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城主大人!”
惶急的拉夫冲进大堂,跪倒在鲜艳的红毯上。
“天使、天使!真的是天使!”
他不住地磕头,磕得自己头破血流。像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城主大人的敬意,又像是仅仅单纯的为了磕头而磕头,鲜血的殷红之色顺着鲜红的地毯越渗越大、越渗越深。
“乒。”
酒杯交杯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继续将自己皮开肉绽的额头与地毯相撞,在一声声闷响里流出更多血液。
“天使?落到地上的神圣,必然会失去一切,堕入尘埃里。”
坐在离地半米的纯银宝座上,城主摇晃着杯中的红色液体,和漂浮在他身旁的紫袍人对饮一口。
“还有血——她最神圣的东西。”
紫袍人穿着暗淡的蓝紫色丝绸袍,繁复奥妙的袍下传出和他健壮外形不符的苍老衰朽之声。
“有了这个神赐的天使,我们的成功,已经近在咫尺。”
“血与灵魂,酿就秘酒!”
城主感受着饮下杯中之物后从腹部直达脚底的活力,直起身子,狂热的呐喊起来。
“血与灵魂,酿就......”
“很遗憾,你什么也酿不了了。”
大厅的穹顶之下,一个雄劲有力的声音回响起来。
“嘭!”
一个衣衫不整,全身补丁的老乞丐从天而降,他从自己破破烂烂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断刀,哈哈大笑起来。
“永世之酒只能给你带来片刻的青春,还是从了老朽的破刀,去坟墓里享受你的永生吧!”
说着,他一刻不停的从口袋中掏出破旧却有着奇异威慑感的武器,迅速熟练的插在自己衣上到处都是的补丁里:锈迹斑斑的长矛、刃口开裂的重剑、尖顶磨光的卫戟、华光不复的金匕......
“你就带着这些破烂,来给我们献上闹剧吗?”
痴肥的城主有些不安的掏出绣金短帕擦拭着冷汗,为了掩饰自己的惶恐,也为了在声旁的那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勇义,他故意大声地嘲讽起乞丐。
“这把弓,是我在法师联邦东部的艾伦坡废墟里找到的。他的主人面对数以百计的敌人,仍旧毫无犹豫的射出一箭,虽然他最终没有守住自己的家国和岗哨。但任何东西,都不能阻碍他刺眼的勇义。”
“这柄剑,是我在艾伦坡出城的主道上拾起的。他的主人为了掩护一群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民众,孤身一人,向袭来的吸血鬼们发起冲锋,硬生生拖到了城门打开的时候。虽然我赶到之时,这位无名的英雄已经尸骨无存,但他成功的救下了十一名无辜的百姓。”
“这支长戟......”
“够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城主拿出自己训斥手下和贱民的气势,猛的一拍王座,打断了他的叙述。
“老朽想说的事,难道你不懂吗?”
格兰抬起头,他不复青春的脸上,满是皱纹和在房梁上潜伏时蹭到的灰尘蛛网。
但那双光彩奕奕的眼眸,一如当年、风华绝代。
“艾伦坡一百零二名英灵、与大剑士格兰联袂拜见;还请艾伦坡末代皇帝——梵高·艾伦坡先生,与我们决一死战!”
紫袍人沉默着,被人一语道破身份的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但他杯中不断震颤的红色液体,毫无保留的吐露了他的心声。
“你成功......惹怒了我。”
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中的杯子裂成两半,与之同时裂开的,是不断磕头的拉夫。
他的头颅终于无法承载主人疯狂的叩首,在地上溅开了一摊红白交杂的污物。
“我真是搞不懂......你查了这么久......现在,永世秘酒之法的传承者们已经死伤殆尽,你还是不满足吗?”
紫袍人一招手,地上的污物立刻沸腾起来,从中蒸出令人沉醉的酣淳酒香。
“啧,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格兰咧开嘴,从挂满武器、显得极其滑稽的破衣上取下一把短剑;朴实无华的摆出了攻势。
“老朽我可是十分的洁癖,看见恶心的东西,就非得管一管......”
“那你就带着你那愚蠢的勇义,去死吧!”
