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瓦娜并不喜欢人类,非常不喜欢。
虽然在她诞生的时候,神树便断定了她的灵魂基础是“友好”。可是作为精灵族被风之神所拣选的三大侍从之一、精灵皇室的高级成员,她敢肯定自己对人类根本友好不起来。
所以她很早以前就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人类胆敢迈入边境,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向人类展现神树所评价的她的另一面——善战。
然而在她真正意义上地捕获了一名闯入的人类的时候,她却并没有选择将箭矢钉入那名女性的胸膛。
——已经成为风神侍从的她,做不到把圣洁的破魔矢送进一个虽然肮脏,却还没有犯罪的人类的心脏里,这样做无异于她亲手玷污了自己所侍奉的神明。
更何况她刚得到了神的允准,准备择日外出游历,总得学会和人类这个物种相处,毕竟如今大陆上大部分的土地都是人类的领土,她总不能冲动地杀光每一个人类。
所以她选择了警告与审问。
西西莉亚显然引起了西尔瓦娜的兴趣,因为在西尔瓦娜看来,这个人类闯入森林却没有使用与她同类一样的,肆意破坏森林的粗暴手段。相反,她看起来小心翼翼,更像是误入了猎人捕猎区的小鹿。
无法在这个人类身上察觉到丝毫敌意的西尔瓦娜,放低了箭矢的方向,扣着弓弦的手指只是轻轻一松,离弦之箭便如同俯冲猎食的鹰凖一般,一头扎在了西西莉亚的脚边。
她从隐蔽的树枝上跳下,为自己展开了一个隔断屏障,一点一点地走到了举着双手满脸绝望的人类面前。
这个叫西西莉亚的女人并没有进行任何的反抗,虽然她不清楚这个女人自报姓名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思维逻辑,但是她能理解这个女人正在表明自己无敌意的态度立场。
“看着我的眼睛,人类。”
西尔瓦娜仍依稀记得,自她的意识诞生于虚空的时候,就一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一次次地告诫她。
记住,如果想要认识一个生物,你要先看她的眼睛。
早已将这句话研究透彻的西尔瓦娜对此一直深以为然,因为无论是什么生物,他们的灵魂总是会选择居住在眼睛里,这种东西就像是身上的气味,无论你怎么掩盖隐藏,却总是不会说谎。
她拿箭指着表情欣喜的西西莉亚,用命令一般的语气,强迫这个人类抬起头与她对视。
然后她便从西西莉亚的眼里读出了令她哭笑不得的情绪。
惊艳、欣赏、羡慕,还有一种大难不死的喜悦。
这双眼睛的主人简直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她没有看见那双眼睛里有丝毫的阴霾,也没有看到任何刻意的隐藏,这个人类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敌意。
终于,她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和她见过的第一个人类握了手。
“人类,在你眼里我们精灵就和你们一样不可信吗?”
西尔瓦娜放下了手里的弓,那支被西西莉亚认为要夺走她生命的箭矢,刚刚扎进了她身后蠢蠢欲动的缠树的树藤里。
缠树这种植物,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可它却是和食人花一样,依靠捕食动物而生存的,但是因为其比食人花更温和的外貌,因此有很多旅人会疏忽防范,最终被缠树捕获,在缠树藤蔓分泌出来的消化液中,一点点地被腐蚀掉。
这种植物完全就是欺诈大师。
而就在西西莉亚和西尔瓦娜聊天的时候,一棵缠树就正好感受到了静止不动的人类的气息,悄悄地向着西西莉亚伸出了自己的藤蔓。
“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亲身感受到精灵的箭矢从耳边擦过时卷起的同样凛冽的气流,西西莉亚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她颤颤巍巍地扭头看看身后因为疼痛垂在主枝干边扭曲挣扎的树藤,狠狠地吞咽了一下,惊魂未定地看着西尔瓦娜。
“是你对我使用了束缚魔法,所以我才会以为你要杀我的。”
“对你使用束缚魔法是因为怕你乱动。”
西尔瓦娜解开了西西莉亚身上的束缚,将她护在身后,退离了缠树藤蔓可以覆盖的距离。
“被盯上的猎物动得越欢,那它们的攻击性就越强,我是怕你招来更多的树藤。”
看着黑着脸的西西莉亚又准备踩上一朵食人花的西尔瓦娜,抱着胳膊提醒着。
“你要是想被这深林里的植物吃到骨头都不剩,那你就尽管乱动。”
一句话,西西莉亚刚抬起来的腿,瞬间像石化了一般定在了半空中,她僵硬地回头看着身后的西尔瓦娜,眼中挤满了惊恐与委屈。
“我只是想来南方看看,有没有恶意,为什么会被你们的神在这里处决?”
