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第三次从一幢四层的公寓楼前走过。
深秋的空气,清冽,冰冷。行道树干瘦的树枝张牙舞爪地升向天空,仿佛想将这座阴惨的小镇献祭给无名的恶魔。
男人嘴里哈出白气,为这凄凉世间平添一丝徒劳无益的温暖。他抬眼望向公寓最高一层最右侧的窗户。窗户紧闭,里面的深色窗帘挡住了外面本就稀少的阳光。
停留了几十秒之后,他走向公寓拐角的十字路口,随后向右拐入主街道,如同上一次,还有上上次一样。
虽是主街道,但因为是偏远的郊区小镇,街道犹如被秋风扫过,冷冷清清。行人除了这个男人,再没别人。
时间已近中午,沿街的店铺全关着门,除了一间窄小的小面馆。男人钻进了面馆。没等开口,满身油腻的老板只扫了他一眼,就朝里面厨房喊道:“豌杂面一碗,少盐多辣!”
他默然坐下,掏出手机,浏览最近的新闻。
时政、热门新闻、明星八卦,他一概没有兴趣。
在搜索栏输入义风镇,很快浏览器跳出一堆本地新闻。
他逐条开始浏览。厨房里很快冒出热气腾腾的白烟。
面端了上来,但他视线没离开手机。直到手机上的新闻来到上一次浏览结束的地方,他才轻吐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到快要腻掉的面上。
“小哥,最近挺太平的咧。”店里除了这男人,没有别的客人。百无聊赖的老板试图找他攀谈。
“嗯?是吗?”男人略微迟疑,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我刚看你在看本地的新闻,不好意思啊,不小心瞄到的咧。”
“这样吗?”男人将手机收回衣服内包。
“这边也没啥有趣的新闻,每天都死气沉沉的咧。有力气的人都嚷着跑到市区和外地去打工咧,只剩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还留在这儿。”老板叹着气,摸了摸缺少两根手指的右手。不管这男人如何反应,他只是想抱怨几句。
“哦。”
“小哥你是市区来的吧?这边的人我大多都认识,以前可没见过你,不过有点眼熟就是了咧。”
“唔,是的。”吃人嘴软,扒拉了几口面之后,再怎样他也只能应付几句。
“市区好啊,何必跑这儿来?我看你这几天都到我这儿来吃面,是在附近工作?”
“唔……”男人又吃了几口,借着吃面的功夫,不愿再对老板透露更多信息。
“难道是来玩?这周边可啥景点都没有咧。”
“……”
“额,我这面可好吃咧。”
“……”
“额……”这样聊下去,老板都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起身走出店外。屋外的空气再冷怕也冷不过这客人的脸。
“结账。”将面吃个精光之后,男人小声说。这句话与其是对老板说,莫不如是对吃面这件事的一个自我总结。
他将钱放在桌上,没等老板回来,自己走出面店。
男人继续向前走。郊区小镇的风景千篇一律,两旁沿街的是不知名也没有开的店,店后面是低矮的上个世纪建造的居民房,再往后从房屋间的空隙,能看到小土山和沿山开垦出来的梯田。
田里的作物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再远,远到地平线的地方,是连绵的苍翠的山。
“我们一起到那边的山里去好吗?”