紫袍人怒喝一声,掷出腰上的酒瓶。
格兰沉稳谨慎的躲开了它——酒瓶落地处炸裂的酸液轻易腐蚀了地面。
“你就带着这些破烂,来给我献上笑柄吗?”
格兰原话奉还,还故意大张双手,露出自己看似破绽百出的胸口。
“轰!”
但他没来得及躲过身侧毫无征兆的爆炸。
拉夫的尸体四散纷飞,染红了半个大殿。
“咳咳......不过如此......”
紫袍人捂住嘴,强行以无咒施法的方式发动尸爆导致他的内脏受损,剧痛和透支储存于腹部的“永世之酒”,带来让人虚脱的晕眩和幻觉,他踉跄的咳着血,朝城主宝座后面的帷幕里走去。
城主早在他捏碎酒杯的时候,就已经跑进了这间密道。
暗骂着盟友的不争气,他忍着剧痛伸手拉开幕帘,可就在他准备走入其中的时候,他通过幕帘挂饰上的倒影看见,一个影子在他身后爆炸掀起的灰尘中隐隐约约的显现。
“该死!”
来不及躲闪,他直接往身前狼狈的一趴。
“噔!”
一柄断矛在空气中荡出气浪,卷起他的长袍,钉死在密道的墙壁上,深深没入以坚固著称的厚重青石板,只留下一段短短的杆尾。
“这把矛的主人是一名死守城门,却不知祸乱其实来自他身后的士兵。”
烟雾散尽,满身鲜血的格兰毫发无损,但他身上的诸多武器却莫名的失去了灵韵、好像凡铁一样没有丝毫超凡的威力。
“尔既为君王,却背叛子民、屠戮无辜、祸害一方;吾今日以正义与公理之名,赐予你该受的审判!”
他满身污血却神态端庄的一步步走来,宛如工匠之神一刀一斧雕凿的石像,虽然苍老脏污,但自有一股无言的气概。
那是紫袍人最厌恶的、自命英雄者的勇义。
他拼命地拉扯自己的袍子,可袍子繁复奥妙的构造与美观结实的设计将他死死锁在墙边,平日里他这个城主秘书最自豪的高贵服饰,此刻却在讨要他的性命。
“这不公平!我的法杖和卷轴都没有带,你不是英雄吗,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格兰,急得牙齿打颤:
“我知道一些同行们藏身的城市,放过我!我带你去!”
格兰默不吭声,只是倒持着一把镶钻的宝石长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配做国王,我将我的财产和国土全部转让给你,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紫袍人一边不断撕扯自己的袍子,一边惶恐到泪如雨下,他兜帽下苍白的年青面孔因为用光了永世之酒而不断褶皱脱水,尖厉的獠牙从嘴角两侧缓缓冒出。
“失去了那些用血和灵魂酿成的肮脏毒酒,你们就和那些没有大脑的吸血鬼一模一样。”
格兰依旧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并开始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剑。
“这把剑,你可有印象?”
紫袍人放弃了挣扎,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着往墙角退去。
“没......没、没有!”
格兰失望的叹了口气,双手握持剑柄,摆出艾伦坡皇家剑法的起手式。
“这是我加冕时的仪式剑!”
紫袍人恍然大悟。
“你加冕那日,从小普格到辛撒,万众为你欢呼祝福,你的父皇德高望重,他亲自主持那场隆重的仪式。”
听着格兰娓娓道来的故事,紫袍人——也就是艾伦坡末代皇帝的梵高,想起了久远以前的记忆。
那天的午后阳光和煦,清风徐徐,他死板固执的父皇手持宝剑,佝偻苍老的身上却有着让心怀不轨者无法直视的光彩......
一如此刻的格兰。
他说了什么来着?梵高的记忆里,除开当时自己对仪式为何如此之长的抱怨、还有对于未来大展抱负的期待;就只有父皇早已模糊不清的严峻面容。
“守国爱民,固本安邦;宁做愚王,不渝众负。”
格兰对着宝石剑上历久弥新、由艾伦坡祖辈流传下来的诫命;诚挚的念诵到:
“如违此誓,流落异乡;断子绝孙,乞偷可诛。”
然后,毫不留情的挥下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