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们有否遇到过这种情况——许久未曾联系的朋友,某一天突然找上了门。
且见面之后一不联络感情、二不借钱,而是劈头盖脸地问了个诡异莫名的问题。
“小峰,如果有一天你预见了未来,你……会试着去改写它吗?”
我的反应和各位一样。
“……你是信了什么教吗?”
一一一一一一
南宫是我初中时的朋友。
他有一个十分仙风侠韵的姓,像是哪本武侠或者仙侠小说中的人物。不过他本人嘛……倒是那种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乡下孩子。
我们曾经关系超好,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街机、抓泥鳅、蹲在桥底看女生内裤,一起在小镇的各个角落胡闹,就算说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过分。至少……他肯定是把我当最好的朋友的。
我觉得对不起南宫。
我在中学的那个阶段,曾经有着某种程度的……嗯……自我意识过剩的毛病。觉得自己异于幼稚的同龄人,又看不起市侩、庸俗的大人,对这个世界有着相当独特的见解,同时又为自己的独到想法无法被周围人理解而变得愤怒、嗟叹自怜。
……我想不需要再过多描述症状了,这种毛病大概在许多人的那个人生阶段都出现过,而且现在也已经有一个十分准确的词来定义。我蛮庆幸自己没有在那段时间迷恋电脑与网络,接触更多让自己症状加重的东西。否则就会从一个孤僻、暴躁的小P孩进化成一个手绑绷带、喃喃念着“可恶,封印要解开了”的烦人家伙了。
南宫正是那个从不在意我拒人千里的态度,把我从孑然一人的泥潭拉上来的救星。然而我……是啊,我大概从没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吧。
只不过是拉来解闷、打发无聊的跟班罢了——我抱着类似于此的态度。
看着跌进田垄满身是泥的他哈哈大笑、用一个游戏币连胜他二三十盘毫不放水、怂恿他蹲桥底偷看,然后又在一旁故意大喊害他被撞破。
我肆无忌惮地做着这些或多或少会损伤友谊的行为,但南宫他似乎从未在意。
他总是一脸笑容。
该说他是单纯嘛……还是憨厚,甚至是——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对人随便说出那个字了,但那时候的我肯定这样骂过他。而且,说实话……并非为自己开脱,他确实有过不少能支持这个结论的事迹。
某天晚上,我们躺在河堤上,嚼着草瓣、无所事事地望着星空。
“小峰,你说……为什么陨石总是会落在坑里?”
他就这样冷不丁地问。
“…………”
我无语地转头,他的脸被栽满河堤的苜蓿草叶挡着,看不清表情。
“……你就不担心陨石落在你脑袋上吗?”
“诶?!真、真发生过这种事的吗?陨石落在人头顶?!”
类似于这样,光是回想都感觉智商在下降的对话。
初二的暑假,发生了一件事。
我和他的人生都因为这件事而彻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无法再回到之前。我们逐渐疏远,分班之后更是很少再交谈。后来……我们考上不同的高中,再后来,我离开小镇,来到现在的城市继续求学。至于南宫,从过年回家时长辈的闲聊中得知,他去了其他的城市,似乎是放弃了读大学,已经在工作。
——看上去似乎是这样没错。
坐在咖啡桌对面的他,穿着笔挺到接近锋利的西装,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个弧度,脸上也不再有那种傻笑,而是含蓄礼貌,甚至带有几分沉郁的微笑。
而我还穿着从宿舍出门时的拖鞋与裤衩。
如坐针毡。
半小时前,他拦住准备去食堂的我。起初我以为是哪里来的推销或中介,不耐烦地没有搭理,直到他喊出那个基本没几人知道的小名——“小峰!”我才惊觉眼前人是谁。
之后,处于震惊与懵逼中的我稀里糊涂地被他拉到这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咖啡馆。再然后,他盯着我,问出了最上面那个问题。
如果你预见了未来,你会试着去改变它吗?
我盯着侧身向服务员点单的南宫,揣摩着他的用意——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深意?
光凭这句话,我会以为他是信了什么宣扬怪力乱神的教派——以他曾经的经历,这是绝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不过看他的穿着,更像是做了销售或是中介。等等,把这两个可能性稍微糅合一下的话……
他该不会是误入什么传销组织的魔窟了吧!
——玩笑话开到这里。
我对他为何问这句话,对他身上的改变,甚至对他突然来找我的用意,心中都是稍微有数的。
毕竟,那个哑暗的雨夜,被改变的不止是他,也有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宫已经点完单,盯着沉默的我看了许久,他似乎在研究我的表情。在被我发现后,尴尬地一咧嘴——稍微有几分像曾经的那种傻笑了。
“你小子……变了好多。”我说道,不自在地用手挪着桌牌。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小峰。”
“……”
是呀,也对。
当初那个下巴扬得比鼻子还高的小鬼,是绝对与局促、不安、想要逃跑这类情绪绝缘的。
“那,你会吗?”南宫继续道。
我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话题还在那个古怪的提问上,并没有结束。
我盯着桌牌上的菜单价格看了半天,慢吞吞地答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呢……应该要先看预见的未来是好是坏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这是我现在的强项。
南宫似乎也不以为意,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啜饮一口咖啡后,抬起脸。
“那么,如果是过去呢?”
“呃?”
“你会想要改变过去吗?”
我的手指一抖。
来了,果然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你果然还在介怀那件事?别这样,南宫,那都已经是6年前的事了!”
我站起身,按紧他的肩,有些激动地摇了摇。而他倒是反应平静,既没有言语,也不带什么表情,仿佛沉溺在过去的反而是我。
只是用眼睛紧盯着我。
满带……殷切地注视。
“你会吗?”他追问道。
我松开他的肩,缓缓坐回座位。
我逐渐反应过来,他在期待我的回答。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也不知会导致何种结果,我的回答似乎会成为他接下来某些行动的基准。
——我是怎么回答的?
那天下午,当我盯着烈日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在床上时,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当时混乱的思绪、不断涌起的乱麻般的回忆、以及绞尽脑汁劝诫他的努力,将我的大脑机能整个占据。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时是如何回答他的了。
我拿起手机——很快发现自己当然没有南宫的号码,于是拨给老家的姨妈,希望能通过她要到南宫家的电话,岂料她的反应比我还夸张。
“什么?南宫家的小子?!”姨妈在那边大喊,“你见到他了?!他……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耶,他家的人找他都快找疯了!”
我握着手机怔在原地。
姨妈劝我回趟老家,向南宫家人和警方通报一下,我犹豫片刻后答应了。在此后断断续续的闲扯中,她再次说出一个让我心跳一紧的消息。
“对了,那座老山,你还记得吗?你和南宫家的小子经常跑去玩的,那座栽满樟树的山,他在失踪之前,好像把它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