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做梦是不是死前的一个预兆呢?我不知道,似乎也没有听说过什么科学研究证明了这件事,但目前来看,做梦确实是一个不太好的东西,因为已经有十几年和梦境绝缘的我竟然会连续两天有梦伴于床侧。
这次虽然看上去不能说是什么特别好的梦,但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过去曾听说人们不但会去忘掉不幸,还会忘掉忘掉不幸这件事本身,能记住这个梦或许说明这个梦是一个我自身没有意识到的好梦呢。
梦里的场景是一个回廊,和大部分学校传说的七大不可思中的镜廊般奇怪的地方,只是回廊两侧是空空的书架,就像是被搬空了的图书馆,或者说家具城的仓库一样。回廊的中间是向下的斜坡,坡度并不大所以也没有台阶碍事,斜坡看上去很窄,但是走在上面的话就会觉得很宽,明明觉得伸手就能够到顶的书柜也是在即使伸长指尖也碰不到的距离。
梦中的场景并不像不可思议传说中的那样是个廖无人烟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一个和清晨的公园般人不多但让人心静的地方。
循阶向下走去,我发现人们似乎都在看着手上的书,真让人好奇究竟是从哪里拿到的。
就在我正准备拦住一个人问一下的时候,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很机械的声音,似乎是想要特地遮挡住本来面目一般。那个声音说:“书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你真的愿意去看吗,这一点请务必想清楚。”
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会不愿意去看呢?
抱着这些疑问,我走向书架。一如那个声音所言,书架上确实满满都是书,只是书脊上标注的是姓名和数字,有名的比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22》或者《艾萨克·牛顿 15》,但是大多数还是些不认识的人名和乱七八糟的不过百数字。
就在疑惑之时,我的脑中似乎闪过了一道记忆,不可思议之全知的图书馆。那个图书馆里有三种书,黑色的和白色的书可以任意翻看,黑色是已经过世的人,白色是尚且在世的人,里面有封面所写之人的一切表象行动,但是,还有一种是血红色的书,虽然数量不少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传言中说一旦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至于那里面记述的是什么,因为没人回来所以也没人知道。
我一面用头脑记录着这一记忆,一面扫视着书架上的书。似乎都是些对我没什么用的书啊,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本书,我的书——《梁砚 20》,如果是没有别的理由我可能在第一眼就抓过来看了,但是血红的外皮显然在震慑着我的神经。
其实我一直都是个悲观主义者,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阅读这一本书,但是目前是未来已经确定,现在的我甚至有些认为如果能提早得知的话和亲自去体验已经是完全相同的了,以至于可以说,如果未来也是悲惨的,那么直接在这里画上句点反而会更好。
虽然心中的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劝阻我放弃,但我的手还是放在了书上,就在我将要揭开书封面的那一刻,我的手被从背后伸出的另一双手按住了。
“不要打开,立即离开这里。”
后背和手背传来的柔软触感能告诉的唯一信息就是这是个女性,可是为什么要阻止我,打开书的话究竟会怎么样呢。
“快离开这里。”
她在我还没有问出心中疑问时便将我手中的书强行按回了书架上,而后又重复了一遍。
“你到底是谁?如果打开书会怎样?”
“不要问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她没有放松从背后伸来的双手,而是抱着我向回廊的终点走去。
“至少你先放开手啊,我不会乱来的。”
这样走真的很不舒服,我表示了明确的抗议,但很显然她没有要放松警戒的打算,也完全没有回话,所以我也只能任由她这样带着我向前了。
我们就这样慢慢来到终点,我离开这里,她则转身回到回廊。
而后,眼前出现的便是现实的房间了,我的房间。
摆脱刚才梦境里那种不切实际的现实感后,我抬眼望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表针正指向六点半的位置,这个时间对于一般大学的大学生来说可以说是相当早了,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似乎还是很不够看。
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大学的特殊性,大学本身不提供食宿,而是收取学费后每个月按成绩返还一定的比例,据说是为了提高学生的社会适应性和自主性。
当然,只是靠返还的那一点钱的话日子一定是相当不舒坦的,一般学生都会在外面有兼职,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说六点半起床还是不够看的原因。
说到就到,手机上的提示光显示着本月的返还已经到账,作为最后一个月来说这还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之一。
抓过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显示着刚才到账的数字以及排名,果不其然,是平均点以下一点的位置。
关掉了扫兴的短信界面后我的眼睛扫到了最上面的时钟插件,说来已经有几天没看天气了吧,趁着还有时间我打开了天气,今天全天都是晴天。
又浏览了几天当日新闻后,时间走向了七点,我从床上坐起来,换好衣服开始准备今天的见面。说起来我其实想说那时约会的,想必太过奢侈了吧。
从冰箱里取出罐头和冷水解决掉早饭后,我开始往昨天约好的地点赶。其实时间并不紧张,但是毕竟和是一年未见的女性会面,罐头和冷水也是为了刺激舌头和神经才选择的。
