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的梦境宛如宇宙的起始和湮灭般永恒,也宛如狂风巨浪之中火光摇曳的瞬间”——索德林.金
玛多历2148年10月12日,梅莉众人到达了比伦,当晚住进了这里唯一的旅店,虽然多走不远就能到新比伦,那里的条件更好,但很遗憾,梅莉坚持不住了。
梅莉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便是一阵眩晕,仿佛是海啸的巨响反复撞击着耳郭,紧接着,满月果的副作用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埃德温立刻就注意到了,梅莉手上立现的如毒蛇般的青筋,他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满月果粉和镇静药丸,就着烈酒给梅莉喂了下去。
即使是这样,这次的反应也过于激烈,梅莉随即连着药丸和酒,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支撑不住,跪到了地上。
这种强度和频率的服食镇静药,普通人早就已经进了精神病院或是停尸房了!
这段时间埃德温甚至怀疑过让梅莉继续坚持下去是否是正确的!
四周一下骚动起来,连路边躺着的乞丐懒汉也直起身子向这边张望。
众人在斯特林的引领下,来到了比伦最大的旅店“红胡子”,这家店算是目前唯一还在经营的大旅馆,而它的年头也很长了,从它门口快要掉下来的门框也可以看出来。
这一夜,埃德温守在梅莉的床前,而本应该照顾梅莉的玛利亚在就裹着毯子趴在床下睡着了。
烛光下,梅莉虽然睡着了,但仍旧从鼻尖、眉脚渗出细密的汗珠,能够隐约听到她喉咙中隐藏的哽咽。埃德温擦去那些汗水,像在擦拭一张蛛网一样的小心,梅莉的脸颊、脖子、胳膊......此刻,埃德温像男人一样兴奋,又像少男一样伤感——眼前的尤物此刻就如人偶般供自己欣赏,而那颗最想获取的心却在遥远的天边,埃德温立刻就为自己这种龌龊的想法感到羞耻。
谨以此刻,献给幸福而又悲哀的埃德温。
窗外,秋日的风并不寒冷,透过窗户,抚摸着大家的脸庞,梅莉仿佛也感受到了,仿佛此刻自己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秋日密密层层的麦田中,梅莉还闻到了麦香,这是达达斯那里的麦香,这味道......像刚刚出炉的面包。
以前,和妈妈住在一起的日子里,房间永远都有这种香味。
只是这一恍惚的念头,梅莉又置身到那所只留在回忆中的小屋里,就坐在颤颤巍巍的木桌旁,一条木腿下还垫着那一摞已经泛黄的信纸。
在梦中,梅莉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弗瑞娜.丹吉尔,梅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母亲的模样了,眼前,坐在桌子对面的妈妈,唤醒了自己全部的记忆。
弗瑞娜.丹吉尔很漂亮,但梅莉记得她偶尔会从眼中流露出对女儿的嫉妒,仿佛女儿是自己情场上的对手一样。
即使偶尔有女性的嫉妒,但那个时候的梅莉穿得永远都是最漂亮的衣服,总有糖果去售卖那些被教训要远远躲开她的小孩子。
弗瑞娜.丹吉尔有着漂亮的黑发,梅莉完全继承了这个亮点,细心保养的头发自然地披在左肩上,与一旁的两个黑眸相得益彰,让弗瑞娜的魅力凭空多了十分。
梅莉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十岁的时候。十岁的年纪在童年是宝贵的,这个年纪既不像七八岁那样懵懂无知,也不像十一二岁那样人见人烦。
梅莉像记忆中那样,安静的啃着有些硬的面包,细细咀嚼着,努力感受着其中妈妈独有的味道。
这时妈妈用手托起了小梅莉的下巴,在童年的记忆中,这就就妈妈的习惯。
“很像你爸爸——”此时的佛瑞娜就像太阳一样,对梅莉微笑着。
“这种对所有人不屑一顾的眼神,太像了!”梅莉感觉到了妈妈手上的力气在加大,她有些惊慌了。
“为什么我会和那种人渣纠缠在一起,让他毁掉我的一辈子,毁掉我的幸福?”佛瑞娜两只手扳住了小梅莉的肩膀,能够感受到微微的颤抖。
“万幸,我有了你,梅莉,只要有你在,即使是神对我的诅咒,我也能甘之如饴。”
佛瑞娜的手把住了小梅莉的脖子。
“我的宝贝,你,你好像太阳啊,如此炙热,无法直视,渴望看到你的双眸,却又无法忍受那种耀眼和自惭形秽。”梅莉能够感受到,妈妈的手僵硬起来,手心渗出的汗,让她感到丝丝寒意,但眼前的妈妈仍是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嘴唇,而不是眼睛。
“我的宝贝,你真是神的宠儿,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的女儿更珍贵、更尊贵、更幸运、更美丽、更可爱、更可敬的事物了,让我无比自豪——”
佛瑞娜突然定住了,片刻,那种自豪和珍爱的表情改变了。
“可,为什么是你啊,你应该只是我的宝贝,为什么你是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你,你,宝贝,你好可怜。”佛瑞娜流下了眼泪,看着梅莉的身后,仿佛看着梅莉的未来。
“小可怜,你注定会被嫉妒、被憎恨、被惧怕、被鄙视、被欺骗,就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
佛瑞娜越说越惊恐,小梅莉感到脖子上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拍打着妈妈的手,
“妈妈,妈妈,好难受,请,请您松手!”
佛瑞娜仿佛受到了刺激,那惊恐变成了愤怒。
“太耀眼了,太炙热了,是太阳!是太阳!你也许会烧尽这个世界,把我,把村里的人,把你认识不认识的人全都化为灰烬!”
