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第一幕·1456,爱尔兰
是威尔,尽管离得很远,依然能肯定是威尔的身影。阳光下,他骑在他的矮种马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成功了,萨布拉维什想,他肯定没问题了。现在他已经通过了郡守卫兵的检查,仅剩下城堡的出城检查。萨布拉维什看到威尔下了马,牵着他的座骑悠闲地走到了城堡哨岗旁。不要演得太过火,他想。
威尔终于出来了,向岗里的人愉快地挥了挥手。木制长板吊桥被缓缓放下,一端依到河岸的浅滩上,形成一座没有护栏的木桥。他通过了,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他成功了。当然前面分界线的地方,还站着一名卫兵。
就在这时,威尔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感觉到了危险。他稍稍回头看了看,便马上骑上马,开始拼命地向他们这边跑。
分界线处的那名卫兵也察觉到了异常,他转过身来,看着威尔。
突然之间,城墙上站满了人,他们架起弓箭,跟踪瞄准威尔,就像瞄准在猎犬包围下迷窜的兔子一样。报警的大钟被敲响,咚咚声时高时低,混杂着城内隐约传来的各种疯狂的喊叫。
萨布拉维什面前的两个雇佣兵单腿着地,迅速地跟着也架起了弓。他们拉满了大弓,透过手指间形成的射击孔开始瞄准。
城堡的士兵先放箭了,很小心地把箭矢射到自己的边境内。第一箭像是把威尔向前推了一把,第二箭又像是把他向后拉。惊奇的是,他还在向前跑,还骑在马上从卫兵身边通过。卫兵再次射击,这时他才倒下,摔在路上。他的衣服被射出了个洞,整件外套就仿佛破布条一样的散了架,他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开始“吱吱”地冒烟。
他们清楚地听到那匹矮种马在目睹这幅异常图景之后发出的嘶叫,马匹不顾一切地跑离开自己的主人,跑向森林,只留下威尔不断冒烟的身体以及他倒在地上时从身上滑落的外套。
那支箭牢牢地插在他身上,萨布拉维什祈祷他死了。
威尔倒在城门口,不动了。城堡上的卫兵收起武器,发出短暂的胜利欢呼,一个个地回到碉堡里。那两名雇佣兵也收起弓箭站起身。
“结束了?”他俩转向萨布拉维什问。
“结束了。”他点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两枚银币塞到二人手中。
雇佣兵走开了。萨布拉维什转过身,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人身上。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也一直注视着这一幕。
“我们也回去,”他说,注意到对方正愣愣地看着威尔正在冒烟的身体,“已经结束了,罗德。”他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平静,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
“啊,知道。”对方终于有了反应。罗德·桑德斯把目光从尸体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萨布拉维什,那双深蓝色的双眸一如深渊。
“别为他难过,罗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为我们拿到了情报,已经够好的了。”他从头脑中搜索出可以安慰他的词句,实际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你可以忍受失败。他在心中向自己呐喊。
“……谢谢。我该这么回答吗,吉尔?”桑德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脸,嘴角固定在它一向应在的位置,不上不下。萨布拉维什看得出来,其实他比自己还要难受,毕竟威尔是他发展出来的人,他一手培养的,也是他在这次行动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可以。”萨布拉维什应和了他的笑,“我们可以走了?”他改用询问的语气。
“当然,走吧。”
第二幕·1467,罗马
夜,阴沉沉的,看不到月亮,只有淡淡的月影笼罩在云端。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罗马城内一片萧然,如艺术品一般的街道上寻不到半个人影。月影朦胧,在星罗棋布的街道雕塑间投下晕影,比夜更黑,但却给予这座城市独一无二的神圣气息——这座现在作为欧洲基督教中心而存在的城市,此时,已经安眠。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圣神所在之中,却依然活动着被视为异端,乃至于恶魔般存在的生物。
“近来可好啊,阿诺德大人?”
