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低着头,看着水珠一滴一滴掉在身下的水面上,热水产生的蒸汽弥漫了整个浴室,雾气中的烛光将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而她此时的背影,由颈部延伸至股间的脊椎线就像一条跃跃欲试的蛇。
梅莉将整个身子泡入热水中,曲线婉转的腰身融入水中,好像跟这个大理石浴池融为一体一样,都是在水中泛出白色的波光。
梅莉醉了,热水像融化了她的脑子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懒散恍惚了,每次只有在吃了满月果后才会有那么短暂片刻的沉迷,而这种沉迷恰恰是梅莉最渴望的——
忘掉所有的一切,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记忆对于梅莉是愉快的。
现在能够麻醉梅莉心灵的除了满月果,就是那几片少得可怜的回忆。
与查克他们的,与梅蒂娜他们的,与朵拉的,与埃德温的。
还有儿时在母亲怀中的香气和那已经快忘记的歌声。
烛光中,腾腾上升的蒸汽中,静得只能听见梅莉发梢的水滴掉入池中,梅莉哼起来自己以为忘记的歌,妈妈的歌——
“只有经历黑暗才知道阳光的珍贵,
只有在黑暗中才能体会月光的皎洁,
人们睁开眼是为了寻找光明,
而最终的最终归宿却是黑暗,
光明带来活力,
黑暗带来安宁,
生命是光与暗的孩子,
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这个时候,这歌声,传出了浴池,传出了这座大帐,传到了这片森林里。
萨莎一脸不满地扭头看看帐篷里,然后又扭脸警惕地看着周围“遛弯”的男士们。萨莎实在想不到在走私贩的营地里竟然有这么一个豪华的浴池,虽然她因此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但是现在看着外面大夜里出来“溜达”的人群一股嫉妒就升上来了:
“明明脱光了差不多嘛……”
“你说什么?”在萨莎前面全副武装戒备森严的埃德温以为出了什么状况,虽然不敢回头,但他还是拼命侧着耳朵想挺清楚萨莎的嘟囔。
“我是说咱们的指挥官为什么兴奋过度到要去那么冷的地方,明明待在这里就行了!”
埃德温明白梅莉的意图。
军务省是想找到失踪的4万名士兵的去向,他们还不知道要害怕什么,但是已经在害怕了。而梅莉和第31联队就是他们扔出去试探前方黑暗的石子。
与其在这里等待,倒不如先去搞清楚情况,如果有危险的话可以第一时间把大部队撤下去!
梅莉绝对不想再重现拉斯拉克峡谷的一幕了!!!
不久之后,众人都到了军队驻地,在梅莉的帐篷里,大家围成一圈看着一张发黄的地图。
大家还闻着梅莉身上因为热水而弥散出的香气。
“明明我也用了水兰的香皂嘛……”萨莎嘟囔道。
地图上是诺德亲王冰壁东西两侧的情况。
西边自然是月神湖了,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东边,一个村庄格外的明显,梅莉的手就放着这个村子上。
“东匹克村,是东部离诺德亲王冰壁最近的村子了,如果说诺德亲王冰壁发生过什么战斗的话,那里的人一定知道些情况。”梅莉说道。
“这个地图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东西了,如今那里是魔人的占领区,还有没有活人,还有没有活着的人类都是问题,还谈什么打听情报呀!”萨莎想当然的说。
梅莉把目光落在豺狼罗比身上,豺狼罗比一哆嗦。
“豺狼罗比先生经常出入东西部,应该比较了解情况吧。”
“豺狼罗布对老大说不知道,东边的确有和豺狼罗比交易的商人,但是从来不会在有人的地方交易的,在那边豺狼罗比从来没去过村子里,万一有魔人,豺狼罗比不想惹麻烦。”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就知道里面的情况了。”比起其他人,梅莉对魔人的反应要平淡得多。
第二天清晨,众人收拾停当,几乎都是轻装前往,梅莉依旧是一身的猎人装扮,弯月之弓挂在梅莉的腰后。
营地里一大帮男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梅莉的腿上,及膝长靴更加衬托出梅莉腿部的线条。即使到了现在,梅莉还是没法完全适应这种视线,她不自觉地躲到埃德温身后。倒是豺狼罗比竟然目不斜视,如今看到梅莉的鞋跟他的眼睛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欧文三尉,营地就有你负责了,请记住,如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当机立断,我给你全权。”
欧文.西勒刚刚获得晋升,所以他一再要求梅莉不要再“先生、先生”的叫他了,如今大家都能看到,每次称呼欧文“三尉”,他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西勒家族第一个中级军官,光宗耀祖呀!!!