一声悦耳的女声,在男人脑海里响起来。
那是在一个布满繁星的夜晚,穿着运动服的短发少女,望着他,笑着这样对他说。
“好。”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个女孩。
“嘻嘻,骗你的。山那么远,我才不去咧,我在这边活得好好的咧。”那绵软独特的口音,虽然和面店老板的相似,但从这女孩口中说出,却有种别样的味道。好像女孩的嘴就黏在这男人的嘴边,久久不愿离开。
“好。我陪你在这边生活。”
“呸,我才不信咧。”虽然吐着舌头,但女孩眼里满是笑意。
男人拉着女孩的手,坐在街道边,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回忆戛然而止。他拐过几道弯,来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前,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
冰冷的空气被隔绝在车窗外。男人坐在驾驶位,用手紧抱住双肩,在有限的空间蜷曲自己的身体。
灰色的天幕,让人无从判断太阳的位置。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变得晦暗,黑色的轿车与没有路灯的黑色街道逐渐融为一体,那之后,被称之为夜幕的怪物不期然与车内的男子相遇。
男人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双眼红肿,眼窝深陷。他一直大口喘着气,哪怕有一口气吐得不够大或者不及时,他体内就会爆炸似的。
他的衣服穿得很厚,但看上去寒冷仍然占据了他的皮肤。汽车里一片黑暗,夜幕的怪物似乎已经将他吞噬。
直到最后一丁点温暖都要逝去时,他终于伸手抓住方向盘,但并不是开车,只是想抓住一个物件让自己身体不再剧烈抖动。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停止了全身的抖动,像刚跟怪物搏斗了一番,额头全是汗水。
随后在脑海里的白光中,少女憔悴却白皙的面容出现了。
“想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吗?会很辛苦哦?我这样的人,从小就给妈妈带来很多麻烦,她都长了不少白头发了。”
“不会的。”蜷曲在车内的男人,低头轻轻地对着空气说。
“你会付出很多很多哦,但是回报却只有一点点咧。而且我们相距这么远,我可不喜欢远距离恋爱咧。”软软的口音,像每个字都亲在耳朵上。
“不会的。”男人继续轻轻地对着车内空气说。
“所以啊,我不能当你的女朋友哦,不能的。成了恋人之后,我会想做什么都跟你在一起,不管去多么无聊的地方或者做多么细小的事情,我都会想跟你一起咧。”
“不……对……不……”男人有些哽咽,不确定是想继续说不会的,还是说对不起。
“但不行咧,我这样,怎么办嘛。”
最后女孩的话,不再是软糯的声线,而是犹如钢针,扎进男人心里。
脑海里的女孩,一半的脸是被硫酸泼洒过的,灼烧的痕迹。
他又从回忆中惊醒,车内狭小的空间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体香。
外面的黑暗,如怪物一般趴在车窗上向内张望。再稍微抬头一点,却能从摇曳的树影中,看到郊外特有的满是繁星的天空。
“第三天,过去了。不,或许……”男人默默地念。
一夜无眠,男人觉得不合眼第二天似乎就不会到,可惜晨曦还是如期而至。他张着带有血丝的双眼,打开车门。外面冷冽的空气让他一个激灵。
车停的位置,是镇子中心到女孩家的中间点,也是女孩到镇中心去的必经之路。当然,也是过去他跟女孩常常相约碰头的地方。好几次他偷偷等在这里,给女孩惊喜。
男人锁好车,沿着昨天来时的路,走回之前的四层楼高的公寓。
路过面店,大概时间还早,店门未开,不用担心和老板打照面。
他再次绕着公寓楼走,边走边看公寓楼上每一扇窗户的变化。
“一楼,第一扇,关闭,第二扇,关闭,第三扇,关闭。”
男人这样在内心默念。
和昨天,前天,大前天都一样。所有的窗户都是关闭的。
这公寓楼是附近工厂的职工宿舍楼,但工厂早已经倒闭,于是这楼也就这样被弃置在一片上世纪的楼房中间。
最后,最高的一层,最右的窗户,关闭。深色窗帘依旧替房间的主人隔绝所有的阳光,如果那房间有主人的话。
男人又像四周查看,几个路口也如前几天一样,并无异常。
这样观察了小半个小时,男人离开这里,向回走去。
“这街道我是再熟悉不过了!瞧,那边是我小时候捉迷藏的地方咧。”香甜软糯的女声再次在男人脑海中响起,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个娇小的女孩的身影。
男人下意识望向路过的一个路口。狭窄的道路弯弯曲曲地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这一片的商店啊,我最喜欢逛的就是那家超市,里面的东西超级多的呢。”听着这话,好像能看见女孩幸福的微笑。
男人抬头看向十字路口对面,那里有一片被偌大的白布盖着的建筑。白布上,是用喷绘的方式写着大型商场的招租广告。
“对我的生活环境这么感兴趣?这么老远跑来就是看这些?”