“……”
西尔瓦娜翻了一个几乎要翻上天的白眼。
“谁让你不从入口进来。”
揪着西西莉亚的衣领往后一拉,西尔瓦娜看着几乎要吃到食物的食人花不甘一样地抖了抖,叹口气拎着西西莉亚就绕上了一条隐藏在深林里的小路。
“从边境闯进来,谁知道你来干什么的?”
“你放我下来!我只是来看看嘛,顺便学习一些知识,人类对南方森林讳莫如深,我怎么会知道这里……不对?原来森林还有路口的吗?!”
“你从哪儿来的?你们在东南方向的最后一村庄?那个号称精灵之地入口的地方?”
西尔瓦娜将西西莉亚往泥土路面上一扔,遣散了围上来的刚诞生的,还是光球一样的小精灵,鄙夷地看了西西莉亚一眼。
“人类还是这么自大,精灵之地岂是你们想来就来的?自己随便定个入口,这可是会害你们同胞在还未看见精灵以前,就成为森林腹中餐的。”
被鄙夷的西西莉亚感觉好像她的整个种族都被嘲讽了。
“可是我就是从那儿进来的,我不是就见到精灵了?”
“注意你的言辞!人类!”
注意到西西莉亚语气中的强硬,西尔瓦娜转身拎着她就往路边的森林走。
“你能看见这条路,是因为被我允许,但我不介意让你再回味一次死亡的滋味。”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你……哎你要不让我出去吧,我不参观了还不行吗?!”
低下头就能看见一朵食人花大张着由带利齿的花瓣组成的血盆大口,西西莉亚心中仅存的那点不服气终于还是被恐惧驱散了,她在半空中挣扎着,试图让西尔瓦娜的手因为自己剧烈的动作而力量不支松懈。
然而天知道精灵那该死的纤细的手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力量,她挣扎了半天硬是没把自己从西尔瓦娜手里解救出来。
“向我道歉!向我的族群道歉!”
西尔瓦娜将西西莉亚往下放了放,蹭到了食物靴子的食人花兴奋得整朵花都在颤抖。
“我道歉!我向整个精灵族道歉!我出言无状……别杀我呀!”
“人类,如果你觉得我不好相处,那请你记住,比起我对你做的,你们人类对我的族群做的更过分。”
将扑腾着双腿的西西莉亚扔回了路上,刚刚才松下了表情的脸又崩了起来。
她果然不可能喜欢人类。
她皱着眉看着西西莉亚,阳光细密地洒在路上,耳边是鸟兽经过的声响,路边的树木上围绕着活跃的小光球。
她爱这个地方,所以她讨厌人类,讨要那些为了扩张领土而对她的家乡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情的人类。
看着西西莉亚用颤抖发软的手将自己支撑起来,刚想将她逐出森林,却被西西莉亚爆发般的怒吼给噎了回去。
“你太过分了西尔瓦娜!”
西西莉亚伸手一抹被摔出来的一点泪珠子,指着眼前的雌性精灵愤怒地咆哮起来。
“居然用威胁的方式迫使我以人类的名义向你道歉?我能代表人类整个种族吗?为什么要把我的问题扩散到我的同胞上?你不要觉得我好欺负就往死里欺负我!”
她指着目瞪口呆的西尔瓦娜,咬了咬牙,在肚子里搜刮了一圈词汇之后,一跺脚扯着脖子吼出了一句话。
“恃强凌弱!你不要脸你!”
恃强凌弱?不要脸?
西尔瓦娜愕然地看着突然就爆发的人类,感觉好像丢失了说话的能力。
她和西西莉亚对望着,相顾无言。
许久之后,她揉了揉有点发疼的额角,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西西莉亚露出了一个极其友善的笑容,这笑容出现在从刚才就冷着脸的西尔瓦娜的脸上时,看起来就像是大雪初融、春日细雨、绝崖的高岭之花。
西西莉亚被这个过于美艳纯洁的笑容再次惊艳了,这个被光明笼罩着的精灵真是美得让人想脱……
额脱胎换骨。
线条优美的身段和精致的面容,再搭上一个如此动人的笑容。
真是惊艳得西西莉亚合不拢……
额合不拢嘴。
这一定是传说中的神之使者。
然而就是这个神之使者,她款款地走到西西莉亚面前,带着温柔的笑容,挑起了西西莉亚的下巴。
“人类,关于我恃强凌弱不要脸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与我的王讨论的机会。”
“……”
所有的美好都破裂了。
“西尔瓦娜你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