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罗德家废弃城堡的内庭相当宽阔,完全能够容纳这一支小小的旅行队伍。看到女王的随从们和同行的旅者们纷纷依照自己的叮嘱,将帐篷和歇息点选在远离建筑的地方,老骑士加斯坦感到一阵欣慰。建筑或许能够挡风遮雨,但住进这里所要付出的代价也许是性命。
今晚自己要熬上一整夜,还要冒险进入数年前记忆中的某个机关操纵室。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
眼下时间已近午夜,但仍有许多人未去休息,选择结伴坐在烧得很旺的篝火边聊天说笑。守夜的士兵们今晚也无人单独站一岗,而是两三个人结伴,因此到处都是人的声音。
没多少人愿意主动承认自己害怕,但也没多少人能够掩盖自己因害怕而作出的种种举动。声音、光亮、陪伴、笑容,这些都是能够驱逐恐惧的东西。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恐慌,加斯坦走到营地另一头,面向废弃主堡的地方,取出磨石来,借着一小堆火,尽可能轻巧地打磨佩剑。
“哎呀,在磨剑啊?”
巴利斯特走过来,往他旁边一坐。
“城堡里不是没怪物么?”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把我的也磨一磨吧——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剑啦,剑!”
老骑士不由笑笑,“你受了伤,该早点休息。”
“啊?啊,哈哈哈,没关系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回过头,“那个女骑士都还没去休息,我怎么能睡?她的腰昨天也撞得不轻——啊啊为什么今天说的话怎么听都怪怪的……”
年轻真好啊。“你喜欢那个姑娘吧?‘天穹神剑’的后人。”
“嘎?”金发青年一愣,随即脸红起来。“喜欢她?那怎么可能呢,啊哈哈哈……才没有这种事呢,老前辈您别开玩笑了。”
“是吗?那也许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吧。她的银发挺别致,跟她祖先一样。”
“是啊……”巴利斯特若有所思地重复。“不过……假如——我是说假如啦——突然遇到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告诉她啊,这有什么难的?”
“直、直接说吗?那不行吧?万一被拒绝岂不是很难堪吗?而且要是被讨厌的话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呀?”
“你还没试一试,就知道一定会被拒绝吗?”
“可能的理由有很多啊……”
“你已经是圣城教会最精良的武装团体中的一员,还曾经从刺客手中救过一次总主教大人,而且才十九岁——怎么想你都已经活成许多帝国少年的梦想了吧。再说你这幅长相,不也一直挺讨女孩子喜欢?还有什么值得自卑的?”
巴利斯特抱着受伤的右臂垂下头。“这些我都知道啦……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很……很不安。当年第一次拿真剑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
“儿女情长对仕途毫无益处。”
发色黑白掺杂的青年走过来,站在火堆旁边,粗暴地打断了金发青年的发言。
“克劳礼博士。”加斯坦朝他略一点头,“您也因为这地方的传言难以入睡么?”
“我想同您单独谈谈——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哈?”巴利斯特皱眉,“你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还嫌我们受的罪不够?”
“很抱歉伤到了你,巴利斯特。”
金发骑士丝毫不领情:“说得轻松,又不是你的胳膊。”
“好了。”加斯坦制止,“孩子,你先回去吧,让我听听是什么事情。”
巴利斯特不太情愿地站起来,朝另一个火堆走去。那边,一个旅人正用六弦琴奏着欢快的小调。
克劳礼目视年轻的光耀骑士离去,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神色凝重而谨慎。
加斯坦把剑搭在膝间,收起磨刀石。“您应该不是来向我讨教恋爱心得的吧?”他开玩笑地说。
“当然不是——是关于亚狄斯的事。”
“哦,他啊。怎么了?要我替你向他道谢?”
“怎么可能?”克劳礼紧锁的眉间展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时间有限,我会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希望加斯坦大人也能用直白的话来表达您的想法。这很重要。”
对方没有坐下来的意思,老骑士便持剑起身,将武器收入悬在腰侧的剑鞘之中。“我洗耳恭听。”
“这个……人,的危险性,您已经见识过了。”
“亚狄斯么?”加斯坦低吟,“虽然我在教会当中所学过的神术寥寥无几,且多半是照瓢画葫芦一类的实用招数,但我看得出来,他对魔法的理解,对精神力的运用,恐怕已经在许多我认识的大师之上了。不过,危险与否,现在还不好说。”
“不好说?他能用火,这还不够?”
“我看他对火焰的掌控比你对秘术的要好得多。”
直白的讽刺令克劳礼脸色铁青。“看来,您是不愿意帮我了?”
“帮您什么?我这把年纪,恐怕不太适合跟年轻人吵架。”
“六百年来,我所属的魔法师协会,您所属的教会,还有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带的、精通一两样魔法的非人种族之间,一直彼此维系着力量与目的之间的平衡。这种平衡乃是西方世界保持和平的根本所在。”
“这我当然明白。”
“但是,这个亚狄斯,他的力量会打破这一切。到那时候,所有人都将再度遭受战争的洗劫。”
“克劳礼博士,我生活在圣城和帝都。野心家通常是副什么脸面,我心里十分清楚。这个少年或许怪异,但他不是威胁。”
这顽固的老东西,克劳礼心想。“他既不信奉圣主,也不是魔法师协会的一员,更不是格罗亚帝国或伊玟戴亚王国的国民。换言之,他什么都不是,自然也不受任何约束。他若没有什么力量倒还好说,但是他有——让他随队伍进入帝都,逼近圣城,莎拉雅皇后会怎么想?总主教大人又会是什么态度?如果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谁来担负责任?”
对方流露的敌意令加斯坦心生烦躁。“夏洛塔女王愿意接纳他,我相信她的判断。”
“她才十七岁!您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
“我只知道他愿意为了救别人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那是假象!他根本不可能受伤!”
“也许吧。”加斯坦已经不想继续同这个疯子谈下去了,“等回到圣城,我会如实向总主教大人汇报这几天的事情,请他来做判断。我建议你到时候也赶紧向索万城送一封信,征求执掌协会的六位管事博士的意见。如果你要我帮你赶走亚狄斯,甚至是什么更过分的举动,请恕我无心帮忙。”
克劳礼捏紧拳头。“我只要你帮我传几句话给我的同事们……假如我没能回到帝都的话。”
“你想干什么?”
“听好了,我要你告诉他们:‘索万·托拉普的预言已经成真,邪神已经重临大地。’”
“我绝不因为你一人的疯狂就去宣扬这等末世邪说,你这——”
克劳礼举起手,加斯坦原本收在腰间另一侧的魔杖便亮起黯淡的紫光自动飞起,回到魔法师掌中。
“‘睡去吧’。”
老骑士虽已握住剑,却无力拔出,棕色双眼渐渐变成毫无生机的深灰。
克劳礼扶住加斯坦正在倒下的身躯,将他慢慢放在地上,摆成坐立的姿势,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瞬间使用“催眠术”,果然还是有些勉强。
这个法术原本是用作治疗当中减轻病人痛苦的手段,平时至少需要一到三分钟入侵灵魂。像现在这样在谈话当中悄悄渗透,临近完成时还要再额外施展一个移物的秘术将法杖取回,本就是对精神力的极大考验,再加上老骑士还有教会为所有光耀骑士准备的灵魂方面的防御神术,光是在不引起主人觉察的情况下悄悄破解就花了接近十分钟的时间。
如今终于完成,克劳礼几乎筋疲力竭。
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他拨开老骑士的眼皮,在上面附加了一个伪装的幻术。如此一来,即使别人检查,也无法确定老骑士是否中了催眠的法术。
第一步完成了。接下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