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地面产生的刺耳哀鸣盖过行人们的惊呼声。
夜枳,千雪,
两人的视野里出现一条抛飞于空中的血色长链,
直落落的,跟随着西装男子的脑袋砸在坚硬的油柏地上,
阴惨的红花绽放在还未融化的雪幕中。
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爸……爸爸……”
幼小的千雪目光呆滞地望着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男子。
口溢满的液体连同血沫划下男子的嘴角,有些流到衣襟上,
有些则浸入到身下的黑色砂石中。
“爸爸!!!”
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的千雪无力地跪倒在血泊中,
不知所措的双手抓拿住男子的一条手臂抱在怀里,
年幼的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一旁一遍又一遍哭喊着“爸爸”。
“喂!快打120啊!!”
在场的其他人从惊恐中清醒过来,
各种嘈杂声音的**令得夜枳脑袋一阵眩晕。
“千……雪……咳咳……啊……”
不成话语的呻吟,遭受到致命伤创的他,
唯有说出自己女儿的名字时,才能使得上力。
浑浊的眼睛里泪光流转着,他深知自己与女儿就要分离,
生命弥留之际他有个作为父亲的小小心愿,
“千雪……不……不要……哭……好吗……”
“爸……爸想……想看……你开开……心的活……下去”
“咳咳咳!!!”
过多的话语使得呼吸进来的空气与血液在气管形成对抗挤压,
引发更加剧烈的咳嗽,也加快了鲜血的流失。
“爸爸,千雪不哭,千雪听话,呜呜……”
我这是什么感觉?为何我也会感到胸口很难受?
附着在千雪身上的夜枳,很是苦闷地注视着濒临死亡的男子,
身前的男子跟她毫无血缘关系,但她此时却有种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悲痛。
那股痛感在心口挤压着,压得她快要窒息猝晕过去。
情感共连吗?
无法解释清楚的夜枳这么想到,也只能这么想了,
自己仿佛正与地上躺着的男子进行最后的告别。
幼小的躯体不断地颤抖,眼眶不停涌出的泪水,没有停歇过的哭喊。
直到这时夜枳才赫然惊觉,年幼的千雪所经历了多重的打击。
头部裂口刮下的猩红流入眼睛,本就模糊的世界因此变得更加骇人,
所见的只有红色布景的轮廓。
意识远走的那一刻,男子不留遗憾地扬起那僵硬的嘴角。
他不后悔因女儿而死亡,可他却惧怕死亡。
不想死,不想死!
他还没看够,还没看够自己女儿那最童真的笑容,
还没看到自己女儿穿上婚纱的样子,还没……
眼球失焦。
所有象征着生命的气息消散,男子保持着那张心满意足的笑脸悄然离逝。
“爸爸!!!”
千雪以为只要自己不哭,
爸爸就会像个无事人一样爬起来,笑嘻嘻地轻唤她的名字,
然后再带着她继续去买最爱吃的薯片,这是多么的美好。
可,这些都是她以为。
当握在手中的冰冷臂膀垂下时,残酷的现实便将她从幻想的淤泥中狠狠拔出。
节哀顺变。
有什么东西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夜枳深知那东西的名字。
附身状态无法动弹的她静静地看完这一切。
窒息的痛苦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连她都觉得害怕的平静。
画面转瞬即逝。
马路上的悲剧化作泡沫破碎,短暂的失明后,
夜枳发现她置身于一间装潢豪华的卧室内,
从墙纸和到处散落的小熊玩偶以及桌上的三人合照来看,
这里应该是的主人应该是千雪。
“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还没未等她完全看清房间的布置,自己附着着的身体便开口问道。
脑袋不由自主的转动,夜枳这才看见有个面容低沉的老妇人正站立在门口。
“千雪想妈妈了,是吗?”
妇人似乎早就知道千雪会提出这个问题,
用着不符合年龄的轻快步伐坐到千雪身旁,反问道。
“嗯!妈妈说等千雪过生日的时候,会给千雪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抱著玩偶熊的千雪抬头望着天花板说道,
小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妇人微微诧愕,那丝变化或许瞒过了千雪,
但是却被附着的夜枳用眼角瞄到。
“只要千雪乖乖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哦。”
保养的极其细嫩手掌抚摸着柔顺的绿发。
“嗯。”
似乎不怎么喜好这种方式的温存,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千雪回答的有气无力,如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灵魂。
得知过千雪过往的夜枳深知,
她的母亲不会再回来了,已经抛弃她改嫁他人了。
叹息中,画面再经变幻,这次是教室。
课间休息时间吗?
夜枳借助千雪的视角看着各自在小圈子里交谈的初中生们。
那制服很眼熟诶,好像是明阳中学初中部的。
果不其然,
夜枳刚好从路过的某个女生身上,看到了代表明阳中学的紫荆花校徽。
“喂,野丫头你作业本呢?全班就剩下你没交作业了。”
后方忽然响起类似于噪音的尖嗓子吼声,
实在是无法想象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分错了物种。
千雪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长相极为丑陋的女生正环抱着高度抵到下巴的作业本,
毫不掩饰的鄙夷充斥着双眼。
“等……等下。”
夜枳不晓得千雪舌头打结的原因。
匆忙地翻找后,千雪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封面布满污迹的作业本,
双手恭敬地递给那位趾高气扬的班干部。
“脏死了!真的不收你这个野丫头的作业。”
神情和话语同样带着厌恶,
丑陋的女生先是将作业本放置在旁边的空桌子上,
随后开始翻开那本令她觉得恶心的本子。
“野丫头,你作业本怎么是空的?”