还有丰厚的薪水。
当天黄昏,六个人就已经到了诺德亲王冰壁的底下了,这多亏了豺狼罗比的带路。
如今还是盛夏,但梅莉发现说话吐气时已经有了淡淡的水汽,而温度也不由得让她打了哆嗦。
众人的面前是堆积着冰雪高耸入云的冰峰,以及像镜子般发亮冰墙,这就是诺德亲王冰壁。
诺德亲王冰壁常年覆盖着冰雪,周围的温度一直都是冰点以下,有人分析,这主要是由于这里有老人山脉中的最高峰,乔戈里二世峰,由于这座山峰常年在云端以上,加之非常陡峭,所以大量的冰雪一直向下滚落,就在诺德亲王冰壁一带形成了自发的降雪,从而形成了这一带独特的气候。
“豺狼罗比,你们究竟是怎么过去的,这里明明都是连绵不断的冰壁,连个裂缝都没有!”埃德温张手向两边眺望以后疑惑地问道。
“豺狼罗比说,跟着我走就行了,如果豺狼罗比背叛了大家,就让老大杀了豺狼罗比。”豺狼罗比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就这样把大家带到了一处小温泉。
冰天雪地中的温泉,说奇怪也并不奇怪,老人山脉里这种异常的地理现象比比皆是。
豺狼罗比在温泉边上的冰壁上用手探摸着,最后他看好了一个位置,举起自己的大斧子,随后重重地向着冰壁一劈。
就像一面玻璃一样,一大片冰壁稀里哗啦地碎落,一时间冰雪飞扬,弥漫了众人的视线。
最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漆黑的洞口,一股热风,将温泉散发的热气汹涌着吹进洞穴。立刻,洞穴周边的冰雪开始融化,马上洞口就变成了水帘洞,大约又是十几分钟的样子,热风消散,变成了冷风,逐渐这个洞口的水帘刷的一下就又结成了冰壁,把整个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就是走私贩们的秘密通道!
这个走私通道已经使用了超过十年,里面有经过了整修简单铺砌的石板路,以及洞壁上的长明灯,所以除了安静和洞穴中常见的滴水声以外,没有什么让人能够紧张的东西。
这条隧道大约有4公里长,要穿过去大约需要3个小时的时间。
安静地隧道里,众人默默地走着,好像谁都没有勇气打破这种安静。
“罗比先生,一般在魔人占领区,你们都有特定的联络人吗?”埃德温先打破了沉默。
“豺狼罗比在那边有朋友,一个叫柯立宋的商人。”
“那边的人类还能够经商?”
“柯立宋是矮人,豺狼罗比听他说,矮人在那边过得还不错,起码比人类强多了。”
“矮人也背叛你们人类了?”萨莎幸灾乐祸地说,
“只有在悬崖前,才知道哪条绳子是最结实的,同样我们现在也看清楚了,矮人倒地站在哪一边。”埃德温冷冷地说到,但他很快意识到加洛就在一旁,他顿时满脸羞得通红。
克洛斯大路上矮人的人口次于人类、精灵,位居第三位,大约在100万-200万人口之间,他们分散在大陆各地,由于是以家族为基础,所以不像人类和精灵一样能够形成国家,而其中最大的聚居地就是拉斯拉克峡谷以东的拉比扬,矮人的人口约有7万人。
由于力量分散,所以对于人类和精灵来说,矮人并不是个危险或是重要的助力,因此也就不会有着意的迫害和优待,因此可以说矮人几乎没有任何的政治立场和诉求,同时凭借着他们天赋的手工技艺,使得其能在大陆经济中占据一席之地,不至于生活窘迫,可以说绝大部分的矮人生活还是比较好的。
对于埃德温的看法,加洛倒是意外地平静:
“子爵大人的话说对了一半吧,并不是每个矮人都会拿起武器去对抗魔人的,就像绝大部分在魔人占领区的人类一样。”
“不是说,魔人占领区的人类几乎被屠杀殆尽了吗?”亚力克问,
“在二十年前大陆东部沦陷时,来不及撤离的人类至少有2000万人,如果将这批人全杀掉,不光是魔人需要多大精力和事件的问题,而是如果没有了这些人类,魔人大约在10年前就应该都饿死了。”亚力克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加洛便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解释这个显而易见的误解。
“不过还有多少人活着,他们的境遇我就不该妄加论断了。”加洛不无担心的说,
“毕竟魔人始终是魔人,是神之敌的信徒。”埃德温坚定地说道。
的确,这句话确凿无误——
神之敌吗?其实我也算是吧。
梅莉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摸了摸右眼,一句话脱口而出:
“对于我来说,在拉斯拉克峡谷无论是魔人还是人类,都已经倒下得够多了……”梅莉脱口而出。
这句话很像梅莉能说出来的,但这话也让加洛和埃德温等人听着有些许的意外。
我们无法想象如今在帝国内这种对魔人根深蒂固的憎恶有多深,谁也无法免俗,也只有像梅莉这样没有经历这二十年的人是例外。
梅莉的这句话让大家又沉默了。
直到领头的豺狼罗比喊:
“停下!”
