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的靴子踏地声。
人影和白光三两步即逼近至面前,我呆愣了一瞬,就感觉到拿着瓶子的右手手腕被巨力钳住,等反应过来时,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啊!”
那可是我回到正常世界的救命稻草。
我下意识扑向白光后的人影,随即发现自己双腿离地,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翻转,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后肩被可怕的力道压制住,两只手腕也被紧紧地绞到了背后。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两秒。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硬物抵在了后脑。
“天安门上挂着写有什么的牌子?”压在我后背的人影,用更加冷硬的声音问道。
“什……什么?”
“天安门上挂着的牌子!”那人厉声重复一遍,同时后脑的硬物压得更紧了,“给你5秒钟,五、四……”
“世、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头顶的人沉默两秒后,移开抵着我后脑的硬物,压着后背的力道也消失了。惊魂甫定间,我被他拽着手腕拉了起来。
“一般人会先说后面那句吗?现在的年轻伢子啊……”
对方带着长辈的势派说道,同时又开始用手电筒扫我的脸,直到我忍不住再次捂眼,才关掉灯光。
眼睛重新习惯黑暗后,我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
对方穿着墨绿色的军衣与长靴,看上去四五十岁,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手中握着的——刚才抵着我后脑的,不出所料,是一把挎在肩头的步枪。
“你刚才再答慢一点,我真的就打算开枪了,小子。你知道我在这里见过多少变疯,变怪物的人吗?一旦失去理智,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军人声色俱厉地说。
“我……唔……”
我张大嘴,却只觉舌头僵硬,一个连贯的词也挤不出。
“你也是附近那镇上的吧,嗯?”他把枪管向北方指了指,“这山上哨防这么严密,你是怎么摸进来的?”
“我……呃……那个……”
短暂的失语还在持续,但我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起来完全是个理智正常的人类,而且还是个军人,看上去与这个畸怪扭曲的世界格格不入。不过,不管这种对比有多违和——他对于身处此地的我来说无疑都是救星式的人物。
他似乎把我当作了从镇上跑进来的人。然而……我总不能跟他说我来自未来,他手中的血瓶就是我回去的时光机,请求他还给我吧?
他……有可能会信吗?
毕竟他对这个超出常理的空间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或许会相信我的话?
军人注意到我盯着小血瓶的视线,立即把瓶子收进口袋。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跑进这个魔窟的,但是你小子竟然打算把那些疯子制造的东西往嘴里送,简直是不要小命了!你没看到那些不成人形的怪物吗?你也想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我顿时恍然。
他是把小血瓶当做了这里的污秽产物,以为我在作死。
“不、不是的,那个瓶子是我……”
军人没给我解释的机会,用枪管拍了拍我的腿。
“想活命的话,乖乖跟我走。我现在还能送你们出去,再过会儿,被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发现了,你们可就……”
他打了个哆嗦。
那张刚毅的脸上,竟然也流露出恐惧。
我别无选择,只能被他用枪管推着往前走,转过不远处的楼道拐角,我在赫然发现另一个身影。
“……南宫?!”
他被手铐铐在栏杆上,用有些怪异的目光瞥了过来。
军人把我推到南宫身边,解开栏杆上的那半边铐环,拽过我的手腕,利落地铐上。再用枪管对铐在一起的我们示意——“上楼”。
“你……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出去吗?”我疑虑着问道。
“这地方已经彻底乱套了,出大楼的门在三楼。”
他表现出对这里惊人的熟悉,语气也是不容置疑。我和南宫只能乖乖照着他的意思,往被黑暗笼罩的楼梯上层走去。
还算平安无事地走过两层楼梯,沿着三楼的走廊步行了几分钟。偶尔会有一两个研究员推开门,露出畸变程度各异的脸,或者从拐角颠颤着走过。但都被军人手中的枪械逼退,没有靠近。
我惊讶于这些怪物似乎还拥有某种程度的避趋本能,转头看了眼南宫的神色。
——我第一次遇上这些东西时,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和他现在一样吧。
苍白、颤抖、怛然失色,呼吸紊乱,瞳孔极度地紧缩着。
而且现在还只是扭曲程度较轻的时刻。
只是我发现,在某些天花板的四角,已经在慢慢渗出血红色的、缓慢扩张着的斑渍。
那些红色的“霉斑”,不久后就会滋长为令人作呕的蠕动肉块吧,而且会越堆越多,蔓延成大片大片的毯状,直至把这里化作难以呼吸的地狱。
军人注意到了我们的脸色,回头略带鄙夷地笑了笑。
“现在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吧?可别被吓得失了疯,那样的话,在这种地方……我也只能一枪给你们个痛快了。”
“你……你就不怕吗?”