夸张的演技,她提着唯一干净的纸角向千雪质问道,
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怎么会?我明明写完了的啊。”
千雪急忙抓下自己的本子,使劲地翻阅着,
正如她面前的丑八怪所说的,
距上次作业批改,后面的纸张完全是空白一片。
很明摆的,那页被撕了。
结合丑八怪女生的表情和那没撕干净的纸屑,
夜枳立马判断出来。
看来,千雪的学园生活很是痛苦……
“算了算了,就跟老师说你没按时完成作业好了。”
目的达到,丑八怪女生也没有再跟千雪做过多的纠缠,
哼着愉悦的小歌踏上通往教职室的道路。
“……”
千雪低垂着脑袋,目光无神的盯着椅子与桌子之间的空地。
太过分了!这些混蛋!
失去了千雪双臂的遮盖,
桌面上被小刀刻出的歹毒字眼瞬间点燃夜枳心中的怒火。
“野丫头!”
“害爸爸的家伙!”
“没人要的孤儿!”
………………
…………
……
更让夜枳心头难受的是,
望着地面出神了许久的千雪慢慢抬起脑袋,没有任何发泄的动作,
毫无情感波动的她拿出下节课的书本预习起来。
我帮你分担点吧,求求你了,让我帮你分担点!!!
夜枳嘶吼着,愤力地嘶吼着。
可对方根本就听不见啊。
画面再次转换,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血色残阳的投射下,
已是初三毕业的千雪独自坐在秋千上,
目光无神地注视着手里的红色剪刀,
锋利刃口折射出寒光以回应千雪快要崩溃的身心。
“爸爸……千雪来找你了……”
害怕疼痛的千雪闭上双眼,握住把柄的双手剧烈颤抖。
锋芒的尖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逼近心脏。
这一幕似曾相识。
夜枳没有过多的担忧,因为接下来……
厘米,毫米。
就在冰冷铁器即将钻入这幅身体时,
远方忽然飞来一个足球砸在千雪的俏脸上,
强劲的力道让其从秋千上翻滚摔下。
果然,该是混蛋登场了。
沉淀于脑海深处的记忆浮出水面。
抱歉抱歉!同学你没事吧?
“抱歉抱歉!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是夜枳在心中说的,一个是面前叶紫说的。
“呜……疼……”
千雪捂住被球砸中的鼻子,
泪眼汪汪地怒瞪着身为罪魁祸首的少年。
干净利落的短发,长相中等勉强达到清秀的水平,
可那双褐色眼瞳像是施展了什么奇怪的魔法,
一与之对视就根本移不开眼睛,会生出永远寄存在其内的念想。
此时的他,脸上正挂着抱歉的笑容,
不知发在何处的手只能尴尬地挠着脑袋。
夜枳知道,那时的自己已经做好接受任何惩罚的心理准备了。
意识到自己是个连自杀都做不了的懦夫后,怒火立马熄灭。
千雪叹了口气,顾不上裙子的脏污,坐在泥地上发起呆来。
“同学,你怎么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被爸爸妈妈骂了对吧?”
叶紫看见千雪不理他,秉承着活跃气氛的前提大声喊道。
夜枳真的很想掐死嬉皮笑脸的少年。
混蛋啊!千雪差点就死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听到父母的字眼,千雪轻微颤抖下。
“没……没有……”
尽管身心疲倦到不想开口,但出于礼貌千雪还是吞吞吐吐地回道。
她也很想再次听到父母的声音,哪怕是厉声呵斥。
“那这个点怎么还不回家?”
脑袋愚笨的叶紫又挠起后脑勺,一屁股坐在千雪的旁边,
可他没想到泥土被太阳烘烤了许久,早已变得硬邦邦,
肉体跟硬物的碰撞产生的疼痛使他大呼小叫起来。
“噗嗤!”
滑稽的样子让千雪不由得笑出了声,发觉自己有些失礼,
赶忙止住笑声。
“你不也没回家吗?”
千雪为了掩饰尴尬,急忙转移话题道。
“唉,没办法,我猜拳输给妹妹了,按照规则我必须得出来买晚餐食材。”
少年亮了亮左手提着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火锅料之类的东西。
“你手指怎么受伤了?等等,我这里还有多的创口贴。”
能跟家人共进晚餐,真好啊。
陷入羡慕憧憬的千雪忽然感觉到右手食指被人握住了。
“诶诶诶?!”
第一次被同龄的异性所触碰,奇妙的电流顺着手指窜上大脑。
这股莫名的感觉像是火焰在身体里升腾着,烧得脸颊火辣辣。
“好了,话说同学你到底怎么弄的,五根手指伤了四根。”
看着贴好创口贴的白皙葱指,叶紫疑惑问向手指的主人。
“那个……就是切菜不小心刮到的……”
被羞耻摁住脑袋的千雪舌头开始打起架来。
她撒了谎,实际是她刚刚在实验剪刀锋利程度时弄的。
“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世界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呢,如果身体坚持不到,那多可惜啊?”
“美……好?”
千雪扭过脸去看进入演讲者模式的叶紫,或许是被那他炽热的情绪所感染,
暗淡的眸子开始亮起奇异的光彩,只是很微弱罢了。
“嗯啊,我叫叶紫,你呢?”
少年笑着向千雪伸出右手,
四目相对,没有避让的注视为千雪心中的火焰再添一把柴火。
“同学?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我找找,好像还剩些退烧贴。”
“喂喂喂!同学,别走啊!”
千雪暗地里骂了声白痴,逃离似的朝着公园出口跑去。
“难道,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好不容易就要交上的朋友跑掉了,叶紫难免会沮丧。
“千雪!我的名字叫千雪!很高兴认识你,叶紫!”
苦笑着站起身子打算以相反的方向回家的叶紫,忽然背后传来呼喊声,
等他转过身去,人早已消失,唯有那甜美的声音还残留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