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之前,那个漆黑的雨夜,我在那栋废楼中,遇到了一个来自混沌的噩梦。
那是人类的眼睛不该看见、人类的头脑根本不能理解、人类的理性绝不能去碰触的世界。就算现在让我去回忆,让我用言语去描述那个扭曲窒息的地狱,恐怕也无法还原它哪怕万分之一的真容,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能够名状的世界。
而且,即使只是那万分之一的斑驳记忆,只是那短暂的数瞥,也足以化作萦绕我一生的噩梦,在无数个雷雨交加的漆夜,不断撕咬我的理智,仿佛誓要……让我陷入彻底的疯狂。
南宫并没有见到那个噩梦。
幸运地保持着无知的南宫,还有余裕去想着拯救所爱之人。
但是……也罢,我没有立场去责难他。
那之后,见到隧道中的骸骨之后,我们久久无法建立起交谈,坐在岩石堆上,在沉默中任由时间流逝。
许久之后,我见他抬腕看了看表,随后摸出血瓶,知道回程的时间到了。
“南宫,”我叫住他,思忖两秒后,“……诺诺,你喜欢她吗?”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
南宫没有片刻犹豫,点点头。
“我爱她。”
用更深刻的词更正道。
把我想说的话彻底堵回喉咙。
但他出乎意料地又加了一句:“不过,也许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爱。”
“……咦?”
“诺诺……我觉得她就像我的妹妹。”
“妹……妹妹?”
我瞠目结舌。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一直以为他是把诺诺当作憧憬的异性看待,不过……仔细想想,他表达感情的那些方式,像是给她喂食、在她害怕时挺身安慰,确实是有点像一个照顾妹妹的哥哥。
妹妹。
我看着南宫认真的脸。
他曾有个妹妹的。
被关在出租屋门外的那个夜晚,被恐惧吞噬的他没能拯救的亲生妹妹。
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对诺诺是异性间的喜欢。”
南宫思考两秒,挠了挠头:“嗯……大概,也有那个层面的爱吧。”
“是吗。”
他的感情很复杂。
不过既然如此,我卡在喉咙的话又变得能说出来了。
“那么,南宫,假如诺诺她不……”
“我会拯救她的。”南宫直接打断我的话。
“……我理解你的执念,南宫。我只是说,假如诺诺她和那边隧——”
“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拯救她的,小峰。”他再一次蛮横地打断我。
“可是——”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是什么……我都要改变那晚的结局。小峰,我要改变她的命运,我要让她过上普通的、幸福的人生!”
他掷地有声,用坚决且不容置疑的直视将我逼退。
我退缩了。
认输地移开视线。
“……那你准备怎么做?你有任何的计划吗?如何绕过时空的逻辑矛盾,把她从山上救下来?”
“我会有的,小峰。况且,就算是时空矛盾,也不能阻止我。”
他说完充满自信的雄心壮语,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我们下一扇门后见。”
一一一一一一
下一扇门后见。
南宫说这句话时,俨然像是已经完全克服了自己的恐惧症。
香蒲所说的那个唯一能战胜恐惧的东西——无论她是指什么,爱也好、希望也好——真的有那么强的能量?
我从废楼中的病床上坐起,呆视窗外的皎洁月光。
大概三十秒(体感)前,我和南宫一起服下瓶中的血液,眼前瞬间被黑雾笼罩,不久之后,再次睁眼时,就回到了这里。
这房间简直就像某种重生点一样。
这个感觉不是很好的意象让我打个冷颤——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冰冷的床板。
我起身走出房间,黄袍婆婆正坐在门口,被兜帽包裹的头一垂一抬地,像是在打瞌睡。
明明已经是在梦中,竟然还能睡觉的吗……
我走过去,她立即醒了过来,笨拙地爬起身。
没有言语——反正言语也毫无效果——她开始带着我在废楼中前行。
我们再次穿过那条充斥着笑声和兽嚎声的走廊,我以为她会再次带我走向地下室。但那个矮墩墩的身子换了个方向,我们沿着另一侧的走廊,逐渐走到了一楼的大厅。
她停在空洞幽僻的大厅中央,向我指了指侧隅的楼梯。
“是……让我上去?”我迟疑地往上指了指,婆婆点点头。
“……”
这次是变成往上了吗……
我走上楼梯,回头看一眼,婆婆显然没有跟上的意思。只好一个人拾级而上。
楼梯也损坏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钢筋,我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整个构造的轻微颤动。虽然很想抓住扶手保证安全,但那铁艺扶手被锈蚀得如同随时都会散架,让人连碰的勇气都没有。
战战兢兢走上顶楼,发现通往天台的门大敞着,而且从那边传来隐约的哼唱。
还好,并非恐怖或者惊悚电影里面那种阴森诡异的歌声。
那个哼唱声空灵清澈,曲子的旋律也和缓悠长,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仿佛能看到声音主人对月轻咏的画面。我走上天台,盯着升至头顶的硕大月亮看了几秒,然后转身抬头,望向头顶。
香蒲坐在楼梯间的屋顶,静静地俯视着我。
她的裙摆随风缭绕,眼影在夜色中闪耀星尘,就连那对原本幽绿瘆人的猫瞳,此时也被朦上一层柔和的月色,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她看起来心情良好,甚至不啻露出微笑,为什么?
这只自称香蒲的黑猫,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穿着带有强烈亚文化感的女仆裙,五官也是精致的东方人特征。但在此时——从这个角度看,她眉间的艳丽眼影,以及齐眉的平整刘海,却突然带来某种迥异的异域感。
更重要的是,这个诡异的梦境,那些畸怪扭曲的东西,与她的娉婷身姿完全不搭配,而且——这种对比越是强烈,我心中的不安就愈加增长。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噢,正好。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她嫣然笑道,拍拍身边的位置。
“……”
我顺着墙壁的铁梯爬上去,坐在她旁边。
“南宫现在在哪?”
“这个我不能说哦。”
“诺诺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我不能说。”
“……你把我们送回过去,到底有什么目的?”
“抱歉,这个不能说哦。”
“……你刚刚才说的什么?!”
“谁叫你信我说的话的?”
她像是早已经等待多时一样,迅速无比地反唇相讥,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那大概是在报之前的一箭之仇,但我此时根本没有调笑的心情,心中甚至升腾起无名的怒气。
“少跟我嬉皮笑脸!……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南宫也好、诺诺也好,你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怒吼着,超出必要程度的音量划破寂静夜空。
香蒲脸上出现短暂的惊愕,不过随即恢复平静,甚至——露出更多笑意。
“你果然……还是保留着那副暴脾气嘛,呵呵。”
她眨着猫瞳,幽声说道,语气让人难以适应的柔和。那种迷雾般的态度堵住了我继续发怒的渠道,胸中那股火气也变得无以为继。
只好把视线转开,看向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