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回忆——不如说,回忆进行到那个痛苦的时刻,早已经变得难以为继。
我站起身,回过头,香蒲正拿着采血瓶向这边走来。
她哼着轻快的小曲,神情愉悦,甚至连周身缭绕着的云雾似乎都变薄了许多。
“……你为什么在那时候突然叫出声?”
这句质问犹如定身咒。
她瞬间刹住脚步。
脸上的笑容停滞住。
啊——这个反应,没错了。
“为什么……你要在诺诺即将获得自由的时候,阻止我们?”
我继续问道,走向那个呆立的女仆,盯她的脸,咬紧她变得狼狈闪烁的视线。
“……你原来还记得啊。”
这句小声嘀咕差一点就让我心中的怒意决堤,我握紧拳头,掰住她想要偏开的肩。
“在我还只当你是一只猫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你的动物反应,是在保护诺诺。现在看来,那明显不是,你那是在故意吸引那个男人的注意力,对吧?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香蒲,为什么?!”
“我……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彻底愤怒了。
那份愤恨化作紧捏与拉扯着她肩膀的力道,让她的五官在摇晃中痛苦地拧在一起。
“是为了让她永远被囚禁在那个牢笼吗?还是为了让她落得那种凄惨的下场?!是这样吗,香蒲?!”
“我……呜……”
“你骗了我!你说你没有恶意,你骗我们说什么改变过去……那个过去根本就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诺诺!”
香蒲突然死力挣开我的手,往后跳了一步
“少——少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你那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她的猫瞳睁得溜圆,双肩剧烈颤抖着,语气中的怨忿连处于愤怒状态的我都觉察到了。
“我为了你们,和那个家伙以命相搏……为了你们在这个鬼地方苦守半个世纪,谁也不知道我的牺牲,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得到过!现在一切还变成我的错了!你们,你们人类……”
她说到激动处,眼眶中甚至开始泛动湿润的东西。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愤怒竟会撞上这种不讲理的反应,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你……你别真的哭哦!说、说清楚点,你和谁以命相搏?那个索斯帕莱斯吗?而且你守在这里,不是因为你自己造成的时空混乱吗?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们’,那为什么要对诺诺做出那种事?我以为你是站在她的立场,我以为你应该是在守护她才对。”
“……没错啊,小峰。”
香蒲深吸一口气,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那时候我确实是在守护她,同时也是在监视就是了。”
她把指尖的小泪珠弹到空中,化为转瞬即逝的青烟。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清楚,诺诺……那个女孩,她绝对不能走出那座山,小峰。”
我彻底愣住。
看着一脸严肃的香蒲。
几乎丧失了组织言语的能力。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为了‘你们’——你们人类,为了不让陨石里的那个…………”
她突然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宛如一根紧绷太久,突然失去作用力的弦,又或者炎炎烈日下终于中暑的人,就那样软绵绵地直接倒在我身上。
“……诶?”
我连忙把她扶稳,看了看脸色。
除了有些苍白,看起来并无大恙。应该只是突发的低血糖或脑缺血——如果她是人类,我会很快得出这个判断。
我瞟了眼她手中捏着的采血瓶。
……该不会真是这个原因吧。
她确实说过,为了保证南宫的回到过去,已经采取过多次血液。而这次又轮到我……并且在采血后不久,还和我起了激烈的争执。
香蒲挣扎着推开我,自己站稳身子,把血瓶塞进我手里。
“……我可不是在打苦情牌。”她闷声道。
“料你也不会。”
“而且我刚刚的话也都没有说谎,不管你信不信,我都……”
“你到底说了些什么,香蒲?从刚才开始你说的话全都是模棱两可,欲言又止。而且回想起来,从最开始相遇到现在,你一直都是这样语焉不详,似乎唯恐让我知道这些真相,为什么?知道了一切的我,对你来说是个麻烦吗?”
