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没有风的傍晚,缇娜·巴布尔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暑气未消的恒河河畔张灯结彩,身着华服的高级吠舍们在欢笑声中觥筹交错。鲜花和美食装点了整片区域,不时还有披挂璎珞的大象走至席间,用长鼻为人们献上果盘和点心。四下里一派洋洋喜气。
沙门达藩国势力最大的家族——巴布尔族正在举行规模盛大的晚宴。在场地正中,头戴红冠的族长贡卡·巴布尔不失风度的接受着人们的祝福:在他的面前,一百多名巴布尔分家的家长依次向他呈上贺礼。
这些景象在缇娜·巴布尔看来,就像一群狞笑着的恶鬼在排队等待喝血吃肉。她拿起一块柿饼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热闹的背景音乐忽然暂停。只见全场灯光缓缓泯灭,变成一束聚光照射在缇娜面前。人们的口哨声、起哄声、喝彩声响起。
她害怕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族长贡卡满脸喜色的伸出双手向四面挥点,示意人群收敛兴头,暂时安静。
这时,巴布尔宗家的长子冈萨·巴布尔傻乐着出现在聚光灯下,他走到缇娜面前单膝下跪,打开了一枚精致的首饰盒。
场上立刻响起惊呼。
在那枚方形的象牙盒里,幽绿的宝石闪动着浓艳又柔和的光。那是件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价值三千万钱的祖母绿戒指“维纳斯之星”。
来自宗家长子的求婚——这是令无数巴布尔族女孩梦寐以求的最高殊荣。
缇娜·巴布尔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滑稽而刺眼的笑容,仿佛他们才是这个求婚仪式的主角,而不是她。她看向她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妹妹们;又看向族长贡卡、那些分家的家长们,还有她童年的玩伴、宗家的次子杰西……每一张表情都无一例外的充满了令她难以理解的热情与欢乐。
她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沸腾的怒火。
她一把抓过“维纳斯之星”,在众人惊讶而惶恐的目光下,向着恒河河岸夺路狂奔……
* * *
巴布尔家族是沙门达藩国势力最大的商贾大族,其显赫的声名与威望使他们拥有即使放眼整片雅利安大地也屈指可数的庞大影响力。他们发达的贸易网笼罩了农牧产品、棉纺织品及手工艺品等各行各业,繁荣的经济区覆盖了整片孟加拉湾。
作为吠舍阶层的佼佼者,巴布尔家族的族徽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孟加拉虎。族内的成员按照血缘亲疏与社会分工,被划别为一个正统宗家与一百零八个旁系分家:他们以宗家为尊,从上到下依次遵循着严格而森明的等级制度。
巴布尔家族的人们团结一致,共同创造资源和财富,同时也与这片大地上的其它家族一样,联手躲避、抵抗着源自“饕餮”的恐惧与威胁——那是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出现、来自古老而神秘的东方的一种强大的“恶”。它的存在遍布整个雅利安,影响无处不在:时而带来瘟疫肆虐,时而致使魔物横行……
可悲的是,饕餮的本体形态目前还不为人所知,只能理解为一种非人类所能抗衡的超自然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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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娜出生在巴布尔族的第十二旁系分家。她于分家的同辈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许多的弟弟妹妹。作为家中的次女,她从小接受着严格的家规教育,立誓自己以身为一名巴布尔族的家庭成员为荣。
缇娜的的父亲哈尔是巴布尔族第十二分家的家长,主要负责看管家族往来沙门达藩国的水陆商道。
近年来,饕餮的力量日益增强,导致野外的魔物不再昼伏夜出,觅食活动日渐频繁。商队在郊外运输货物时,常会受到各种魔物的突然袭击,致使人员和物资损失惨重。
为了保护商道安全,商人们不得不出资聘请那些能使用法术与魔物对战的“猎魔人”同行,但他们高昂的佣金往往使得许多小商小贩都难以维持。
作为家底殷实的商贾大户,巴布尔族的第十二分家自然不会被佣金击垮。但长此以往,也使得家中的经济成本与日俱增。
哈尔夫人因此希望自己的女儿们能够尽早出嫁,这样不仅可以收取聘礼,还能够为家里减少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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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娜·巴布尔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这在整个巴布尔家族都是远近闻名的事实。
