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不只会教你龙的存在,它还会教你龙是可以战胜的。
但若哪天你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不合逻辑的童话故事里头,最好快滚。
墨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清醒后,她不只成为了一名少女,更来到了一台神奇的飞天列车上。这是比任何童话故事都要荒谬的情节,可惜她笑不出来。
“嘿咻☆”
红发女子夸张地跳起身,一脸从容,紧了紧脖前的领带,“抱歉,你太可爱了,忍不住捉弄了一下,你不介意吧?別这样瞪着我。我可不是什么居心不良的怪人。”
这女人现在完全看不出和先前那个惊慌失措的蠢蛋是同一个人,刚才的弱势果然只是假像。
诺儿的表情笑瞇瞇的,唇角微挑,近乎傲慢,“噢,亲爱的,我本来还以为你死定了呢,竟然活了下来,但是看样子却失忆了吗?老天,这还真是……”
她的表情不知是失望,是愉悅,还是两者都有。
少女作为这节车厢的几名受害者之一,本该对自己的处境清楚无比,刚才对诺儿逼供时行为却构成了明显的不合理,暴露了不该暴露的资讯,这点是她的疏忽。
值得注意的是,诺儿一口咬定了她是失忆,代表墨刚才在她面前确实表现出自己“忘记”了某样事物,而那东西是她所不该忘记的。
是什么呢?
她刚才过问的也只有两个问题,一是这些人的凶杀动机,二是她的名字,这么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很可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是知情的,或许根本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对不起啊,那个混帐女人下手太重了吧,我还以为她真的想放你一命呢。”诺儿的表情乐滋滋的,满口绵然的法国腔,“不过,至少你活下来了,没有死、还在呼吸,这就是最值得庆幸的,对吗?对你和对我来说都相当值得庆幸啊。”
虽然疑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墨没有回应。
诺儿表现出这么刻意的亲近,如果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惕,那么她白费心思了。
墨不是个傻子,诺儿可才刚拖来另一个死人。如果这个列车上有谁值得信任,诺儿绝不是其中一个。
如果不想步入这些尸体的后尘,这里遇见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危险四伏,而她手中只有一把捡来的匕首。车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看样子绝对有人持有枪械,所以她不得不额外警惕。
“怎么少了一只鞋?”诺儿盯着少女的赤脚,清了清嗓子,“哦,不会是落在前面的车厢了吧,我好像记得。”她的表情漫不经心,然后居然不设防地转过身,“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去拿吧?”
这般应付小孩子的口吻,真的很刺激她的杀欲呢。
少女想也不想,一刀刺向她的颈动脉。
“诶,你干什么?”诺儿嚷嚷,却猛地转身,精準地出手阻挡。
不出所料,这女人也是个练家子,表现得破绽百出,却对少女的发难早有预料。
在右手被擒住前,墨瞬间将刀换至另一手,攻向她的肋部。
墨本没有杀诺儿的意思,首要之急是套出有用的情报,但情况有异,这家伙绝没想像中的好对付,更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不得不先解决她,以免引发更多变故。
“不要乱挥这么危险的物品,知道吗?要是伤到人的话……”
诺儿却同样不打算留手,眼神一寒,以俐落的后空翻避开攻势,修长的右腿随后扫来,直击心窝。
“该怎么办!”
这淩厉的一腿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实际力量来自腰部,靠猛烈地扭动臀部及小腿,施加出成倍的杀伤力。墨本就因大幅失血而处於糟糕的状态,若心脏遭受如此重击,当场死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闪躲不及,墨只能顺势躺倒躲过,在诺儿调整好重心前,趁机一刀刺向她的左脚。
诺儿却瞬间反应过来,踩住刀身,右腿旋即朝少女的脸招呼过来。
……这女人绝对苦练过格斗术。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墨不得不放弃匕首,以手护脸。
屈辱。
换了个身体后,连来路不明的女人也打不赢了吗?对枪械太过依赖了啊……
然而,等待的重击迟迟没有到来。
“起来吧。”传来诺儿满怀笑意的声音,“身手不错嘛,但监督者正看着呢,私下打斗可是违反规则的,虽然被淘汰的你可能不在意,我可是会被扣分的。”
监督者?规则?
