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中心医院的外科办公室内,坐在椅子上的齐炎站起身子,有些迫切问道:“苏医生,请问我妹妹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坐在对面的苏雪晴推了推知性的金丝眼镜,抽出柜子中的一份病历表说道:“齐然小姐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再治疗下去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了,只是浪费金钱而已,据我所知,你们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医药费,住在单人病房,还有护士照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是的,但是钱不是问题,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凑齐的,关键是我妹妹她还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够从轮椅上站起来,这根本就不能算完全康复吧!”齐炎双手扶着桌子,激动地说道。
“非常抱歉,齐炎先生,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医治的范围了,想必你早就知道和了解,齐然小姐所患的是运动性失语症,是由于大脑左半球额叶损伤,即大脑的布洛卡氏区损坏所导致的综合征。”
苏雪晴是齐炎的妹妹齐然的主治医师,关于齐然的身体,她最有发言权,她细细解释说道:“布洛卡氏区是能分析综合与语言有关的肌肉性刺激,这个地方受损,齐然小姐与发音有关的肌肉虽然没有瘫痪,但是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过齐然小姐的症状较轻,经过治疗后,在听力、阅读、写字方面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能说一些简单和不连续的句子,但是她却从来不开口说话,仿佛给自己下了心里暗示,认定自己是哑巴一样。”
“那她的腿呢?如果能正常行走的话,就算不能说话,也能去学校继续学业了吧!”
“大腿上的骨伤早就好了,因为一直做着肌肉按摩,所以肌肉也没有萎缩,一直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可能也是因为心理障碍,虽然已经进行过多次的心理辅导,但是效果都不佳,能让齐然小姐走出心理阴影,真正站起来的人就只有齐炎先生你这个齐然小姐现在仅剩的、也是唯一的家人了。”
“带她出去散散心,慢慢解开心结,一个大脑清醒的人,在医院里被‘关’了两年,心情可想而知,等她能够站起来之后,重拾对生活的自信,再辅以语言的口型和发音练习,日常生活的话,每天都要按摩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复习声母和韵母,就算不能发声也要坚持练习,否则声带就真的‘假死’了,她是一个好女孩,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了,刚才我有一些过于激动了,我这就去办理出院手续,谢谢苏医生你对我妹妹这两年的照顾。”
苏雪晴掏出一张名片,放在了齐炎的面前,这张明信片上除了她的工作电话,还用黑笔手写了一小串的手机号码,很娟秀漂亮的字迹。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的妹妹也受你照顾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我能帮的会尽量帮忙,至于拖欠的医药费,我已经帮你们说一声,尽量拖延两个月,不用在出院的时候马上结清。”
齐炎起身,朝苏雪晴重重地鞠躬说道:“真的非常感谢你,苏医生。”
有了苏雪晴发话,出院手续很快就办理完毕,没人故意刁难卡关,然而齐炎站在病房的门口却停下了脚步,今天又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妹妹?
那还用说吗?必须是笑脸,自然得一塌涂地、不会让妹妹担心的笑脸。
咚咚咚——
先敲门,没有回应,那是自然的,因为妹妹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在那一场不可预料的事故里,突然撒手人寰的父母与危在旦夕的妹妹,留给当时只是高中生的齐炎却是难以想象的重担,不过,最艰难的两年总算是熬过去了,接下来,将是崭新的生活。
“小然,哥哥来看你了。”
齐炎推门而入,银发的少女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的世界,蓝天白云、蝉鸣莺飞,那就是妹妹失去的世界吧!
齐然木然地转过头来,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有了一丝色彩,她拿起手头的小本子和笔,写道:【早上好,哥哥。】
上一次听到妹妹说早上好,已经是两年前,已经听不到她甜美的声音,当初没有录下来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录下来反而更糟糕吧!反复聆听着自己不复存在的声音,对妹妹来说,更是一种煎熬,对齐炎亦然。
“出去走走吧!”
妹妹张开双臂,索求怀抱,用行动说明了意愿。
齐炎一手搂住妹妹的后背,一手托住妹妹的臀部,将妹妹从病床上抱起,柔弱无骨的身体,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像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一样。
齐炎像对待玻璃易碎品一样谨慎,将妹妹轻轻地放在轮椅之上。
双手放在轮椅的推手上,避开地上细碎的鹅软石,穿梭在林荫之间,阳光透过参差不齐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打在妹妹的秀发上。
除了脚步声和轮椅声,再没有其他声响,齐炎不言,而齐然不能语。
齐炎在水池旁停下脚步,为妹妹撑起遮阳的小洋伞,拿起她膝盖上的画板和碳笔,这大概是每次出门的必修课——画妹妹。
【需要摆什么姿势吗?】妹妹在本子上写道。
“放轻松的姿势就行。”
妹妹绝对是最佳的模特,她体白貌美、五官精致,而且不会有多余的动作,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长达一个小时不动,但她也是最差劲的模特,她不会哭、不会笑,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透是悲伤,还是喜悦。
妹妹的形象跃然纸上,头发上的黑色蝴蝶发结,格子的病号服包裹着纤细的身体,可爱的面庞,还有空洞无神、黯淡无光的眼神。
“好了。”
齐炎将画好的肖像摆在妹妹面前问道:“怎么样?”
【很棒,和平常一样棒。】
【但是……哥哥画画的时候并没有笑。】
糟糕,被注意到了吗?齐炎连忙挤出一丝笑容,但为时已晚。
【哥哥讨厌画画了吗?还是说,讨厌画我?】
“笨蛋,我怎么可能讨厌画你。”
【那是讨厌画画了?】
【今天是星期一吧,哥哥你不需要上课吗?】
【大学的课程也没有闲到天天可以往医院跑的地步吧?】
【哥哥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妹妹的小手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一连串的问题几乎压得齐炎喘不过气来。
齐炎顿了顿,开口说道:“小然,其实我已经帮你办理出院了,明天我们就回家吧!”
【家?我们还有那种地方吗?】
“对我来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家,我会陪你一起生活的,不管吃饭睡觉都陪在你身边。”
【那哥哥的大学呢?好不容易才考上去的。】
“呃……大学那边我先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这一年时间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的。”
【只有一年吗?】
妹妹用笔记本遮住了半张脸,让齐炎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露出一双泪光盈盈的大眼睛。
直到你能自己照顾自己为止,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但是却说不出口,犹如鱼刺一样梗咽在喉中,因为这句话太残忍了,对妹妹而言。
“永远哦,就算是一辈子也没关系。”
这是善良的谎言,还是难以实现的实话,齐炎无法去断定,但供养妹妹——这是身为哥哥的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所谓妹妹,就是比自己弱小,需要保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