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是童话故事,如果你半夜弄丢了一只鞋,不代表你是灰姑娘,只代表你喝醉了。
这里是……?
当墨从刚才那个古怪的梦中惊醒,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除了少了一只鞋,周遭环境的变化立刻吸引了她的关注:
冰冷、抖动。
这是一辆行驶中的交通工具,空间内寂静无声,却飘散着一股浓郁得令人皱眉的味道。血腥味。对肉食动物来说,它意味着丰盛大餐。这个味道墨其实并不讨厌,甚至早已熟悉。
窗外几乎是一片漆黑,室内也没有任何光源,视野微弱,无法判断具体情况。在适应黑暗前,任何冒然行为都是直达死亡的跳板。
清醒后就出现在了这个未知地点,这是什么情况?
浑身上下隐隐传来不对劲的感觉,有股异样的陌生感,但比起那个,严重的晕眩感、无力感,以及来自腰侧的剧痛,更加吸引她的注意。
不用看也知道,是刀伤,而且不只一道。左腰上翻滚的灼烧感刺激着少女的意识。
伤口附近的血液早已凝固,并已自主止血。根据血的气味,伤口必定出自90至180分钟之内。虽然并非致命伤,但为什么她失去意识时毫无警觉?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地方又是哪?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仔细思索,却完全回想不起来。从傍晚到凌晨,记忆中仿佛出现了一块空白断层,就像是被人刻意删去,只依稀觉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她给遗忘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妙啊,这种知道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甚至深刻理解它的重要程度,却偏偏回想不起来的感觉……
真是让人不由想送点什么上天堂。
总之,无论这里是哪,得先确保自身安全。
维持着微不可查的呼吸,黑发少女忍受失血过多的透支感,不动声色感知著周围动静,二十秒后,她才真正确认室内没有别的呼吸、不存在除她以外的生命迹像。确认了这一点后,她便放心观察起了周围。
除得注意的是,远处有不只一人在交谈,声音微弱,无法确认数量,但可以轻易判断出声音的源头来自另一个密闭空间。
他们很可能就是把她带来此处的人,无论是怎么办到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必须时刻提防。
当黑发少女熟练地摸向腰后,却只碰触到了空气,接着她却发现不只刀连同护套被人夺走,而是她穿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衣服,就连布料也完全不同。
这就有点令人惊悚了,因为大腿以下正紧贴着地面,冰冷通过肌肤传来,那种钢铁的触感分明说明了……
她穿着一件裙子,还是短到不能再短的迷你裙。
就是青春期少女最喜欢穿、你见到时不禁会怀疑她们是否有暴露倾向,并且为此由衷感到庆幸的那种短裙。
她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先把手上的血迹抹掉,以特殊手法按揉眼部约十秒,尽快适应了暗室的微光。
终于看清了身体后,她却感到更加不知所措。纯粹的疑惑令她陷入半秒钟的呆滞。
这分明是个女孩子的身体。
问题是,她二十六年来可都是作为一名男性生活。
她原以为人生只有四大恐惧:濒临死亡、丢失手机、WIFI断线和“密码错误,你只剩下一次机会”,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上几项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她此时面临的情况可怕。
清醒后不只来到了一个未知地点、失去了相关记忆,甚至连身体都换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闭上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没有摸向裆部进行确认的必要,因为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就算多此一举,也只会碰触到一片平坦,或者某种更加神奇的情况。
身为杀手,想要掌握他人性命之前,得先掌握自己的身体。无论身上出现再微小的异常,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更何况是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身高变矮了至少30cm,准确地说,是矮了约34.2cm,这点毫无疑问。原本她是一个身高超过180的成年男性,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还不到155cm的少女,整整低了一个层次的视角让她极度不适应。除此之外,她的视力听力、面部颈部、四肢胸腹……全身上下给她的感觉都变了。
墨能够肯定,这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的身体。她成为了一位陌生的花季少女。