少女保持沈默。
情况似乎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虽然只是肉搏,但很容易就演变成严重的局面。”诺儿亲切的表情反而让人觉得阴阳怪气,“而且我们没必要战斗吧?你已经被淘汰啦,接下来就只有等着被中出喽……”
中出?什么意思?
墨皱了皱眉。
诺儿这番话看似是在开解,实际上却是在威胁,但问题是,墨连自己的处境都还没弄清楚。根据诺儿口中得到的资讯,她似乎被从某种竞赛中淘汰了,或许那就是车厢里的几人被杀死的原因。
但她提到的中出(hack-out)是什么意思?
诺儿提到的这个英文词,从字面上有几种不同的解释,如“切除”、“雕塑”、“粗制滥造”或“非法移除”,但无论它究竟是什么意思,从诺儿刚才的口吻判断,明显是一种非常不妙的下场。
她是否该直接询问?可还未弄清诺儿对她的态度,这女人的话又有几分能信?
“我说,从刚才起就一直是我在说话,你就不能说点什么?”
诺儿盯着眼前的黑发少女。少女面无表情,与她沈默对峙,不知道在心中盘算著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
“你清醒后还真是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我不怪你,毕竟……算了,怎么说你刚才也偷看到我的底裤了,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红头发的女人抚平裙上皱褶,朝少女伸出手:
“我可是大得可以做你的‘姐姐’啊,就不和你追究刚才杀人未遂的举动啦。”
墨无视了她的善意。不知道为什么,诺儿在提到“姐姐”这个词时,十分刻意地强调了语气,让墨感到深深的荒唐和反感。
没错,她现在的外表就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女,兴许还未成年,和男性时的她有著至少十年的年龄差距,诺儿自称姐姐也无可厚非,但,总觉得让人莫名火大……
“那么,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吧。先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情况?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可能吧。”
总算进入正题了。
“你可以当作我什么都不记得。”
“噢,这样的剧情也是挺常见的呢,对吧?那我就当作你真的失忆咯,不过在我们谈论正事之前,好像应该先互相自我介绍吧。”她眨了眨眼,露出笑容,“我是诺儿·布朗可,一名私家侦探。很高兴认识你。”
私家侦探?这年头还有这种职业?
墨狐疑地打量著她。
这个女人身上的行头琳瑯满目,机车夹克、粉色衬衫、格子领带、百褶裙、皮革长靴……右手上还戴着一个白手套,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位该出现在巴黎街头的时髦女郎。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还真要披件风衣、叼个烟斗才能做侦探啊?”诺儿搖着手指,“那些都过时啦!让我告诉你,这年头不卖点肉,根本骗不到客户掏钱!”
“原来侦探是和演员差不多的职业。”黑发少女淡淡评价。
“原来你比想像中有幽默感!”
“你则相反。”
“好吧,你是对的。不过別看我年轻,我干这行已经快三年了,你随便去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我年度最性感侦探的名头?”
“没有这种名头,有也不会是你。”
“別不相信。”她煞有其事地说,“我可是号称现实世界中的姬瓦·大卫、奥莉薇亚·班森、黛娜·史卡利……”
“布朗可小姐。”墨不感兴趣地打断她,“我想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你可以我叫墨。”
“就叫Mo啊,不是昵称?真少见,是比你本人可爱四倍的名字呢。”对墨的不解风情表达不满后,她才问道:“高中生?”
“职业杀手。”
诺儿呆滞半响,叫道:“骗人的吧?”
“別看我年轻,我干这行已经快十年了。”黑发少女学着她的台词说,“你去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我年度最性感杀手的名头。”
“没有这种名头!有也不会是你!”
“別不相信。”墨煞有其事地说,“我可是号称现实世界中的里昂、文森特、阿泰尔·伊本·拉阿哈德……”
“《这个杀手不太冷》的里昂?”
点头。
“《借刀杀人》的文森特?”
点头。
“第三个我没听过。”
点头。
一阵沈默。
“这些都不是重点吧!我姑且相信你是杀手,但是你十年前才几岁啊?那是犯法的吧,犯法中的犯法!別忘了你眼前的本美女可是一名侦探哦!”
点头。
“別再点头了,你不会说话啊!”