她有着象征高级吠舍身份的白净肤色,还有着曼妙古丽遮藏不住的婀娜身段。在搭帕的点缀下,她绸缎般的长发滑过曲线优美的脖颈,如一道黑色的瀑布倾垂而落。鹅蛋形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杏圆眼好似夜空下两颗明亮的黑钻石,笑起来一闪一闪的,妩媚又大气,好像会勾人。
缇娜的一位远房表哥——冈萨·巴布尔,就是被那双灵动眼神勾到的众人之一。和家族中的众多追求者一样,冈萨从小就倾慕于缇娜,每次在聚会中看到她的身影,他总是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不过,与众多竞争者不同的是,冈萨身为巴布尔族宗家的长子,在族中颇有些身份地位,更将继承宗家百分之八十五的巨额财产。缇娜的父母把这些看在眼里,经常故意创造出许多与能让两家孩子玩在一起的机会。
然而缇娜对这位比她年长六岁的冈萨表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且不说冈萨的身高比她还要矮上半头、体态又臃肿而欠缺美感;他还头脑愚钝、对数字一窍不通,不管见到谁都是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如果一定要争得宗家喜爱的话,缇娜倒更希望倾心自己的是那位宗家的次子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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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娜十六岁时,族长贡卡代表他的长子冈萨,向缇娜的父亲提出了结亲的意愿。这使第十二分家的族人们高兴万分,尤其是缇娜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他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她满口答应。
“缇娜,要是你有幸嫁给了宗家的长子,你的兄弟姐妹们可就都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缇娜看到家人们都期望她与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目不识丁的愚人结婚,感到非常愤怒。难道家人们都看不到她的智慧、胆识、能力与志向?这样的一个蠢人怎能与她般配、为她带来幸福?哪怕是宗家那名身体健康、个子挺拔的次子杰西,也比这又俗又笨的长子强啊。
家族里唯一肯听缇娜吐露心声的,是她的姐姐阿什瓦娅。
阿什瓦娅虽然也希望缇娜接受求婚,但好歹愿意聆听她的意见。在看到缇娜如此愤怒不甘以后,阿什瓦娅也成了家族里唯一一个不愿向缇娜施压、勉强她接受求婚的人。
然而缇娜的态度并不能左右什么,两人的婚事很快被双方家长一拍而定。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缇娜不得不每天沐浴熏香,在圣女的教导下学习《爱经》。
在此期间,哈尔夫人甚至完全没有询问过缇娜的感受——也许她认为缇娜的感受根本无足重轻,又或者她认为缇娜不可能对此抱有除了受宠若惊以外的任何感受。
因此,尽管缇娜的内心有着成百上千个不愿意,该来的日子终归还是来了。
* * *
在那个没有风的傍晚,族人们聚集在恒河河畔的宴会主场,带着或妒忌或看戏的心情望向那名正在被宗家长子求婚的妙龄少女。
他们等着看她将会如何诚惶诚恐、而又无比娇羞的伸出左手;等着看宗家的长子将会如何挪动他那笨拙的身躯,为俏丽的新嫁娘戴上那枚象征着卖身契约的戒指,就如同给新买的耕牛套上鼻环一样。
但是,此刻站在中央的主角却偏偏是她缇娜·巴布尔——她和别的雅利安女孩不同,她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理想,以及甘愿为之拼搏至死的决心、智慧和勇气。
她怎么可能去扮演一只那样柔弱可笑的木偶,让他们得偿所愿?
她一把抓起面前的“维纳斯之星”,头也不回的向着恒河河岸夺路狂奔。
怒火在她的心头熊熊燃烧。也许她一直以来隐忍不发、不哭不闹的接受着所有的安排,就是为了等待心底的悲愤积压到临界点的这一刻,等待着一个能够在全族人面前做出抗争的机会,等待着一个能造成最无法被颠覆的结果的方法。
她终于等到了!
她站在恒河河岸张开双臂,尽情深吸着泥土与砂石的气息。
她把心一横——用尽全身力量将那枚戒指向前扔了出去!!
璀璨的宝石在空中划出明艳的光弦,平静的水面因之被砸起轻微的脆响。随着那只纤细手臂的乾坤一掷,价值三千万钱的祖母绿戒指“维纳斯之星”迅速坠向了冰冷的恒河河底。
众目睽睽,举族震惊。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不由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