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两天的阴云天气后,天空终于飘起了属于夏季的雨。和前一段时间的那一场不同,这一次在地面上积起了很多不深不浅的水坑,像是要挑战城市的排水系统一样。而前几日灰蓝色的天空则因为下雨变得更为厚重,天地间的世界即使是清晨也像午夜般漆黑。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自然是不可能外出或者做什么,虽然经过了大约三天的休息治疗胃病已经基本好清,但目前仍是病后恢复的时期。
而且雨一直都是懒散的天气。
百般聊赖的我躺在床上抓着手机,手机屏幕并没有点亮,黑色的屏幕上倒映着我的脸,还有头上的20。
数字大概是两天前回来的。至于为什么,我并不知道,不过我目前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它时那么反感了,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在失去了它的那几天里,我确实有积极地面对人生,积极弥补着此前的不足,积极地做着此前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做的事情,但现在看来那只不过为了掩盖自己的害怕而做出的人人都会做的行为。
在那几天里,我不但在害怕着数字会再次回来,更害怕着回到往常的生活,因为我已经亲手毁掉了一切,我无处可回,唯一的寄托便是自己头上的那个两位数。这一段时间唯一的收获便是让我认识到了,纵使倒计时消失,我的生活也再难回到过去了。我必须承认,在数字回来的时候,即使是病中我的心也依然获得了一丝的安详,就像睡在母亲怀抱中的婴儿一样。
咚咚咚。
传来的敲门声将我从这样那样的想法中唤回。
究竟会是谁呢,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在脑子里把可能的人都过了一遍,又一一排除,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是与尘世几乎两隔的状态了,还会有谁在这个时间登门拜访呢。
咚咚咚。
那个听上去很有礼貌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我也终于穿好了衣服,透过门口的猫眼看了一下,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大概一米六五左右的女生,头上的棒球帽压得很低所以看不清脸。
虽然依然记不起是谁,我还是打开了房门,孤独有时比**还会让人放下防备。
甚至还能让我忘了,我租的房子有门铃。
打开门后,我进一步打量了她一下。上身是白色内衬,外面挂着已经沾了些许清晨雨水的黑色运动外套,下面是瘦腿牛仔裤,裤腿被溅起的水花弄湿。她来时的雨伞已经收起来了,就放在她那个足够装下一个人的超大行李箱上面,一直不说话这件事让她显得更加阴沉。
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在这种氛围下,就算要说她是来抢劫器官的人我也会信的。
这半分钟的沉默是由她打破的。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学长。”
声音很熟悉,但记不起来是谁。
不是我突然看到了那个的话,我或许这辈子都记不起来她是谁了,那个就像印在帽子上一样的21。
是叫叶雪,是吧。
既然已经记起来了,那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恩,进来吧。”
她拖着大箱子走进门,把箱子尽量靠着不碍事的墙边放下,然后半悬空坐在了床沿上,因为我正坐着房间里唯一的一把凳子。
虽说已经她坐在了房间里,但仍然没有摘下帽子,全身都紧绷的肌肉让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气息。
你是地缚灵吗!我一边在心里这么吐糟着一边想着怎么搭话,这时她突然又冒出来一句话,用她听上去变得有点沙哑的嗓音。
“学长说过,有事的话可以来找学长,学长会帮我的,对吗?”
确有此事,因为无事可做。
“恩。”
“什么都可以吗?”
“至少先说来听听。”
“不,先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
反正已经是这个情况了,随便好了。
“我杀人了。”
“什么?”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我杀了一个人,尸体就放在那个大行李箱里,我想让学长帮我处理一下。”
没办法回话。
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我马上考虑清楚如何办的时候她突然又说了一句。
“骗你的。”
就在我放下心来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只有头而已,剩下的部分塞的是活性炭,身体已经被绞成肉酱倒掉了,大部分骨头也已经尽量敲碎埋在土里。”
“唔……”
我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两天几乎没有能量进入的身体顶着巨大的呕吐感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脑内也飞快地盘算着到底要直接制住她还是冲出去报警。
“哈哈哈哈哈……”
她一把抓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脸上挂着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清爽的笑容,身体也不再紧绷,不过数秒的时间,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我是骗你的,全都是骗你的,箱子里是我的行李。”
一边说着,她一边打开了行李箱给我看。
确实,满满的衣物和各种旅行必备品,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去进行一次长期旅行一样。
“学长紧张的样子真有意思,明明第一次一直都装得很酷刚才却那么慌张。”
“那种情况换成谁都会紧张的吧,面前坐着一个杀人犯,还要求我一起处理尸体。”我无可奈何地说:“那么,你来究竟是做什么的?看样子你是要去旅游吧,我家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
“不是哦。我的话就算要去也没什么地方能去,我是和家里人闹翻了,逃了出来,结果没什么地方能去就来这里了。”
相当难以置信的说法啊,一个只能再活二十一天的人竟然和家里人闹翻了,一个看上去应该朋友遍天下的人竟然会离家出走没处可去。
只是我来说没什么说服力罢了,我除了不是朋友遍天下以外和上面的情况也没什么两样。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把生命最后的时光洒在旅途中似乎也不错呢,不如学长和我一起去旅行吧。”
“我拒绝。”
“明明说好什么都帮的……”她这么抱怨着向后仰去。
“这不是帮忙吧,一起旅行可不是什么要帮的忙。”
“那……我要是说帮我旅游呢?”