点头。
“不行,你等着瞧吧。”诺儿双手环胸,“等我回到表世界后,一定要把你背后的人、甚至整个组织通通揪出来!”
说到这里,她激昂的语气却是一滞,耸了耸肩。
“当然,那是指如果有人赞助我的情况啦。没钱赚的话,我才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其实我最常接到的委托都是窃听和偷拍,就算我改名叫毛利小五郎,警察也不会让我们这种人插手命案。干这行真是超级没劲的。”
“我觉得你应该回归正题。”黑发少女若无其事地举起刀。
不过,墨并没有遗漏诺儿方才一笔带过提到的陌生名词:
“表世界”。
字面意义很清楚,是“真实世界”的意思,如果这指的是墨所熟知的现代地球,那么她是否可以理解为,她现在正身处於和表世界对立的“里世界”?毕竟这里怎么看都实在不像地球。
墨看向窗外。下方的大地仍是一片纯白,不是土壤、不是磁砖、也不是马路,浓郁的白色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与黑色天空形成强烈对比。整个空间一望无际,万籁俱寂,除了这辆行驶於半空中的列车,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存在。
远远超出了常识的场景,让少女有种来到另一个时空的错觉,又或者根本不是错觉。
望着空中的惨白裂缝,以及裂缝中的旺盛金光,冥冥之中,她已有所觉悟。
为了回到表世界,她愿意不择手段。
“好吧,亲爱的,接下来轮到我进行解说咯,可能会有点无聊,请耐心一点。”
诺儿打量著躺在车厢中的几具尸体,眼神深邃。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如果你真的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忘记了,现在肯定感到极为疑惑吧,但是別怕,换个角度想想,这一切或许就像是一个刺激的侦探故事,说不定你不会讨厌,还会举双手赞成,再为它干上一杯两杯,或者一直干到你酒精中毒都行。那么,在揭晓其他谜底之前,我先从这辆列车介绍起好了。”
墨注意到,她说这段话时,目光在那个亚洲女人身上停留最久。
这具尸体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首先,它叫做指挥家,指挥乐团的那种指挥家,大多数人都这样叫它,我也只好这么叫它,虽然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它也被叫做领路人、指引者之类的,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称呼方式。这些你知道吗?我的意思是,你记得吗?”
墨摇摇头。
“那我继续说了,小可爱,期间你有什么疑问可以主动提出,我不介意。”
“好的,但我不是小可爱。”
“好吧,小天使,你是对的。”
“……”
“首先,这辆列车上总共有二十二节车厢,其中十八节为乘客厢。我们现在这里是最后一节车厢。在你被带来这里之前,我们刚才都待在第二十号车厢。这里还能听见其他人的说话声。你听,现在说话的男人是罗伯特,至於那个在笑的白痴,应该是亚历山大。”
确实能清楚听到不少人的谈话声,尽管断断续续,但从来没停止过,气氛稀松平常。
“有多少人?”
“加上你和我的话,还剩下十五人。”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也不记得了吗……”诺儿露出了认真思索的神情,“有一点你错了,不是‘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而是‘我们’,因为你也是怀着同样目的来到这里的其中一人,而来到这里的每个人,目的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她微笑着说,眼神和口气却极为认真,“追寻自我。”
墨想了想,下达结论:“不好笑。”
红发的女侦探振振有词:“就是因为不好笑,所以才是笑点,这叫幽默,幽默懂吗?”
“烦人的智慧。”
“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的幽默感。”诺儿双手叉腰,“我有一句究极台词,说出来一定能把你逗笑,你信不信?”
墨以眼神传达不屑。
诺儿微笑着靠近了墨,然后,她的眼神变了。
她的眼中多出了一股情绪,复杂得连墨都读不懂。漂亮的深棕色眼睛中刮起了一场风暴,有什么正在呼之欲出。
那种情绪并不温暖、并不诱人,但有一点无法否认,这女人的心中埋藏着某种强烈的执念,坚定得可怕。这让墨瞬间提高警惕、认真思索:眼前之人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充满如此真挚、彭湃,而又深邃的情绪?
就在这时,诺儿开口了。
她的声音深情款款:
“我们的屎,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决定。”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