“还有你。”男人还是轻轻地说,对着深秋里空旷无人的街道。
走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面馆。面馆已经开门了。
“豌杂面,少盐多辣椒。”老板一如既往地热情。
男人坐在昨天的座位,再次拿起手机浏览本地新闻。所幸车内有车用充电器,让这手机能连续几天让男人这样全神贯注地盯着看。
浏览到昨天新闻结束处,男人如惯例一般再吐一口气,吃掉快腻掉的面。
这次老板知趣地没搭话,只在收碗的时候,趁着男人还没完全离开面店,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
“年轻人啊,注意多休息吧。”
男人没有回头。
空气依旧冰冷,天空依旧昏暗,周围依旧没有人影。
这次男人没直接回轿车处。他从面馆出来,沿着镇子唯一的公路往镇外走去。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几乎没回来过。仅仅回来的几次,也要打我妈妈。”
脑海中的女孩嘟着嘴,瘦弱的样子让男人不禁举起双手,向着冰冷的空气做出拥抱动作。
“唔,有几次差点也要打我咧,被妈妈拦下来了。他总说我是怪物咧。可能因为有我在,让他不愿意回来吧。”
男人继续向出镇的方向走。
“听妈妈说,我这半边脸,是小时候爸爸拿硫酸泼的咧。从小他就不想要我这个女孩……”女孩神情黯淡地说。
男人握紧拳头,又松开来。他直走到镇口,那里有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通往市区。他无数次从这条路来到这个位于郊区的镇上——自从他在学生时代偶然来到这个镇,在最失落无助的时候,与这半边脸带着烧伤痕迹的勇敢女孩邂逅那一刻。
最开始是坐长途车,花费四五个小时。两人见一面,聊一聊,不到两小时,他又坐四五个小时的车离开,为了赶上周末的晚自习。
后来上班了,还是坐长途车,但能聚的时间长了一点,但也得当天回去。
再后来,终于有了自己的车,然而第一次开车过来,竟然是为了……
男人摇摇头,昨夜的怪物还残留在心里,或许永远也挥之不去……
进入镇子的公路是从一条主干道分流下来的,地平线处的主干道,车流倒是挺多,但分流过来的车一辆也没有。
这镇子最近一两年几乎要荒掉了。因为支撑镇子的几个大工厂因为污染等问题已经搬到更偏远的地方去了。
男人注视着分流道。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仿佛还能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久久地向着渐渐驶远的长途车挥手,直到变成很小的点,消失在那时,还有这时的男人这双泪眼中。
“是的,我熬不过你啦!今天起,我是你的女朋友啦!请多多关照咧。”
不知发送了多少甜言蜜语,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在来回的路上,但听到女孩这句话语时,男人觉得一切都值得,简直超值得。
不久之前,女孩终于答应了他的追求。那一天,他紧紧抱住女孩,女孩也将双手环过他身体,贴在他背上。
他从来没有在乎女孩侧脸那从眼角到下巴的一片烧伤伤口。他只看见一个仅仅用另一半脸就能迷得他神魂颠倒的女孩,他只看见一个为他剪短了本用来遮挡伤疤的长发的女孩,他只看见一个勇敢却又为别人担心这样担心那样的女孩,他只看见一个逐渐变得依赖他的女孩……
男人坐在公路边,等着不知在何处的太阳落下,等着双眼流下的泪水干涸。
良久,虫鸣渐响,夜幕再次降临。男人像修禅一样呆坐原地,一天下来,没有汽车驶过,也没有行人路过。
他站起身,脚有些发麻。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时,莫名的恐惧忽地向他袭来。当他转身,眼前那没有路灯的荒凉镇子,在将暗未暗的阴冷环境里,像狰狞的怪兽,就这样矗立在他面前。
他轻轻颤抖,弯下身,用手抓着膝盖,撑住身体。
那掩在黑暗中的房屋,像怪兽破烂的牙齿。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强打起精神,走过怪物的牙齿,沿着怪物的身体走着,走回自己的轿车。
他迅速钻进车内,浑身不住颤抖。刚才那怪物的狰狞模样,他在不久前见过。
那是数天前,女孩发给他的一条信息。
“爸爸回来了。”
他不知道女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向已经是她男朋友的自己发送这条信息的。
“这次似乎是那边打工的地方破产了,他跟几个工友一起回来的。”
女孩在面对面的时候,语调总是轻快温柔的,而使用手机的信息交流时,文字透露的感情却异常冰冷。
“妈妈没有准他们住在家里。爸爸这次没有打妈妈,可能是邻居们都在看着吧。他们好像去那间废弃的公寓楼住了。”
“要我过来吗?”这是当时男人回的信息。
“不需要,爸爸应该是住几天就会走的。”
“如果需要记得跟我联系。”
“我又不是小孩了。不久我就要来你那边念大学了!到时候我们就近了,可以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了!”
