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终于冲到梅莉面前了,他急切问道:
“梅莉你没事……”
埃德温看见那个半精灵女孩满脸鲜血,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而跪在她身边的梅莉则是喘着粗气,深深低着身子——
梅莉右手所持的锋利匕首将她自己的左手深深地插在半精灵女孩脸旁的地面上。
梅莉猛地站起来,一手提着女孩的脖子,一下将她甩给埃德温,埃德温此时看不到梅莉的表情,他只听到从梅莉嘴里发出的命令:
“这个女孩让她活着,她是俘虏,其他人无论投降与否,一律……”
“……”
“……”
“如果不放下武器,一律就地处决!”
埃德温现在能看到的,就只有一滴滴从梅莉手上流下的血,他二话没说,走上去,一下拽住梅莉的手,也没有去看梅莉的脸,自顾自的包扎起来,而梅莉也没有挣脱,只是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直到埃德温想给她包扎腹部时,梅莉才慌张地挣开埃德温的手,向其他人走去,而埃德温也没有纠缠。
此时战斗已经结束,此役以半精灵的溃逃而告终,半精灵共阵亡122人,被俘1人,也就是说大部分半精灵,包括伤员都突出了村子——可见这支民团的战斗力了。
民团此役共阵亡27人,伤101人,伤亡率也超过百分之五十了,因此也算是惨胜。
当然,这次小冲突在帝国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连战报上也就是几十字就带过了,但对梅莉来说,对这支久未参战的部队来说——
沉重!——梅莉对于那27名战死者的责任!
痛楚!——战死者亲属的心情!
如果说这场战斗有什么收获,那么对梅莉来说就是——
要有承担生命的觉悟!无论是敌人还是己方的!
至于这把弓、这只眼睛,梅莉手中的东西,
像是毒酒——
甘甜而又可怖。
是梅莉最后的手段。
如果是其他的将领,对于所谓的终极武器,基本上都是嗤之以鼻。对啊,取得战斗最后胜利,靠的是用兵,靠的是将领的水平,士兵的素质,绝不是靠那么几件什么“神器”!
其实梅莉也相信这一点,而她手里的东西,不过是最后多救出几个人的稻草罢了。
此后的三天,梅莉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任由欧文做一些守备上的工作,而那些半精灵也在这几天中销声匿迹了。
梅莉这几天只是在观察那个俘虏,或者说是在观察这个敌人。
现在这个半精灵女孩在梅莉身边就好像老鼠在猫旁边一样,瑟瑟发抖。
她忘不了当时看到的那张脸——
透着毁灭与死亡的气息。
“你们的据点在哪?”
“你们有多少人?”
“有多少武器?多少粮食?”
不用梅莉动手,库尔班克作为一个城市,警备队里有不少“审讯的高手”,难免有一些身体上的“碰触”。
梅莉既没有加入其中,也没有劝阻,她清楚,对方是俘虏,那些贵族的荣誉可能会让他们不屑于这种行为,但作为一个平民,她觉得这是很公平的一件事——当他们抢劫前就应该有死去的觉悟了,更何况这轻轻的几下呢?
不过很可惜,这个半精灵很坚强,即使是敌人也不由得要赞叹这一点。
还是最后梅莉坚持不住,叫停了审问。
梅莉出了牢房,绕着房子转了好几圈,深深吸了口气,才回到屋里。
她把埃德温和欧文叫过来悄悄地说:
“我认为应该释放她。”
?
?
埃德温以为梅莉不是太清楚这个俘虏的意义,他赶紧说:
“这个半精灵可以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基地在那里,一旦我们知道的具体位置,就可以让正规军去清剿,这样的话很可能困扰当地几百年的难题就能解决了,对梅莉你来说就是大功一件啊!这就给了苏利曼亚亲王殿下足够的理由把你调回首都,就又能和朵拉殿下见面了。”
埃德温有意提及朵拉。这时梅莉的身子微微一动,仿佛提醒了她什么。然后她很快又恢复原来的神态:
“现在继续关着她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放了她,她能回哪?肯定是他们那里,只要找个人盯住她就成了。”
“这个想法也有,不过半精灵的五感都比人类要强,他们可以很轻松的甩掉我们的斥候。”
“找一个厉害点儿的人。”
梅莉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自己说。
于是在指挥官的强烈要求下,商定第二天就做个破绽放掉她。
当晚梅莉一个人去了牢房。
第一次两个人单独面对面了。
“一直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萨莎.高”
萨莎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咬紧的牙关竟然在对方一句轻描淡写的问话下就松开了。
“如果你想问什么的话,还是放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名字了吗?”