挤在不算早的早班地铁上,我不由得后悔平日里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如果这样到目的地的话身上绝对会满是他人的汗味或者煎饼果子味,如果有的话在见面前稍微喷上一次一定好上不少。
大概八点半左右,我到达了约定的咖啡店。时间稍早,虽说约好的时间是九点,但多出来半个小时看书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推开店门找到一个不算显眼也不算很偏僻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摩卡后我从包里拿出了还剩下一点就看完的小说看了下去。
咖啡店里的气氛很不错,浓浓的咖啡香气和莫扎特并不十分合景的旋律,还有偶尔响起的铃铛声和为读书或者写东西设置得恰到好处的光线。如果不是选择了这所大学的话或许我的常去场所就会是这里而不是旧书店了吧。
看完小说后,我结束了属于自己的阅读时间。仅凭我个人的感受,小说的内容应该可以达到九分甚至更高,沉浸在悲剧结局里的丝丝暖意就像面前摩卡里的巧克力浓香一样恰到好处,而剧情则如同杏仁饼干一样干脆。
就在我回味着刚才的小说时,我的那位老朋友随着一杯咖啡坐在了我的对面。
“嘿,在发呆的帅小伙。”
不待我做出反应,她便看到了我手旁的书以及放在书上的书签,那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你还是那么喜欢看书啊。”
“你倒是变了不少啊,至少看上去。”
虽然对她的记忆依旧十分模糊,但记忆里的她是个看上去没那么自信而且并不健谈的人,目前眼前出现的女性确实是和以前差的多了,少了过了头的朴素多了女人味,要说的话或许就是这样。
“那我要不要收费啊,一个小时一百元之类的。”
“这就免了吧。”
虽然只是简单的说笑,但截止至目前来看氛围还是满和谐的,沉浸在这样氛围中的我也绝对不曾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如我不会想到下面二十八天我的人生进程一样。
“那,至少也把你这两年的事情告诉我吧,报酬。”
“好吧。”表示了同意后我便开始向她讲述我这一年的状况。从开学无聊的军训和迎新晚会,到后来为了生活去四处打工,还有旧书店,和一般大学无异的课程安排,每月无聊的考试甚至是生活费的发放,总之都是一些很无聊很琐碎的东西,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一直在认真听着,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可能早就停下来了。
大概如此说了十分钟,我终于再也找不到什么值得一说的地方了。如此想来真是讽刺啊,我一年的生活只有十分钟可以讲的,还是在绞尽脑汁的情况下,这样一来,我的人生简直就是一篇不足两个小时的垃圾讲稿了。但这都不是关键的,关键是现在我不想冷场,于是我岔开了我的事情。
“姑且就这么多了吧,把你过去的这一年给我当找零如何?”
“好贪心!我可是很贵的,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好吧。”
她这么说着,给我讲了她一年的生活,就是和一般的大学生一样的生活,开学,上课,随便赚点零用钱的打工,和好朋友一起出去玩,考试,还学会了化妆和各种打扮方法。她说的很简练,但听上去还是很有趣的人生。
会不会是我的人生太过特别了才会觉得怎样普通的人生都是特别的呢?她是不是也在用这样的心情听着我讲呢?我会不会也在期待着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一边这样胡思乱想,一边表示自己正在听她讲话。
从我的角度来看,听她讲话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甚至会让我忘记我的寿命已经不足一个月这种事情。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去找她搭的话,此后慢慢的我们就聊开了,内容也是让旁人无法理解的奇特内容,以至于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们真的在用中文讲话吗,或者说我们已经不自觉创造了一种新的语言。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明明已经忘得几乎只剩下名字了。
算了,并不重要不是吗。
随着她不断地讲,我们的话题也慢慢从我们分开后的生活一直追溯到了高中甚至更早。现在看来,这个变化真是再愚蠢不过了,如果是过去的我们的话大概会聊的是更抽象更离奇的东西吧,这一年的尘世生活真的让我们的头脑发生了剧变。
如果要问具体有什么变化的话我是说不上来的,总之就是“变了”那样。
或许是我们不再能随意地就了解彼此的心意。
或许是我们之间的生活慢慢发生了错位。
或许是她点的是美式咖啡而我点的是摩卡。
总之在这两年的不经意之间,我们之间似乎出现了那么一点的隔阂。
但这一切在她问出那句话之前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还是彼此认为的彼此。
“可以告诉我你喊我出来是有什么事了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我没办法回答。
我没办法说我只能活二十八天了想见见你。
我没办法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我甚至没办法撒谎说想要磨时间什么都没有。
我在此做出了我今生最愚蠢的决定。
我决定再次岔开话题。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再去买一杯咖啡,等我一下。”
我起身准备向柜台走去,这个决定即使不能做到什么也可以有效提供思考时间,顺带也可以给我提供为大脑降温的清凉饮料。
但,我显然错估了我这位老朋友。
她一把伸手抓住了我的衣服下摆,说:“够了,绝对是有什么的对吗?告诉我。”
即使不用眼睛确认,我也能感受到她现在的眼神究竟有多么锋利,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别无选择地再次坐了下来。
我早就应该记起来的,她虽然害羞但一直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而且很讨厌被重要的人瞒着什么,是绝不会随我岔话题的。
但是为什么会有一丝的不协调?
