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庙里出来时,黎找了个有水的地方收拾自己。
从村子里穿出来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于是她换上了青年给的那套男式白长衫,用从这套衣服上撕下来的白布缠胸,又给自己绑了个高高的马尾。
头绳也是白的——为了守丧。
收拾好后她吃了点东西,把不知主人的黑色斗篷和剩下的食物整理到一个布包里,把布包背到身上,便往城里去。
黑脸乞丐还躺在原地,再也没人管他的死活。
华州城外的大土路两侧,排满了叫卖的小摊。
黎进城,走得很快,方向明确——她要去华州的征兵登记处。
没错。她想好了。
她决定要做点儿什么。
自己太无力太渺小了。她没跑过仇人的砍刀和火把,没能带二爷爷的小孙子出来,还把球球给弄丢了。
她想要变得强大,要能保护自己,要能保护身边的人,甚至,要能报仇才行!
如果不能的话,她也很乐意被敌人,或者严苛的训练杀死。
和世界的任何连系几乎都不见了,死掉对自己来说是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可是,她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于是她决定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女性不被允许参军。入伍的新兵里如果有女性,她被发现的话会怎么遭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黎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比失去一切的折磨更加可怕了,包括死亡——自己的处境已经极糟,几乎不可能会更糟。
而且性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目前只要能把记录人糊弄过去就行。
她可以把自己装成一个男的——她可以梳高挺英气的马尾,用白布缠胸,还可以找根银针顶在喉咙上让声音变粗或者直接就装哑。
青年的随口一说其实说得很对——“你要真有那心还不如去参军”。黎很感谢他,给自己指了这条“死路”。
黎已经不怎么想活了,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她不怕死,且明确地知道,自己这样做就是在作死。她想要弄出点动静来,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华州的主街上熙熙攘攘。
黎动动耳朵,听见前面有两个男子在交谈,从谈话的内容中,她判断这两个人与自己目的相同,于是默默跟上。
男子说,华州不算太大,每年惊蛰和白露前后都会进行征兵。人要不是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谁来应征啊。
男子说,据说每年从王城来的人都会挑些新兵带到王城去,但好像每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希望这次自己能被选上。
男子说,新兵好像会被强制要求进行一项奇怪的仪式,那仪式可是弄死过人的咧。
“!”
黎听到这儿,不由得顿了一下,不过她不是很相信男子的那些“据说”,便继续向前。
走到征兵登记处,抬头看这门面,是传统的红瓦飞檐,两根粗壮的木头柱子竖在门两侧,三级台阶铺在门口。
中午来排队的人不太多,队伍不是很长,只从门口拐过来三四米。
黎有些紧张,缩在前面那人的身后。那人则回过头来拿异样的眼光打量她。
黎脸颊泛上红晕,牙齿却死死咬合。她双眼盯住那个人,想拿眼神儿告诉人家别这么看自己。
接着,黎好像发现了人家为什么这么打量自己——她太矮、太瘦小了,队伍里最矮的都要比她高半个头。
“我有这么矮吗……个子不会不够吧。”她有点担心。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说什么她都要试一试。
从小一直营养不良的孩子还都长得瘦小呢,她觉得要是人家问起来,说了这个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对了,还可以把年龄压低一点——她还可以把自己的生日向后推迟一年又七个月,这样年龄就会差不多刚好压在充军的最低限十五岁上。
想着想着黎已经走到大门口了,为新兵做登记的小官儿就隔着桌子懒懒地坐在她面前。
小官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嗤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叫什么?”
“黎。”她粗着嗓子说。
“李?”
“黎明的黎。”
小官白她一眼,慢悠悠地把黎字写在纸上。黎探探头看他写的对不对,她就认识这么一个字。
“名呢?”
“?”
“我问你姓黎叫什么啊——”
小官跟她要另一个字,写在“黎”的后面。
她这下真的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却没料到还会出岔子,这可把她难住了。另外,她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还有黎这个姓。
黎求救似的把头扬起看向天空,眼珠上翻,心脏乱蹦,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此时的天空是晴朗的,蓝得如洗,这让她想起昨天几乎相同的时候她也曾这样地仰望过天空;
此时的天空是高远的,让那些渴望挣脱束缚的人们在幻想中一次又一次地探寻那无边无际之外的世界。
无边无际之外的世界?
她想起婆婆最经常给孩子们讲的童话故事,那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故事——遥远的天边有一座金碧辉煌的空中宫殿,能够到达那里的人可以得到神明的眷顾而实现一切愿望。
——“我啊,想要乘着风儿一起飞到天上去呢。”
承载着自由、梦想和些许深幽的天外天,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包容着一切。
目光可见的蔚蓝色穹顶,它像极了她此刻的眼睛,站在与你相隔万里的地方看着你。
……名字吗?
微风轻轻拂过面庞,黎皱皱眉头,片刻后,她开口说到:
“天,我叫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