“嗯,好的,我这边的床还有空位哦。”
“想什么呢?色狼!”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对话就是最后了……
不,还不是最后。
第二天,女孩的确联系了他。
“救我。”
这两个字是女孩最后的信息。
男人闭上眼。
晨夜再次更替。男人从驾驶座上醒来。
“第五天。”他嘴里默念。
他从车里走出来,沿着路走到镇中心,再转进支路,走向那四层楼高的公寓。
本以为今天还会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现在却起了变化。
下面几层的窗户还是紧闭着,但是顶楼,他关注的最右边的那扇窗户,那深色的窗帘被拉开了。
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寓楼前,还停着一辆银色的面包车。
他像路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向面包车。车上无人。这车在镇上没见过,也不可能是昨天他守在镇上唯一一条进出的公路时开进来的。毫无疑问是今早回来的。
车牌是外地的,第一个字,代表的是女孩爸爸打工地方的省份的简称。
男人轻推公寓楼大门,像他第一天刚来时做过的一样。
随后他边听着楼上的动静,边沿着楼道向上走。
上到三楼时,楼上嘈杂的响动大了,有几个带着外地口音的男人的声音。
“哎呀,前几晚那些个小妞儿,完全没谢哥你闺女带劲啊。躺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给点反应。”
“那是,你闺女在床上扭得多带劲,我都好不容易才抓住她两只手。”
“谢哥,要不,今晚我们几个又去你家玩玩?”
仅仅这几句,然后是一阵狂笑。
又去?玩玩?
他们还不知道!
男人已经走到了顶楼,离最右那扇窗户的房间仅仅数步之遥。
“谢哥,你也真够义气,没说的,以后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的。只是你把这么乖的闺女破相了干啥,带到沿海能卖个好价钱呢!”
一直是几个外地口音的在说话,而被叫做谢哥的人却不发一语。
男人靠近了房间,胸膛起伏得异常剧烈。里面的人还在用各种污言秽语聊着前几天发生的事——发生在女孩房间的事。
那一天,男人晚了好一阵才赶到,最终只看到兽行的残局……
靠着墙的他,眼神黯淡下来,胸部的起伏逐渐平息。他抽出早已准备好的数十公分长的已开刃的藏刀。这是他赶来之前特地准备好的——为了最坏的打算而准备,而结局恰恰是他脑中最坏的情况。
他在门口简单测量出一个正常人的身高,然后敲响了门。
门响的同时,里面聊天的声音停止了,随后一个粗暴的外地口音吼了过来。
“哪个?”
男人没有答话。
“哪个敲门?我草!不会说话啊!”
男人再次敲了敲门,用尽量轻的声音。
“是不是警察哦?你过去看看。”里面传来这样的声音。
然后,有脚步声传来。
男人将刀抵至门的边缘,微微低于刚才他测量的正常男人身高的位置。
咔哒,随着一声清脆的开锁声,门缓缓向外打开,不过只开了刚刚一个侧脸宽的缝隙又停下。
已经足够了。
当一只乌黑的眼睛出现在缝隙处时,男人猛然将藏刀插了过去。门里的人本来勾着腰小心翼翼想要往外瞧,不成想,稍低的眼睛位置正好处在藏刀的攻击范围内。
扑哧一声,银色的刀身精准地插进了那黑色眼眶中。霎时间,灰白的墙壁和黄色的木门,全被飞溅的鲜血染成红色。
“啊!”门里的人一声惨叫,双手下意识捂住伤口。男人将刀深深插进去后,以刀为支点,用力将门里的人往外拖。门里那人一个趔趄,整个人被拖着向外倒。顺势将门彻底推开。
男人并没有急着走进门里。他一脚踢向那人胸口,借力抽出深深插在其眼窝上的藏刀,同时向上一挑,挑出一颗裹着红色血液,后面还连着神经线的眼球。不等对方反应,他二度举起刀,冷静地瞄着在地上开始打滚的男子那还未被鲜血染红的脖子,再次用力挥刀砍去。
如同路上的水管被挖爆,温热的鲜血从对方颈动脉里像喷泉般喷涌而出。本来还在打滚的男子,在这一击之后,只剩下抽搐的力气了。
他既想大声喊叫,又想用手捂住伤口,同时还想用手抓住这个伤害他的人,但结果却是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一阵,最终在痛苦中无从选择,缓缓垂下,只剩用一只眼睛惊恐而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草!老三,咋回事?”