不是时间带来的,绝不是。
“难道这件事严重到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没错,不能。
如果这么说的话后面所发生的就会全部消失殆尽了吧。我依然那样活着,或许还会有一位美人陪我聊天,不过这一切都已经随着我的那句话成为了过去式。
“不,并不严重,你真的要听吗。”
如果说岔开话题是第一愚蠢的话,做好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准备就是第二了。我应该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同样我也看不到未来的进路。
“恩,想知道。”
钥匙如期插入了锁孔,在这一点上我们双方的默契不亚于两年前。
“我只能再活二十八天了,或者说,我还能活二十八天。”
“恩。”
“我无事可做,所以想最后再见你一次。”
“恩。”
“你不打算怀疑吗。”
“不会的,因为这个说法不但荒诞而且会漏洞百出,如果要敷衍我的话还有很多更好的办法,你会选择说这个必定是因为这个是真的了。”
很明智的判断,一如以往。
而后的短暂沉默由我打破。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人生的最后应该做点什么,能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是吗……很标准的回答呢。”
“要我在这段时间里陪着你吗?”
虽然预想了不少发展,但这种离奇的进展和进展速度还是让我措手不及,然后,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不了。”
“每次都是这样。”
“恩?”
“每次都是这样,你每次都是这样!两年前也是,现在也是!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却只在最困扰的状况下把我排除在外,明明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一直把最痛的那一份自己承担,让我也和你一起走就那么困难吗。”
我想回应,但我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泪花,看着她抑制不住抖动的双手,一切的言语都如谎言和借口般无力。
但比起这,更重要的是那一句话似乎是打开我的记忆闸门的钥匙一般。
都记起来了,全部。
三年前,我们开始恋爱,作为最知心的朋友和最不知心的恋人,两年前,我们和平分手,因为我们只能做朋友。
翻涌而来的记忆带来的是翻涌而来的胃液呕吐感,并不是说这些记忆恶心,而是这些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在太过难以接受。人类会不自觉地将痛苦的回忆自然封闭起来,现在或许就是那些被封闭的东西在胸中发酵而后喷薄而出的感觉吧。
“抱歉。”
甩下了这句话和足够付账的现金后,我便一把冲出了店门。
离开之时,她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们都能理解彼此,一直如此,但现在看来这一点真的是无比地讽刺啊。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不知多久,我看到了一家台球厅,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走进去开了一张台球桌。此刻我已经无心思考了,不加选择地抓起旁边的台球杆开始全力出杆,像要把全身的火气都释放在球上一样刺着。
就这样听着台球的撞击声度过了这两个小时,即使虎口已经被擦破也浑然不觉,直到灯光暗下,我才感受到手上传来已经麻木的生疼。将台球稍稍整理后我买了一罐冰镇饮料坐在柜台旁的沙发上,观察着周围打发时间。
手上的皮已经被擦破,渗出的鲜血混着冰镇饮料的水珠在手上滑动。大概有几十平米的地下室里透出昏暗的灯光,仅有的几桌人在打着台球。门外的阳光表示似乎已经临近傍晚,偶尔进出的人们拨动门帘发出塑料撞击的声响。
我自问刚才那样做后悔吗?无疑答案是肯定的。我本身就是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类,现在又自己斩断了这可以说是唯一可能让我走向这个社会的救命绳索,无论怎么思考这都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但我真的后悔吗?或许是否定的。至少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我那种拿到了自己过去的满足感和那种痛苦的反胃感让我切实感受到自己仍且活着,和世界断交至少让我在这个世界不会留下更多的糟糕事物,这一切都是此前不曾想过的。
我灌下最后一口饮料,将饮料罐扔进远处的垃圾桶,走出了店门。果不其然,已经是傍晚的景色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中午没有进食引发的胃疼也随着饮料的气泡涌了上来。虽然没有进食的情绪,但我还是拐道去买了配罐头的啤酒。
买醉就好,不用管那么多,酒精带来的胃脏负担一定远比心理带来的负担轻得多。
回到家中将打开的罐头和啤酒铺在桌子上,我的视线摆向了窗外。
一个人的话即使是空腹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常有的心理,而且一个人也更容易醉。
窗外的灯火闪烁,远处的天空有一大片夜空蓝的乌云,那种厚重感即使是已经深夜也在周边的墨红中显得格外扎眼。对面的楼上几家灯火亮着,窗上映出模糊至几不可辨的人影,一个,或者两个。
稍微喝了一口啤酒,我想,我大概是后悔了吧。我和世界的决裂终究还是不可能的,即使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度过余生,世界也回来敲开我的房门,即使我一个人感受不到寂寞,世界也会告诉我什么是不寂寞。
我一定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苟延残喘吗?
不,残酷的是无能的我吧,世界是不会错的。随着这样的心情,我扔下喝了一半的啤酒和吃了一半的罐头爬上了床。
至少,酒精的作用还是蛮大的,即使只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