低头一看,纤纤五指只能以可爱二字形容。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胳膊从中伸出,白净又纤细,却不会给人娇弱的感觉。黑发及腰,胸口微微鼓起,腰间系着一条皮带,迷你裙下的双腿不经意的摩擦间,传来棉花糖般的触感。
难道她还没睡醒?不,墨几乎是瞬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对于一名杀手来说,“现实确认”就是时刻不停的第二本能。对日常的观察太过细致,导致她能瞬间判断出是否在作梦,进而控制是否要从梦中醒来,甚至自由导演梦境情节。
就像她刚才梦到的那个古怪场景。
在那个梦中,墨似乎在一个唯美的山脉上遇见了一位女性,对方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陌生还是熟悉。两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最后那人却把她杀了,凶器是某个金色的尖刺物体。
虽然具体细节记不得了,当时的思维也朦朦胧胧的,但是她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梦中。
而眼下,不管是车身晃动幅度、光影变化、自身逻辑思维的完整度、疼痛及晕眩感,这些过于理性的细节都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梦中,代表此时的她确实处于现实。
只不过,有时现实比梦境还荒诞不堪。
她如是想,冷静下来。
室内唯一的光线来自不远处的门边。光线透过半透明的建筑物料,让她勉强得以看清整个空间:
这里是一节宽敞的车厢,长方形,容量约九百余立方米,并且不出她所料,浓郁的血腥味并非仅来自她身上,车厢中还存在着其他伤者,一共四具尸体,两男两女。地上各处血迹凌乱,气氛如恐怖片般压抑。
还好,这样的场景她一点也不陌生。
这些死者中有三位白人、一位亚洲人,他们衣着各异,有的严肃,有的休闲,看不出什么共通点。
倒是那位唯一的亚洲女人,一身酒红色西装,身材高挑,面朝下,后心上则插着一把短刀。
少女缓缓将那把刀抽出,入手稍微沉重,擦拭干净后,据为己有。
这是一把蓝道尔战术匕首,重量大约在0.5kg左右。牌子不稀奇,但型号却不寻常,设计上混合了作战用和求生用的特点,柄的材质为皮革,手感还行,底部则刻了两个细小的字母:
“N.B.”
大概是名字的缩写。
虽然毫无收藏价值,但这样一把名牌订制刀最少值500美元,比她常用的卡巴USMC贵了不下六倍,凶手随随便便把它留在尸体上,也不知是什么心态。
杀人就算了,怎么能浪费钱?
她漠然想。
除了这个亚洲女人,另外三人的死法却是截然不同:
距离门口最近的男子有着一头黑发,浑身满是密密麻麻的刀伤和灼伤,胸口像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弄得凹陷进去,不知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另一位西装青年被一枪爆头,干净俐落。
至于最后一人,还只是个年幼的女孩,有着金发双马尾,穿着公主似的昂贵礼服,左胸口却开了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死状怵目……无论是哪个混蛋干的,他已经获得了墨的至高敬意。
这里共发生了四起杀人案件,从这些死者的死状判断,这辆列车上待着的绝对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帮比寻常杀人犯还残忍的货色,危险程度无庸置疑。
相比这四具尸体,少女的伤势只有腰上的撕裂性刀伤,算是其中最轻的,不过从地上累积的血来看,少说也已经流失了一升的血液,以这具女孩子的身材,暂时的休克为必然,要是继续血流不止,必然落得和这几位可怜虫相同的下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少女的身体勉强撑过了危险,伤口也早已自行止血,本人的意识却不翼而飞,由墨这个完全无关的男人取代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该如何解释自己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清醒的情况?
对此,少女还无法做出定论,但无论如何,她直觉地认为,记忆中的异常和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变成一名少女的事实,存在着因果关联,绝不只是巧合。
无论原理是什么,它已然发生,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她,只能先确保自己的安危,其他的等脱险后再来考虑,毕竟身上发生的变化再难以置信,还有远比它更彻底的异常现像:
窗外,天空的颜色为黑色。是那种最纯粹的,什么也看不见的黑。
这一点并不值得惊奇,因为从她昨晚失去意识到现在,或许没有经过多长时间,外头当然还是一片黑夜,但……
这真的是应该出现在地球上的景像吗?
空中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看不见半朵乌云,唯有一道极其巨大的白色裂缝,高高悬挂于天上,像是空中破了个洞。
说是裂缝,但那其实是一团白色漩涡,里头的浓郁金光好似一片银河星云,华丽得让人几乎忘却时间流逝。
光线中不含丝毫温度,直视也不会刺眼,却非常亮,漆黑的天空下也能清晰视物,给人一种日正当中的错觉,车厢内却仍是如夜晚般昏暗。
但,疯狂的是,这辆列车正行驶于万丈高空。
她到底来到了什么世界啊!