佛瑞娜的手像钢箍一样,暴起了青筋——
“不久的将来,我的宝贝就要吞噬村庄,伐灭国家,湮灭一切生物!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恨!好可恨!”
当小梅莉已经提泪横流的时候,当她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佛瑞娜松开了手,瘫坐在了地上,满头的冷汗。
小梅莉静静蹲到了墙角,瑟瑟发抖。
这梦此刻静得可怕。
“不可能的,这些都不可能的。”佛瑞娜看向梅莉,目光再次温柔起来。
“我来保护梅莉,这些事情绝不会发生!只要这些信被我埋葬起来,你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个村子里,嫁个隔壁的小淘气,生三个孩子,尽快、平静地过完这没有意义的一生。”
“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做到的,这是我替你选择的,这是你可以活下去的代价。”
“除了生下了我,你究竟还为我做过什么?!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为我做的么?不是要让我在达达斯平静的生活么?我的孩子呢?隔壁的那个男孩也许都快有孙子了!”
“你抛弃了我,母亲!”
“当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我和你需要付出的代价的时候,你却逃走了,只留下我!”
“在你走了之后我究竟有多少个晚上是躲在床下发抖?”
“有多少次,当其他的母亲为自己的女儿梳妆打扮去参加村子的新年舞会时,我却在家里紧闭房门,唯恐那些醉汉们进来?”
“当初为什么生下我!难道我只是你愉悦一晚的代价?”
梅莉怒吼道,她的红瞳放射出红色的炼狱之火,佛瑞娜没有任何反应,被烧成了灰烬!
惊醒,浑身是汗,她喘着粗气。
昏暗之中,壁炉的火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的灰烬,仍能通过隐藏其中的点点星火带来些温度,仿佛刚刚的炼狱之火已经褪去似的。
梅莉轻轻地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沉默了几分钟,确认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回到了现实。
没有比噩梦之后的早上更美好的日子了,梅莉暗自庆幸此时此刻的自己,还躺在床上,萨沙颤动着自己的长耳朵就缩在床尾处打瞌睡。
时间刚刚好,埃德温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看到梅莉为床上的萨莎盖上了被子。
“萨沙原本应该守夜的——”
“现在已经早晨了,守夜的女士可以休息一下嘛。”
梅莉接过了埃德温手中的牛奶,一边喝着一边轻描淡写地搭腔:
“昨天晚上多谢你照顾了埃德温,好像也没什么太严重的反应,好像,好像连汗都没怎么出。”
“埃德温,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哈哈哈,我的精神好极了,不过请放心,梅莉的没什么大碍,昨天我我我看你好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甜,那个,我去,我去叫醒其他人。”埃德温嗖的一下,离开了房间。
我睡得很香甜?
梅莉记忆中,和梅蒂娜同床的那一晚,和查克在篝火边的小憩,小时睡在妈妈怀抱里困顿,那些屈指可数的美好一刻,她都记在心里。
也许,我可以回到达达斯村看一看,二十年之后的故乡。
梅莉转眼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里没有任何眷恋的东西,何必徒增伤感。
但如果——
梦中佛瑞娜.丹吉尔的话是真的,也许就在梅莉小木屋的废墟下,还埋藏着自己父亲的蛛丝马迹!
人对于血缘关系的留恋是天性,想忘但忘不掉,想恨却燃不起怒火,可以恶毒的诅咒,但睡梦中看到的总是最美好的一面。
太愚蠢,太不合理,一次又一次的无谓的怀念和原谅能让旁观者捶足愤恨。
信赖自己的亲人,可以理解。
无法原谅亲人的背叛,可以理解。
原谅亲人的背叛,可以理解。
10月13日一早,在梅莉的强烈要求下,众人没有继续休息,早早便要结账离开旅馆。
旅馆的老板一听说他们要前往南昂达时,忍不住插嘴了,
“各位大人,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往南走了,昨天警备队的老爷发了临时通告,不光要设立检查站,而且通往南昂达的路也被封闭了。”
太巧了!?
“昨天警备队的老爷们在我这里喝了一些酒,偷偷告诉我,似乎是一些邪教徒们放火把贝嘉林湖旁的摄令花园烧毁了,惹怒了大公殿下,在搜捕结束前封锁了所有交通线呢,看样子要持续一两天的样子。”
摄令指的是各地的教廷直属财产,各地领主是有义务保护教廷财产的。
面对这个突发情况,大家一时间都沉默了,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梅莉,梅莉倒是很轻松的样子,马上想到了解决的途径。
“那么我们尽快前往新比伦吧,联系一下我的那几个好朋友,相信能够疏通下来的。”
“呵呵呵,大人,恕小老头我直言了,这种整个公国的封锁肯定是大公殿下本人的命令,我觉得您......”旅馆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梅莉,又像避嫌似的赶紧收回了那种目光,委婉地说道:
“您应该很难有什么渠道去直接和大公殿下申请吧,要知道如果将您的需求上报到行政官那里就要有一周的时间呢,倒不如等到解除封锁更快。”
这时的梅莉下意识地一挺胸脯,颇为自豪地想告诉这位老人她的朋友是谁,突然门外传来了这位朋友的声音,可惜,那久别重逢的喜悦被隐藏在了冰冷的牢骚中——
“何时解除封锁,决定权在这位女士的身上!”
一缕精致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在晨光中竟翻出了青色,斜倚在门框上,皱着眉头,挡住了众人出门的去路,他的儿子迪亚哥.安.梵扬正焦急的从他背后向里张望。
东昂达公国首席将军、新比伦侯爵的、神恩四杰之一、法蒂丝.冯.罗尔曼夫的丈夫,达夫林.安.梵扬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