“……”
“我十…六岁,你呢?”
“……五十三岁。”
“……是,是吗?”
梅莉这才想起来他们有精灵的血统,所以有些感到尴尬。
“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遗憾!遗憾!!他死了!死了!!遗憾有什么用!”
一提起父亲,萨莎立刻激动起来。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们吗?不会!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们人类的!”
“这是战争,你不该……”
“什么战争!放屁!”
“我们跟以前做的一样,这是惯例!没有伤害任何人!”
“是你们!你们!破坏了规矩,先动手的人也是你们,即使是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你们人类把我们从家园里赶走的!”
“以前是我们错了,但这并不说明你们现在的做法是对的。难道因为树木倒下砸坏了自己的房子我们就要烧掉整片森林吗?”
“森林不会杀死我的族人!”
“……”
“更何况,你们杀死了我父亲!”
“这是……意外……”
铛!!
吓了梅莉一跳,萨莎一下冲到了她面前,狠狠地砸在了她俩之间的铁栏上,
“我更看不起你!”
“一副理解的样子!”
“难道不是你下命令进攻的吗?”
“你是首领,这是你该承担的责任,可你却想推脱掉。”
“我不光恨你,我还鄙视你,你根本不配当首领!”
不配当首领!
不配当首领!
一下直击梅莉的心——
这大概不是萨莎一个人的想法,也许埃德温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的确,今晚梅莉来的目的就是想——
撇清自己,不想让任何人把自己当成坏人。
而恰恰现在她发现,这可以说是她最恶劣的性格了。
梅莉还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圣父以外——
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
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女孩了,
梅莉想当一个人人喜欢……不,是人人不讨厌的人。
对啊,只要不讨厌我,就不会有人再欺辱我了,可以安心生活了。
最近梅莉的心中就萌生出了这种想法。
幼稚的想法,往往来自一个饱经风霜的心。
月光下,不远处的军营中火光点点,那里的嬉笑怒骂传到森林中,与今晚森林中的那偶尔的虫鸣比起来也显得响亮许多,时刻提醒着梅莉她在什么地方,让梅莉感觉好像与人世有了一层屏蔽。
好奇怪这层障碍给了梅莉一种安定感。
现在的梅莉还是舍不掉那种对森林的眷恋,虽然离不开人,但那是生活所必须的。
必须并不是喜爱。
梅莉习惯在森林中的那种平静,和那种安全感,好像在母亲的怀抱中似的。
梅莉如果没有魔血和弓箭,其实是个非常软弱的人,软弱到想逃避一切的不好,一切的险恶,她需要一个能让她逃避的地方,就是森林。
此时,梅莉同样是坐在树枝上,看着前方硕大而明亮的月亮,听着虫鸣和树枝沙沙的作响。
的确,心里好受了不少。
好想和人说说话啊!
查克?
即使是他,我也不想说这些话。
妈妈?
……
妈妈……
谁?有谁能听听我的话?
谁?
?
?
我在。
我,
我,
就在你的心里,
一直和你在一起,
看着你,
你的成长,
你的磨难,
你的懦弱,
不需要你!你是个疯子!
杀戮不是疯狂,是展示力量的其中一种手段!
我不需要什么力量!
……今天……
我不想和你争辩了……
和我说说吧,你想说的。
梅莉的嘴边露出了淡淡的一笑——
你到底是什么?
我就是你,不是什么魔血的邪恶,不是另一个灵魂,
我就是我,就是你,不,没有你我,只有梅莉.丹吉尔,其实你非常清楚——现在的梅莉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于是,梅莉与“她”说起了话,
第一次,
谈自己的懦弱,
谈自己的牢骚,
说出了对朵拉的挂牵,与达夫林夫妇、梅蒂娜、迪亚哥、纽夫兰、埃德温的友情,
与加娜的纠葛,
对查克的……
爱……
似是无话却又漫长的一夜。
玛多历2148年2月15日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