“别闹了。”
“果然还是这样吗,骗子。”她向旁边翻了一下身,随后,她的眼睛盯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我前两天买回来的药。
“你生病了吗?”
“前两天的事,已经快好了。”
这是真的,现在我即使吃些罐头之类的都不会出现消化不良了,这是很明显的好转症状。
“那就是还没好了!”
这句话里除了关心,还有那么一点兴奋的味道,虽然我不是什么会看气氛的人却也能感觉到这一点,真是个奇怪的人。
“算是吧,已经没事了。”
“不行,病人要好好休息。”
说完,她就起身一把把我拉到床上,然后备好了热水,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也很累了,也就没有反抗。
调好了空调的温度和风向并为我盖好了被子之后,她说了一句马上回来就抓着雨伞出去了,我则因为确实有些困意,也就在床上睡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窗外依然是看不出时间的灰沉天空,看样子还是在下雨,不过房间里却飘着让人舒心的米香。
看来睡得时间确实不短啊。话说回来,最近几天基本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吧,让我切实感受到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老话绝非虚谈。
“醒了?”
“你还在啊。”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把病人一个人丢下。”
看着她义正言辞的样子,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什么,趁热把粥喝了吧。”
看样子,她手上的粥就是米香的来源了,碗里稀碎松软的米粒证明了米的处理和熬制绝对经过了检验的,粥液的粘稠度也是恰到好处,不会让米粒散开也不会黏连剩下的粥液,一看就知道是老手的作品。
如果我看不到数字的话,如果我就那样看不到数字活下去的话,这碗粥应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那么,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我病倒在床上时,有人为我端来这碗粥呢,如果是,这应该就是已经提早把未来的奢侈用掉了吧。
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我吃那碗粥一边向我抱怨我这里的环境,抱怨冰箱里都是些军需罐头和冲服的麦片,抱怨家里连一粒米都找不到,抱怨锅盖上已经积了一层灰了都没有清理,抱怨煤气灶打了三次才打着火,抱怨我明明是病人还在吃罐头食物,像个怨妇一样,但是听上去却很舒心。
我就那么在她的抱怨里吃着粥,在三天内的罐头的映衬下,那碗粥出奇的好吃,再加上有人为自己熬粥的那种喜悦,那天的粥完全没有剩下。
虽然很感动,但看到她从我手中接过碗时脸上狡黠的笑容时我就明白事情不妙。果然,她紧跟着就说了我心中预计的那句话。
“既然吃了我的粥,这次就听我的吧。至少,病好之后来一个短期的旅行。”
虽然早就该想到的,但现在吃人嘴短,已经没办法拒绝了。
“对一个只能活二十天的人也要压榨剩余价值啊,真是个合格的资本家呢。”
有了精神的我开始调侃她的行为。
“现在的你是一个曾经残忍拒绝了只能活二十一天的可怜少女要求的人,压榨是有理由的。”
“真是越来越能说了。不过,在旅行结束之后至少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邀请我,因为你看上去并不是会缺朋友的人。”
“恩……看情况吧。”
拿到这最低限的约定已经是极限了吧,既已如此,我也只得答应了。
“到时候就算不说也不要随便编点什么理由来敷衍我,只要这一点好了。”我补充了一点。
“要求好多,明白了。”
她学着我第一次见面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终结了这次对话。
当天晚上,她以要照顾我为由要求住下来,而我也不是那种会把下雨天离家出走的小姑娘轰出房门的人,于是她就这么住下来了。也是因为这样,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了,但并不是那种让人厌恶的拥挤,这里因为这个有了那种家的感觉,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一头冷冰冰的混凝土猛兽。
“绝对要静养哦,好好休息吧。”
她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进入了梦乡。
说来,这种有人照顾、有人陪伴的感觉真的很不错,那是孤独一人时是绝对无法感受到的温暖。
雨已经停了,地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水,明天或许就会变成雾气或者露珠了吧。天空的云也已经变薄,透下的月光让夜色显得比白天还要明亮。青白的月色像沙画家手中的流沙一样撒在地上,一层,一层,划过不留痕迹,在这样的月色下,没有彩虹真是莫大的遗憾,让人们只得期待明天的晴空会胜过彩虹。
“晚安,我的后辈。”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