俯视着下方的一片纯白,少女抑制着想要大笑的欲望,微微颤抖。
蜿蜒的车身浮游于天际,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不可思议。
这是完全颠覆了常识的景像,有股冲动在叫她打碎车窗,验证她所看见的究竟是不是现实,还是只是虚幻的投影。
说不定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是美梦还是噩梦,暂且不得而知。
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墨将注意力转移回面前。
玻璃窗上能够看见自己朦胧不清的倒影。
她观察着这陌生的容颜,刹那间难掩怒意。无数次直面死亡的瞬间她也不曾眨过一次眼,如今却无法再维持波澜不惊的平常心。
倒影中的亚裔少女有着一头亮眼的乌黑长发。她身材娇小,五官秀丽,英气勃勃。没有惊魂动魄的美,却有着一双坚忍不拔的眸。
毕竟是使用了二十八年的身体啊,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女人,还是个小姑娘,说不在意、说不愤恨、说不惊慌,都是假的。
为什么一觉醒来身体就变了?为什么她唯独失去了昨夜的记忆?
究竟是谁……在戏弄她?
“嗡……”
就在这时,前一节车厢忽然传来了特殊的机械声响,同时,那节车厢的灯光瞬间变得明亮,随后响起了一名女性模糊不清的哼歌声。
来了。
黑发少女毫无犹豫,紧握匕首,翻身贴到门侧角落,平静等待脚步声接近。
“嗡……”自动门敞开。
一个红色长发的西方女人悠哉走进,开了灯,天花板上撒下纯白的灯光。
那人吹着口哨,手上领着一具尸体,沿路拖曳着蜿蜒的血迹。
“又是个穷光蛋啊。”她在尸体的几个口袋间来回翻找,却一无所得,不断埋怨着,“来这种地方,怎么除了那些奇怪的炸药什么都没带,身上还真的连一晶都没有。”
尸体是一位黑发的西方男性,戴着一个防毒面具,看不见五官,身上千疮百孔,全是冷兵器造成的伤势。
就在红发女子准备起身时,墨从后方将她压倒在地。
“嘘。”在女子叫出声前,少女飞快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将匕首抵在她的后心,隔着皮革夹克令对方明白这件凶器的锋利程度,用英语说道:“别发出任何声音。明白就点头。”
这是杀手少女初次听见这具身体的声音,不出所料,她的声线十分轻柔纤细,就像一位普通的女孩子,只因刻意的压抑而显得冷酷。虽然墨懂得变声的技巧,但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口中吐露出异性的声音,带来浓浓的违和感。
“唔!唔唔唔唔!”红发女子激动地点着头,发出求饶的哀号。
不识相的家伙。墨微微皱眉。
明明让她别发出任何声音,她却根本没当作一回事。若这人真的是这样的蠢货,或许非常容易控制,但不排除对方只是在故意示弱……
于是墨用匕首几乎刺穿了她的上衣,刃沿紧贴在肌肤上,红发女子才乖乖安静下来。
“别耍花样,否则我可能会不小心割开你的身体。”墨松开手,站起身子,“你叫什么名字,看着我回答。”
像是没有发现已重获自由,对方瘫软了好半天,才喘息着答道:
“我叫诺儿·布朗可(Noel Blanc),今年二十四岁,单身,讨厌甜食,最喜欢的演员是……”
“闭嘴。”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对方。
这女人是真的不怕死呢……
“我有不少问题想请教,请你如实告知,首先,你们杀这些人做什么?”墨居高临下地质问道,露出凶狠的眼神,却不知道她这样看起来只像一只发怒的小猫。
诺儿瞥了眼少女手中的刀,眼神比她尝试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要平静,这让墨立刻确信了,对方刚才的表现只是演技。
“给你三秒。”墨猛地催促,紧绷精神,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三,二……”
对方是个聪明人,情况看似再危及也可能说谎,但不管她答些什么,墨都能从中获得资讯,至少必须先弄清这是什么地方。
然而……
只见诺儿忽然指向她的裙底,得逞般笑了出来:“纯白小裤裤☆”
啪。
墨听到了理智之弦断裂的声音。
这一个瞬间,她明白了:
如果眼前这家伙的脑子正常,她情愿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