他们栖身于黑暗。
“您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以鲜血为食。
“您要的情报我都找到了。”
他们是该隐的子孙。
“您是想……”
他们有着恶魔般的力量。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而教会给予他们的名字是——
“我也觉得这么做很合适。”
吸血鬼。
“您看,我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
万神殿的角落里传来男子轻声的交谈。在月影婆娑的黑暗中,显出两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那是他们的存在。
“我并没有斥责你呀,桑德斯”其中一个全黑的影子终于在对方满怀着的期待中开口了。
“像你这个年纪,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放心,我对有能力的新人都很重视。你想说什么?想说就说吧。”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压迫感,叫人呼吸不能,知觉全失,甚至连与他平静的交谈,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我希望您能够应允一件事。”然而,作为对话者的桑德斯却没有因此显示出丝毫的畏惧,他的语调如故,只是在悠扬的男声中,又加了一份谦卑。
“如果您觉得我的情报有价值的话,阿诺德大人,我想在意大利有一处栖身之地,”他把尾音压低,使整句话如诗般抑扬。
“意大利的哪里?”
“热那亚。”
“……你们Giovanni呀,果然还是那副德行,也罢。”被称作“阿诺德”的漆黑鬼影露出了一个带有讥讽的微笑。
“您意下如何?”
“随便你。”黑影意外豪爽地抛出了答案,“随你玩吧,桑德斯,如果你们Giovanni的本性就是戏谑人类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不要碍了事。”
阿诺德的语气异常高傲,但桑德斯依然摆出带着感激的谦卑姿态。
“感激不尽,阿诺德大人。”他低下头,苍白的脸被淹没在黑暗中。
“那就继续找你的东西吧,Giovanni,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全黑的男人傲气不减,平静地对他说出了激励的话,“如果哪天你觉得在萨布拉维什那里得不到什么,来找我也无妨。”他那充满了压迫感的声音直击向罗德的胸膛。
“我会的。”桑德斯回应的更加谦卑了,他缓缓抬起头,用自己那双深渊般的深蓝色瞳孔看着阿诺德。阿诺德,这个有着一双象征着权利与力量的血红色眼睛的血族,他的年龄至少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而此时,他那双鬼魅般的血红色双瞳正透过黑暗无不高傲地看着他——罗德·桑德斯。
“我会的。”他重新确认,弯下腰,向他鞠躬,直到那个全黑的身影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三幕·1546,热那亚
筑建在港口的船坞即使是在全意大利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要是现在进去的话,准会看到职员们那一张张兴高采烈的脸。他们身上都穿了清一色的棕色西装制服,彬彬有礼地站在大厅里,好像是等待着阿伽门农回归的希腊先民。
但你又绝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到他们一张张带着期盼的热切面庞,因为你压根就不会在这个时间来。
午夜零点,热那亚港口船坞的大门敞开,职员们整装待发。他们在迎接什么,但此时根本不会有客人来,这是常识。
然而……
逆着月色,竟然有人向营业厅的大门走来了。
午夜,月色如水般洒在热那亚的港口大道上,把地面照得通亮,那人就这样迎着夜里轻柔的海风,深色的短发在风中瑟瑟飘动。他顺着港口大道走来,一举一动都好似经过了精心设计,没有任何一丝的瑕疵,每一步都雄健有利,一如凯旋的王者般。
但他并不是王者,甚至连皇族都算不上。
那人身材高挑,在月光照耀下,能看到他黛青色的短发和精致的五官。渐渐的,他走近了,职员们个个睁大了眼睛,开始打量起他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有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月影下他深渊般的深蓝色眼睛发出幽蓝的光。他的鼻梁是略带弯度的直挺着的,眼眶下凹,显出些许深邃。他的肤色苍白,但却平易近人。然而,没有一个职员去主动招待他。他们全都士兵似的站成整齐的两排,形成一条颇有气势的通道。
渐渐的,男人走到了通道的最前端。
“欢迎您回来,桑德斯大人!”
职员们规矩又悠扬的声音顿时荡满了整间大厅。
……但是,这番气派的场面绝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当然,也包括那些不属于“人”这一门类的生物们。
因为毕竟,这可是Giovanni们精心设计的欢迎晚会呀!