屋里又传来暴躁的声音。
男人提前观察过这公寓。房间是两室一厅的,从大门到客厅有一个转角,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还不清楚大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被称为老三的这个人,此刻整个上半身都是自己的血迹,在地上抽搐。一只眼已经成了血窟窿,另一只眼睛半睁着,似看非看,口里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男人继续等在门口,同时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刀,那是一把十来公分长的匕首——他常备的防身工具。
里面的人又喊了几声,不见老三回答,果然按耐不住,朝门这边走来。
男人听着脚步声,估算攻击时间和距离。里面的人刚一露头,他一个箭步跨上去,照准对方的下巴斜着向上将匕首一刀捅过去。电光一闪,锋利的匕首猛刺进下颌骨跟颈部的缝隙。匕首一路毫无阻碍地从下巴斜着穿透牙床、舌头、软腭,一直插进鼻腔。
殷红的鲜血顺着这条通道流了下来,将整个下巴染红。
那人手里本来还拿着一根铁棍,却没来得及格挡就突遭这致命一击,本能想要扭头摆脱,却越扭越痛。此刻,他整个头都被男人控制住,口里鲜血直流,双眼渐渐翻白。
男人像拧螺丝一样逆时针转动没进对方整个下颌部的匕首,转动了小半圈后,才伴着喷涌的红色血水将匕首拔了出来。拔出匕首的那一刻,那人不停抖动的身体瘫软下来,斜靠在残破的血色墙壁上。
在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同样拿着铁棍。他睁着惊恐的双眼,显然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些事。男人已经近身到他跟前,顺势用藏刀捅进他的腹部。
“啊啊啊啊——!”
这一次,是那男人的叫声!压抑多日的,复仇的怒吼!
“啊啊啊啊——!”
他一边狂吼,一边用冰冷而锋利的刀身在对方体内搅来搅去。刀身传来皮脂层的触感,还有里面内脏的触感——从粘稠滑腻的肠子,到软软的肝脏,甚至到从胸腔落下来的胃袋,同时一股腥臭伴随血液持续不断地在这狭小空间里扩散开。
他将藏刀往上,用力刨开对方的腹部,直到遇到坚硬的肋骨的阻挡,他又把刀往下划,划到对方胯部。
他右手搅动藏刀的同时,左手的匕首也不停在对方颈部挥舞。
看着不断绽开的黑与红的伤口,良久,他才抽出刀来。
第三人瘫倒在红色的地上。
只剩下一人,女孩的父亲!
那一天,女孩向他发送求救信息的夜晚,他连夜开车赶往女孩的家。赶到女孩家的时候,一切都往着最坏的情况发展而去。
女孩的母亲痛苦地告诉他,女孩父亲带了三个工友回来,在女孩的房间里将自己亲生女儿**了。
当他进入女孩房间,看见早已经衣衫不整的自己的女友,他差点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自己胸膛。
最绝望的是,本就瘦弱的女孩,根本经不起几个大男人长时间的折磨。
她的瞳孔已经散了。
男人几乎哭到昏厥。
最终他强打精神,问清楚几个人的去向后,不顾一切地赶向公寓。但当他进入那间没上锁的公寓时,发现几个人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公寓里的棉絮和衣物,让他知道这些人还会回来。那天他搜遍整个公寓,乃至整个小镇,没有发现几个人的身影。
那些人只是意犹未尽,开着车去了市区。
他将女孩交给了女孩的母亲安葬,同时告诫女孩的母亲,不要报警,也不要惊动周围的人。
而他选择了等待……
这几天他看着本地新闻,想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被镇上的人知道。然而这破败的小镇,并不太注意这样的事情……
最后,学过多年综合格斗的他,第一次将学来的格斗技巧运用到实际,竟是为了这个。
跨过第三个人的尸体,男人走进了客厅。
女孩的父亲躲在一间卧室里,还不住地喊:“哪个?什么事咧?疯了咧?”口音像极了女孩,但却是恶魔的声音。
男人瞄了一眼四周,视线里,红色的血像粘稠的颜料,涂满整个昏暗空间。
“杀人咧!疯了咧!”女孩的父亲还缩在一间卧室,不住地喊。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在这黑暗,肃杀的房间里,就这么一束,孤孤单单地悬着,既照不到男人的样子,也照不到地上的尸体。
男人提着沾满鲜血和体液的双刀,缓步走进那间卧室,像是走进宴会的恶狼,不疾不徐地等着享受它最后的美味。
卧室的门缓缓地合上……
面馆的老板报了警。据说那一天,他听到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的惨叫声。
新闻用打马赛克的方式刊登出了前面三人死去的样子。唯独最后一个人的死状,没有任何渠道可以看到。
也许不成人形在这里是最好的描述——对于女孩父亲的尸体或者男人最后的心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