军人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梗了下脖子。
“我去过北边(朝鲜)、去过南边(越南),比起战场上……这里的程度还不是问题。”
他接着低下头,小声加了句:“不过这里可不是战场,这里是国家的研究所啊……”
“……咦?”
军人摇摇头,重新看向我们。
“你们不该闯进来的,这里已经没救了,国家都已经放弃这里了。”
“国家?”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但最终还是继续开口。
“国家本来的意图可不是搞现在这些……比日本人还没人性的研究,小子们啊,谁也……唉……谁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是在做造福全人类的大事呢!”
他话匣子一开,似乎有点无法合上的意思,搞不好……是难得发现了活着的正常人,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能找到倾吐对象。
“我从70年开始在外面的山里驻守,亲眼看着这里从正常的研究所,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样……连鬼怪都要绕道的人间地狱。哎……这都是那颗陨石害的,那颗陨石,说不定真的是天上降下的灾星呐。”
我猛然一惊,立刻看向南宫,但他只是把眼皮稍微抬了一下,没有回应我的视线。
“陨……陨石?”
军人回头看了一眼。
“哦,你们的年纪大概是没经历过那个事吧,不过你们没从自家大人那听过吗?58年,恰逢大饥荒的时候,天上掉下了一颗星星。”
我再次转头,看了眼依然没什么反应的南宫。
啊……是啊。
我想起姨妈和周围的长辈老是念叨的灾星,想起南宫给我看的那两张照片,想起他当时意味深长地看向废楼的动作。
那些传说和猜测,果然是都是真的。
“陨石……这里就是在研究那颗陨石吗?”
“一开始的时候是。”军人语气阴沉地回答。
他停顿两秒,突然换了个话题:“你们两个,知道太岁这个东西吗?”
“太岁……太岁星君?”
他摆摆手:“不是说那个,是说地下的那个太岁,就是……对了,肉灵芝。”
“肉……灵芝?”
“传说呢,古时候的饥荒年间,有个小伙子啊,在地下挖出一块肉。”
军人突然换上一副讲故事的语调。
“因为饿嘛,他也没细想为什么土里会埋着肉,就立即把那肉割下一大块来,美美地吃掉了。没想到,第二天,他起来一看,那肉竟然自己长回来了,又变成一块完整的肉。”
“长回来了?那他……”
“他自然是如获至宝,每天都守着那块仙肉,吃了又能长回来,长回来又接着吃。就这样吃了又长,长了又吃,不停地循环,不停地……”
军人的语速逐渐放缓,语气中开始带上几丝让我感到头皮发麻的诡谲。就连他自己刚毅的脸部线条,也慢慢变得有些颤动。
“那就是肉灵芝……太岁?”
他点点头。
“传说中,那是一种永远吃不完的肉。”
我微闭上眼,想象着那会是一种什么形态、以何种原理存在的物质。但注意力不久后就偏离了,回到那个似乎并没有给出结局的故事。
“那个人,他最后……怎样了?”
军人还是没有给我回答,他甚至陷入沉默,只是突然把视线转向旁边——转向某扇传出非人嘶鸣的门。
那个暗含喻意的动作点醒了我,让我打了个传遍全身的激灵。
他突然“转移”话题的意图也逐渐明了。
“等等,你是说那颗陨石,和这个所谓的太岁……有关?”
没想到他突然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才摇着头继续开口:“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的,就算这里已经变成这副鬼样子,我也还是这里的卫兵,还肩负着国家的命令,能把你们两个活着带出去,你们都应该感恩戴德了。你们知道76年以前,这里每年要运进来多少……‘活体素材’吗?还有像你们一样,看了太多欧美电影,把这里当做什么探险宝地,不知死活闯进来的小青年……你觉得能有几个活着逃出去?而且这栋楼里的疯子和怪物……老实跟你们说,还只是毛毛雨而已!真正可怕的……要是放出来了,全世界都会遭殃的,地下的那些东西……”
他再次变得沉默,而且这一次十分明显——是被发自内心的恐惧给堵住了嘴。
“——地下?这里的地下吗?从哪进去?”
一直没出声的南宫突然急切地问,但军人没有回应。我怔了半秒,也接着问出那个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
“那这里……到底是在研究些什么?既然是和那陨石有关,是陨石里的……什么东西吗?”
军人猛然停下脚步。
那个刹车毫无预兆,我和南宫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我这不是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吗?现在的年轻人啊……非要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才能听懂吗?”
他转过头,眼中带着——和即将说出口的内容截然相反的惧意。
“太岁啊,小子们——不老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