香蒲咬着苍白的薄唇,嗫嚅了半天。
“我……我都说了,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向你坦白的。我有这么说过的吧?”
“合适的时候,是指……”我看向背后远处的黑雾门,又瞟了眼正瞥着同一方向的她,“……是吧?”
香蒲乖乖点头。
我大致明白了点什么。
我走到黑雾门前,转过身,发现香蒲就紧靠着我后背。
“……你干嘛?”
她讪笑着摇摇手,后退了一步。
“这后面,是什么地方?或者说……是什么时间点?”我问道。
这一次我学乖了。
不可能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她强行撵进去,然后一脸懵逼地落在什么陌生地方。
而且——假如香蒲真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希望帮助我们改变过去。她肯定很乐意告诉我门后的情况——这样才能有所准备,能快速找到改变历史进程的关键点,不是吗?
如我所料,她再一次面露犹豫。
“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嘛。”
我对自己的某个猜测愈加确定。
我从黑雾门前走开,走过一脸愕然的她,站在不远处。
“不,我不会进去的。除非你说清楚,这扇门的那一边,通往何处。”
“你……你那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拯救诺诺了吗?你想让她就那样殁命,在那片无人知道的森林中,结束她的人生吗?你难道想这样吗?”
“……我当然不想!”
我挥着手吼道,把那个痛苦的画面赶出脑海。
“所以我才要把事情弄清楚!香蒲——如果这是你的真名。我呢,实在抱歉,我现在对你的信任,比食堂例汤里的蛋花还要少。”
“我不懂那是什么比喻啦……”她小声嘟囔一句。
“……总之非常少就是了!”
这女人明明知道吃韭菜能补血,她说的话真是连标点符号都不能轻易信。
“而且,就算我相信你刚才的全部说辞,还有一件事,你也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诺诺不能下山?诺诺她到底是什么人?”
香蒲压低视线,盯着我沉默了片刻,
“诺诺的秘密,就在那扇门后哦。”
“什……”
我回头看一眼黑雾门,再转头时,发现她已经像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我面前。
“你……这又是在玩引诱法,是吧?”
“我没有骗你哦,小峰,我想你应该也觉察到了吧,我从来没有说过谎话,只是有隐瞒真话而已。”
“……”
她说着,把身体靠了过来,用幽绿色的猫瞳紧盯着我。
“还是说,你也像南宫一样,对门的后面……对真相产生了恐惧呢?”
“我……当然没有!拙劣的激将!”
香蒲突然把身体再次逼近,几乎已经压在了我身上。
这已完全超过逼问的必要距离了,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但她立即跟进一步,再次贴紧。
“我其实是知道的哦,小峰。因为我一直在观察嘛,比起南宫那种一往无前的执念,你对诺诺的感情其实是要浅得多的,你其实……是已经接受了她的死,并不愿冒着再次遇到生命危险的可能,去追寻那点渺茫的希望,对吧?”
“我……你……”
她一边说着明显是在激将的话,一边又在把身体最柔软的部位紧贴过来。她周身的迷雾轻抚着我,一种奇异的、令人沉醉的熏香气息钻进鼻腔、刺激着粘膜,让我本就混乱的思维变得更加迟钝。只能不断后退,躲闪着她的步步紧逼,
“我能理解你哦,小峰。如果你不想进入那扇门的话……那留下来就好了。改变过去什么的,确实就像痴人说梦一样,应该改变的是未来才对吧,嗯?比如说,你和我的……未来。”
“你……你到底……”
她嫣然浅笑着,双手扶着门框,火热的吐息扑在我脸上。
“当然,是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哦,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
“这……这一切?”
等等……门框?
意识一下子完全回归。
看到在自己耳畔缭绕着的黑雾。
原以为那是来自她身上的。
——我已经被她给逼到了门口。
“小峰,拜托了。”
她露出一个……也许是见面以来最为诚挚的——抱歉的笑。
一把将我推进黑雾。
“……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