众人纷纷拔出武器,梅莉也举起了弯月之弓。此时大家也都看见了,前方的地上倒着几具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魔人,地上满是污血。
豺狼罗比和亚力克并排在前,加洛在二人稍后一点的左侧,梅莉在后面5步,埃德温和萨莎两人并排在后面面向后方。
一个标准的警戒队形,前方的尖兵和支援,中央是梅莉的主要火力支援,后方的两人既可以作为队形后方的警备,同时也是队伍撤退时的前锋。
整个队形以每秒一步的速度向前靠近,众人在尸体旁停了下来。
“周围应该没有人”梅莉放下了弓,作为队伍的领导她给了众人解除戒备的信号。
梅莉俯下身,捧起一把尸体身下的土,闻了闻,又摸了摸尸体上的伤口。
“应该全是战死的人,大约有一天的时间吧,这里的温度低,所以尸体保存得还比较好。”
“看服装应该是帝国的正规野战军吧。”
梅莉一直蹲在那里没有动,她一直在盯着这些尸体。
萨莎不耐烦地催促梅莉:
“还有什么可看的,就是几具尸体嘛。”
“再稍等片刻。”
又过了五分钟,梅莉站起来,略一思索:
“这场战斗大约10-20人参与,最后活下来的应该是魔人,应该是场追击战,但是追击的是两批人,先是人类在追人类,而后是魔人尾随着收尾。”
“你怎么看出来是两批的追击?!”萨莎吃惊的问道,作为一名侦察兵,她只看出了这是场追击。
“这里的死尸上的伤口同时存在着帝国制式兵器和魔人兵刃造成的伤痕,很明显就是这批人类曾经互相战斗过。而魔人兵刃的伤口更为平滑,这是由于之前的战斗使得人的肌肉逐渐僵硬紧密造成的,还有魔人伤口的出血量很一致,而人类身上的伤口则有明显的出血先后的痕迹,自然他们先进行了战斗。”埃德温加洛尽量通俗易懂的像萨莎解释。
“这些人类都穿着帝国的军服,很可能就是失踪的军团士兵。”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在一天前出现在隧道里,可是之前他们都在干什么?”
“难道部队全都在魔人占领区吗?”
