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边的众人寻着掌旗官欢快的声音一同望去。
相貌俊美、眼眸深红的少年左手一勒缰绳，动作优雅地翻身下马。留意到他右边怀里抱着的事物后，夏洛塔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小女孩，留着及肩的黑发，脸颊因营养不良而凹陷下去，一对浅褐色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身上穿着尺寸不合的旧衣服，脚上的木鞋也破了个洞。或许是因为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生人，那张顶多只有十岁的脸庞露出胆怯的神色，瘦小的身子直往红衣少年袍子底下钻。
“参见陛下。”亚狄斯一如既往地夸张行礼。
“起来吧。这女孩是怎么回事？”
“娜娜，别躲，女王想认识你呢。”少年边说边拉住女孩的衣服，动作轻柔地把她从袍子底下拽出来。“这孩子是我刚才在大道旁边发现的，本来已经不省人事。我跟厨娘要了些食水喂她，结果她就缠着我不放了。”
“好可怜呀。”希洛丽娅低声说，“这么小的孩子……”
来自断桥对面的三人却没有一个将注意力放在可怜的小女孩身上。无论上了年纪的加斯坦，还是比较年轻的巴利斯特和“白鸦”克劳礼博士，此刻都直勾勾地盯着红衣少年——但绝不是因为那非人的美貌。
夏洛塔突然为亚狄斯担心起来，但她很小心地没有写在脸上。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本该担心圣城的神职人员发现少年的阴影之地血统，然后以此为罪名将他收押，可当他真地站在了两个光耀骑士前面，这种担忧反而消失了。
更古怪的是，她越是观察克劳礼博士看向亚狄斯的眼神，就越有种令她害怕的预感：这个人不光希望我死，还知道亚狄斯的真正来历。
三人当中，最年轻且一看就最没心没肺的巴利斯特第一个开了口：“你是个魔法师？长得可真奇怪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和头发……”
“也没有魔法师的几何铁牌……稀奇。”老加斯坦皱眉低吟。
克劳礼最后一个张开嘴。在他说话的前一刻，夏洛塔留意到他将右手伸到了褐袍底下，不禁狠狠捏了一下希洛丽娅的手。亚狄斯和小女孩一定不知道，但她知道魔法师们虽然通常不渴望战斗，但出行时一定会携带自己的法器——一种增强法术效果的器具，也是使用强大的杀伤性法术的前提。难道他要动手？
“你——”
小女孩打断了“白鸦”的话语，朝红衣少年伸出手，“亚狄斯哥哥，娜娜要抱。”
“又要抱？刚刚不是才抱过……哎呀，不要摆出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嘛，我抱就是了。”
克劳礼脸色一僵。“为什么她叫你哥哥？”
“嗯？这位先生刚刚没听到么？因为吃了我的东西所以就缠上我了啊。”亚狄斯笑笑，顺带扫了一眼“白鸦”胸前的六边形铁牌。“再说，就算没有缠上我，也不能放着这么小的女孩一个人在路边不管。何况她还有夜眩症。”
希洛丽娅挠挠脸，“夜眩症？那是啥玩意？”
“一种先天性的疾病。”克劳礼博士说，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平民们管它叫‘暗夜诅咒’。只要太阳一落山，病人就会无法控制地昏睡过去，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叫醒，除非再次天亮。得了这种病的孩子，通常十个中有九个会被父母遗弃。”
“剩下的那个，会被养大么？”夏洛塔忍不住问。
“当然不会，”魔法师扫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质疑一个女王怎么会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会被丢去喂狗。”
亚狄斯鼻子一哼：“竟然当着孩子的面毫无顾忌地讲出这种话，该说阁下真不愧是魔法师协会中备受尊敬的大人物么？”
被红衣少年抱在怀里的娜娜害怕地缩起脖子，“亚狄斯哥哥，娜娜不要被丢去喂狗，不要……”
“不必害怕，”亚狄斯摸摸女孩的头发，笑容比春日的午后阳光还要和煦。“虽然我没有什么魔法师协会的几何铁牌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不过区区几条野狗还是对付得了的——尤其是毛色不纯的那种。”
披着一头黑白斑驳长发的克劳礼博士别开脸，没有说话。
“这个令人不舒服的话题就讨论到这儿吧。”夏洛塔说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两人要是动起手来，不知道会演变成何等糟糕的情况。“克劳礼博士，我的队伍和这些过路人需要尽快抵达断桥的另一边。我能请您能想想办法吗？”
“从这头到那头距离太远，没法用地元素生成临时的桥。”
“那用风怎么样？”希洛丽娅和巴利斯特异口同声的提议，后者立即脸一红，埋下头去，所以后半句只有希洛丽娅在讲：“反正你刚刚都带着他们俩和三匹马飞过来了嘛，可以慢慢把人和车马都运过去啊。”
这回克劳礼连看都没看女骑士一眼。“女王陛下。”
“怎么了？希洛丽娅的提议不行？”
“使用高强度的法术，对精神和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这个，我相信您知道。”克劳礼慢慢说着，“不过，若只有您一个人，我倒很乐意效劳。”
夏洛塔再度一惊。他想跟我单独走？
“哼哼……哈哈哈哈……”
听见红衣少年发出一阵大笑，“白鸦”一脸不悦地回头：“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吗，亚狄斯先生？”
“虽然我有幸成为女王陛下随从的时间很短，但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将她交给你这样一个能面无表情地说出喂狗之类的话的家伙。”
“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不行，”希洛丽娅用力一挥手，拦在夏洛塔和克劳礼中间，“你想带走女王陛下，就必须连我一起带上，没有陛下的命令，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她一步的——呃，可能还得带上艾丽，因为只有她才能把陛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谢谢你的好意，克劳礼博士，但我不能撇下我的骑士和随从们。”夏洛塔提高了声音，确保周遭相关的人都能听清。“既然此桥已毁、此路不通，那么我们绕路走，也许会晚上几天，甚至一个月，但早晚会抵达帝都。如果博士您在帝都还有急事，大可先行回去，顺带也帮我捎个口信给尊贵的莎拉雅皇后，告诉她我很抱歉，没能按时赴约。”
克劳礼盯着亚狄斯，捏紧拳头。“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感谢圣主。”老加斯坦拍拍博士的肩膀，“陛下，我小时候出生在这附近的某个村庄，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从此处往上游走大约二十里，还有另一座桥，是三十年前一个神官带领农民和猎人们一起修的。虽然不似这座宽，但也能让车马从容通过。”
“这真是我今天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夏洛塔松了口气，露出微笑。“那我们就往上游前进。”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头发花白的光耀骑士抿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嘛，老先生。”亚狄斯抱着娜娜微笑道，深红眼眸中倒映着骑士胸甲上代表圣城教廷的三个交错圆环图案。“相信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那我就说了。陛下，还有诸位，你们一定也看得到，巨龙大道只从这里往断桥那边延伸，一路向南。我们要往东走，就只能走林间小路，势必会影响行进的速度。不止如此，若要抵达上游的石桥，还需经过一个比较特殊的地区。”
夏洛塔觉察到他语气不对。“您说‘特殊’，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士兵组成的人墙后，过路人们正彼此低声议论。他们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女王不禁皱眉。然而老骑士再度语窒，谈话陷入了僵局。
到最后，打破诡异寂静的是蜷缩在红衣少年怀里的小女孩娜娜：“是‘魔女的鬼城’吗？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听我爸爸说过。”
“是吗？这名字听起来可真厉害呀，”亚狄斯摸摸她的脸蛋，“那个把你扔下的人渣还说过什么？”
娜娜抠着手指，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他说，人只要走进那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