间房子其实是有空调的,只是耗电量大的离奇所以我一般不用。不过托这的福,这里的租金比别处至少少了一成。
从浴室出来再次躺回床上,肌肉的疲劳感减轻了不少,享受着空调吹出的冷气,我缓缓进入了梦乡。
“醒醒,下课了!”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很不合场景的声音。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大概三四年前的场景了,三四年前的教室,自己曾经用过的木课桌,上面刻着自己初学画画时的涂鸦,桌子上堆着现在早已送进回收站的课本,从折角到书边的磨损都记忆里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循声看去,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女生,梳着学校规定的蘑菇头,上面别着一个可爱的草莓发卡,身上则是拉链到锁骨的校服,一看就是很认真的那种女生,唯一遗憾的是脸逆着光看不清楚。
“啊……没什么。”
既然情况尚不清楚,那么维持则是最好的选择,我的人生哲学。
“那走吧,都放学好久了。”
“恩。”
记忆差不多有点恢复了,高中时代,如果说的严重点的话,甚至可以称作是我最后的美好时光了。但是目前还是没能想起为什么会这样,以及为什么会忘掉这段记忆。
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我不由得四处扫视着自己所在的地方。那时来上大学之前的城市了,说是城市其实本身并不大,即使称作城镇也不过分,水泥和红砖铺成的路面略有破损,即使不下雨也会有一定的积水和淤泥,旁边的商铺开门不过三分之二,没有开的门上有些贴着转让的广告,还有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真是满怀念的啊。
“那个……今天晚上商业街有烟花大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
记得她并不是会这样主动邀请人的女生,因为害羞。对于这件事,我毫不犹豫应承了下来。
记忆戛然而止,皮肤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唤醒了我的神经。
睁开眼睛,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房间里已经开始泛暗,四周也是一片寂静,只有秒钟的哒哒走动和空调机吹出冷风的声音,看来刚才的确实是梦啊,不过这个梦似乎给了我一个启示,至少我现在还有一件可以做的事。
趁着还没有忘记,我把电话拨给了陈筱之。已经是几年的老朋友了,想约她出来最后喝一杯咖啡什么的。这就是我最后还可以做的事情,孤单一人死去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不舒服。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我忽然发现除了她的名字以外我似乎什么都记不得了,真是够讽刺的事情呢,人生最后想一起聊天的人竟然是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但无论如何,都没有选择了吧,我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听筒里传出铃声。其实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但是大概在三年前,不知什么原因,我的记忆力急剧衰退,似乎也忘掉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喂。”自大学以来已经有一年没有打这个号码了,没有变真是太好了。
通话并不长,只有不足百秒而已,但这并不是她的原因,重点是我,真的很不舒服。说起来我甚至会觉得我患有电子设备恐惧症,所有用电子设备直接聊天都会让我感到不快甚至恐惧,虽然短信或者社交软件没问题,但是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熟悉声音,会让我产生一种双方被隔离在玻璃的两侧聊天一样。我自得知自己死讯以来还没有通过电话交流过,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现象并没有好转。
说起来真的是大难临头会有幸运发生呢,我自不用说,不想把这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大学课堂上,而她第二天上午刚好有很讨厌的课。所以时间很自然定在了明天上午,只是,她的声音似乎听上去有些怪。
既然已经做完脑内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大概就是进食和睡眠吧,还有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外表,邋里邋遢地去见自己的老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事。
带着十小时前消化食物得来的残余热量,我走上了大街,简单进食之后我便开始在网上搜索周边评价比较好的美发店,很快,我便找到了一家价格虽然有点贵但评价确实不错的店。
用掉剩下的时间进行采购服装和进行美发后,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脱去长时间没有修整的乱发和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换上精神的发型和新衣服,我至少帅了三分。
回到家已经是快十点了,虽然因为白天睡得很足不想睡觉,但是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了。略微做一思考,我决定写一个死前要做的事的清单,就像电影里一样。
坐在桌子旁,我抓着笔竟然不知道写些什么,甚至连一封遗书都不愿意留下,因为没有收遗书的对象。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或者说三十分钟,或者十分钟之类的,总之在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的时间里,我压住自己的身体写下了至少数十条的事情,不过大部分都已经状态不明,因为它们都在我面前或者纸篓中的纸团里了。
认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的我终于放弃了。我甩开手上的笔,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回想着刚才写下的东西。
能记住的有多少呢?大概就是几条吧,比如,明天要和她顺利见面,再比如,要给自己珍爱的东西一个好的归宿,再比如……谈一场恋爱之类的,最好是和一个漂亮一点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笑,单身二十年的我身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奇迹,这两天的折磨不是已经足够证明世界不会对任何人友好了吗。不过,我的脑子里出现的竟然是叶雪而不是筱之这一点大大超乎了我的意料,虽然都没什么用罢了。
用力甩了甩脑袋,做完了睡前的准备后,我便爬上床结束了一天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