第四幕·1548,柏林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但因为这间会议室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时钟,所以与会者个个都心平气和,各自将心思投入到自己在意的那一部分发言中。天花板上,三盏华丽的哥特式吊灯发出橙黄色的光,把整个房间照亮。深褐色的硬木地板上,铺着西班牙长毛地毯,房间中央则是一张阔气的硬木长桌,与会者围坐在四周,条理井然。
在场的每一位都穿着精心打理的黑色套装,他们中有犹太人,高卢人,日耳曼人,撒克逊人,甚至是业已在欧洲大陆消声灭迹的诺曼人。显然,他们来自各地,但在这儿,却亲近的像一族人。无论他们外表上有多大的不同,无论他们的发色搭配在一起有多么的不协调,在这儿,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肤色苍白,是那种极不自然的白。当然,相比之下,在场的高卢人比日耳曼人的肤色深,而他们又要比普通的高卢人苍白许多。这是在场与会者最大,也是最明显的共同点。
主持会议的是一个日耳曼人,他三十岁上下,考究的黑色套装里裹着的是一副稳健而修长的身躯。他从容地站在座位前发言,不时抬起胳膊,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即兴表演”,他正是说在兴头上,而听众的表现则各不相同。红头发犹太人百无聊赖地用手肘支着脑袋,目光在房间中游离。高大的诺曼壮汉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像一头被困在围场里的公牛。盎格鲁—撒克逊人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他在听这位先生的发言,可以肯定。
终于,会议进入了尾声,与会者井然有序地离开座位,或严肃或欣然地穿过会议室的大门。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谈,像是一群刚刚完成审判的陪审团成员,而日耳曼“法官”则留了下来,“法官”的“荣誉助手”,同样也是日耳曼人的中年男人陪着他。
“您肯定选的没错?”待其他人离开之后,一头深褐色短发的“法官助手”对他的主人说。
“这样没什么不妥,伦道夫。”主持会议的日耳曼人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气氛中,他带着服务性的微笑眯着眼睛,对部下的担忧置之不理。
“好吧……您可能信得过他,埃布尔公爵,但是您有没有考虑到其他族人,他们会允许这样的一个Giovanni介入,而且还是一上来就直扑我们的权力中心?”伦道夫·本迪戈不灰心,极有条理的展开了自己的第二波质疑。
“我当然考虑过,伦道夫先生。”公爵的微笑渐渐淡了下去。他用自己苍白的手指梳了梳额前垂下的几缕金色发丝,老实说,他看起来要比他的部下年轻一些。
“那么您还是要任用他,要那个Giovanni来照料我们的小少爷?”
“据我所知,目前他是最好的人选。罗德·桑德斯先生,他能给出我们所需的一切,特别是有关他们的情报,这对布拉德而言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您说的很对……但是,”伦道夫还不死心,“您肯定桑德斯是完全为我们所用,而不是一边吃我们的米,一边到他们那边干活?像他那样的血族,您能保证他老老实实的为我们服务?”
“什么?你说他会为他们,为阿诺德服务?”公爵夸张的睁大眼睛,英俊又苍白的脸孔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运动开来,但看上去竟依然完美如初。天知道他是练习这个动作多久才做到如此程度,“醒醒好,我的伦道夫,你以为阿诺德是什么人?他能忍受得了一个Giovanni带着我们的气味在他身边转悠?那对他来说才是侮辱,因为他连一个棋子都要从我们这里偷取。阿诺德就是个上古时期留下的古董,他的脑子都要作古了!他不可能去……好吧,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有些陌生,但是相信我,他不可能,也不会利用桑德斯来接触我们。就是要担心,也应该担心吉尔·萨布拉维什而不是阿诺德。萨布拉维什虽然名义上是我们的人,但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无政府主义者,他要是想叛变,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我听说桑德斯最开始就是从萨布拉维什那里起步的……”伦道夫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不过我们还对付得了他,不是吗?”埃布尔愉快地反问道,淡蓝色的眼睛清澈的仿佛能滴出水。
“我们控制得了他。”受到了主人的激励,本迪戈的脸上恢复了活力。
“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先生。”伦道夫连忙摇摇头,但轻易被说服仍让他有一种挫败感。他不甘地皱起眉头,而注意到主人的眼睛正看向他这边时,又连忙收起自己的情绪。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为了转移公爵的注意力,他恭敬地补上一句。但那位公爵只是摇摇头,仿佛在下意识的说着什么。
序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