“如果是被消灭,为什么这些死者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
“如果建制还在,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梅莉好像在问自己一样。
豺狼罗比指着远处的一道白光说:
“再有一小会儿,我们就走出隧道了。”
众人加快脚步,似乎一个新世界就要出现在眼前了。
那个二十年从没有了解过的地方,那个这二十年人们不断臆断,不断传言的地方,那个只是在人们话语中出现的地方,大家就要踏上这个地方了。
走出来的一霎间,众人被夺目的日光恍惚了眼睛,梅莉好容易睁开了眼睛——
刚刚的冰天雪地,被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取代,蔚蓝的天空与这片平原在地平线交汇,那条边际线仿佛将天上的白云也吸附过去一样,蔓延无边,形成了一道白线。
一片片的麦田随风在舞动,没有成熟泛着青色的麦子在一望无垠的蓝天映衬下,仿佛是一群在蓝色舞台上的舞者一样,在那里旋转,在那里摇曳。梅莉深吸了一口气,风中带着麦子的香味,让梅莉想起了达达斯村的味道。
这里就是曾经的“神的面包篮”,
这里就是人们魂牵梦绕了二十年的土地,
这里就是那片被神遗忘的土地,
这里丝毫不像那些报纸上所说的什么“满是盐碱土地,寸草不生,已经被亡者的污血所腐蚀,风中夹杂着哭喊声。”
梅莉、埃德温和萨莎都没有到过大陆东边,当踏出隧道后,看到此番景色,竟然都兴奋得像个孩子,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浮于脸上。
埃德温深吸一口气:
“这里就是东部呀,跟我想得不太一样呀。”
“这里有麦田,说明附近肯定有人住,我记得离这里最近的村子是东匹克村,那里如果还有人居住的话就一定知道最近诺德亲王冰壁都发生了什么。”梅莉转头向豺狼罗比询问道。
果然,众人在麦田的另一边看见了升起的烟,豺狼罗比指着那里说:
“就是那里,东匹克村就在那里。”
“那些烟不对吧,不像是炊烟,倒像是什么在燃烧!”这些人里视力最好的萨莎先看出了问题。
二十分钟后众人到了东匹克村,萨莎的说法不幸被验证了——
东匹克村已经是一片残骸,残垣断壁,明显是最近才被烧毁的,地上尽是血污,可是却看不到任何人。
“好臭!”萨莎捏着鼻子说道,于是众人循着尸臭找去,看见的是魔人和当地村民的残肢断臂被堆在一起!
足足有上百人的尸体被人工堆成了两座小山!!!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最残忍,莫过于集体对集体的杀戮,那种不是为了生存只是满足内心最丑陋快感的杀戮。
对,当任何一个有智慧的生物在杀掉另一个生命,特别是同样有着神赐予的智慧的生命时,总是会有两种感觉——
恐惧,绝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的把自己当成对面这个就要被杀的人。
力量的快感,那种在收割生命的瞬间所能体会到的成为神的感觉,就像毒品一样,会让人浸淫下去,无法自拔。
可惜的是人们往往记住的是那种快感。
也许同样的恐惧只有自己最后的一丝生命逝去时才能再次回想到吧。
因此,只有为了这种毒品般的快感,人类、魔人、精灵这些智慧生命才会去一次又一次干出那些无法被神原谅的事情。
我们不要去想象东匹克村最后时刻的场景——
母亲拼命护住怀中的孩子,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不让孩子发出哭喊声,但留下的只有自己的尸体和窒息而死的孩子的尸体……
爸爸和妈妈努力将孩子从窗口推出熊熊燃烧的屋子,孩子眼睁睁看着房屋和父母都消失在了火焰中,随后孩子依旧没有逃过已经从他后面劈下的钢刀……
妻子和丈夫紧紧相拥,即使刀剑将他们斩成肉酱也没有分开……
这种罪行只能解释为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魔鬼的痕迹,是永远藏在了人心的最里面,很可惜,历史表明,人和魔人在这方面没有区别。
尸堆明显有焚烧过的痕迹,很可能是因为下雨的问题,使得这些尸体没有被彻底焚烧。梅莉强忍着恶臭仔细检查——
魔人23人,全部是武装人员,
人类277人,就现有的残骸看竟然没有一个士兵,
死者绝大部分是刀剑伤致死的,其余或是烧死或是窒息而死。
那么说,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魔人前来屠村,村民誓死反抗但最后失败。
梅莉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但梅莉不敢去细想这另一种可能。
啪嗒!
所有人都听见了,在东侧大屋的残骸处传来的声响。
众人默契地围了过去——
看见了三个人,或者说是一个魔人和两个人类小孩。
那个魔人是个女性已经是浑身伤痕累累,手臂上扎紧的破布中还在渗出血,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在她的身后是两名七八岁大小的孩子,浑身是泥这忍不住哭着一边流着鼻涕一边躲在这个女魔人的身后。
就好像一只雌鸟在誓死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突然那个魔人叫道:“快忘麦田里逃啊!快忘麦田里逃啊!”明显是在对着那两个孩子说。
可惜此时这两个孩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什么都做不了了。
看到无济于事,那个女魔人将匕首举在胸前,另一只手像翅膀一样护住那两个孩子。
女魔人此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向着众人怒吼:“我绝不会让你们动他们一个手指的!!你们这帮杀人犯!!!”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没有人能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梅莉举起了弯月之弓,白色的光箭闪耀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