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DAYS AGO--
“小泠。”
空旷的山,弥散着薄薄的雾。
依着山,那个叫做……叫做雁什么来着的古镇上,孩子们的欢笑声依旧回响着。
倚了黄昏的侧影,蒲泠似乎听到了一个正呼唤着她的声音。
猛然转头!
惊讶?恐惧?好奇?
最终,都在那古镇深处被牢牢封印——断垣颓壁、殷草荒园,唯独没有呼唤泠的身影。
“喵……”
一只灰白灰白的猫咪从不知什么地方蹿了出来——他本来也许是白色的,但由于过长时间没有清洗,毛已经被包上了一层灰尘。
“又是你吗?”泠叹息般的语调中,似乎掺了些惊喜。她蹲下来,向小小的猫儿伸出自己的手——那手臂纤细而白皙,似乎是少有见光。
“喵~”小猫又轻声一叫,小步着走到了泠的手边,舒舒服服地蹭了起来。
泠翻过了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很惬意合上了眼睛。
泠忽然将猫抱起,深深埋进了怀里,嘴里轻声道:“呐,我是不是个怪人?”
“喵?”
“那些人都说我怪、说我坏、说我的出生是个罪过。”泠轻轻诉说着。
——孽源。
——伪善者。
——罪祸之女。
每一个听起来十分不祥的称号,都是那些镇人在异样的眼神后、恐惧的低语中强加给泠的。
“我只是……只是……”泠觉得、一直觉得:这不公平——
从小时候起,泠就没有多少与人交心的记忆——因为她身上某种异样而不合群的气息,在她身边的人寥寥无几。所以那些在镇人眼中可怖的奇怪小动物、甚至野兽以及一些超乎人类想象的奇特生物,才成了她的朋友。
但最多的、镇人对泠的恐惧是来自那件事——
泠曾无意中一个人进入镇边的森林,在镇人口中,那座森林的名字是禁区,似乎说出来就会遭噩运。听说从未有人活着走出过那森林。然而泠却在那里呆过一晚,在镇人们开始哀叹“又一个可怜的孩子在‘那座森林’丧命了”的时候,她竟踏着晨曦、在一匹白狼的陪伴下,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镇人面前。
自此,流言便三三两两地传出来了。
然而,尚且幼小的泠却完全没有反驳的概念。她仍日复一日,与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玩耍。
这时候,车祸发生了——泠去城里采购归来的父母当场身亡——这对至亲,在仅有6岁的孩子的舞台上退了场。
“那车祸死了人了。”“是啊!谁让那人没素质想超车啊!这是乡下地方,路不比城里。啧啧,那人倒救过来了,死了对夫妻。”“听说还很年轻,真可怜……”“可怜什么呀!不知道吗?他们就是那个‘蒲泠’的父母啊”“蒲泠?”“蒲泠……啊,我想起来了!就是被一匹白狼从那座森林里送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吧!”“啊?她啊?是不是说……她是妖怪来着?!”“是啊是啊!”“以前还不大相信的……”“妖怪!连爸妈都害死了!”“小孩儿是妖怪,爸妈一定也有问题……”……
古镇,与森林那头的城市不好比。这小镇的落后,导致了封建迷信一如既往的盛行。小小的女孩就这么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但这之后,真的像是妖怪的诅咒一般,泠身边的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无故得病,一个个都离开了泠。
泠,却没有哭过——这个6岁的孩子,封锁了自己的泪水。她过早地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都不是只要哭泣便可以取回的。
不知不觉,八年——光影变迁。
这八年,没有人知道,泠是怎么过的——只知道这明明已经十四岁的孩子,还只像是七八岁的样子。身高似乎有长,但脸庞十分稚气。
“喵!!”
怀中的猫儿忽然不安分起来,拼命地挣扎。爪子乱挥,挠破了泠裸露在外的手臂。
泠一下子感到了细细密密的疼痛,惊地松手。猫便逃似地蹿走,消失在薄暮之中。
“不可以!”泠大声叫着,仿佛是想抓住什么那样拼命向猫消失的地方伸出手臂。
“蒲泠殿下。”
这回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有人唤自己——因为那声音毫不虚浮,是就在身后!
泠惶恐地扭过头,望见的是身着奇异古式服装的年轻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的白色长发披在肩上,眼睛漂亮得不像真的,因为那种颜色似乎是金色与银色的渐替交融,溶合的完美程度也是令人惊异的,而瞳孔部分则有一点像猫。
他脸上带了轻浅的笑,不知是温柔还是狡黠。
“蒲泠殿下。”他出声道,那声音如同属于水一般清澈,成熟中带着轻和与美妙。泠可以确定面前叫着自己“殿下”的人就是之前声音的主人。
“你是……谁?”泠面对那样的美貌,声音微颤。
“谁知道呢?”男子微笑,“大概,算是只‘狐仙’吧?”
“!”仅仅这一句,便让泠怔住了。
她想起了与自己在一起的奇特生物——也许可以统称为“妖怪”的奇特生物们常常讨论的东西——
“狐狸不能惹。”“对,狐狸不能惹”……
想着,泠忽然轻笑。
“是……是来吃掉我的吗?”
自称“狐仙”的男子愣了愣。
“是来吃我的吧!那么,快点啊!吃了我吧!快啊!!!”泠猛然抬头,眼中面噙了泪，却不愿意让它流出来。那样的泪容让人心疼。
“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罪过不是吗?我不该存在的……我不该存在的!我的出生,代表的是诅咒啊!!”泠的视野变得模糊,越来越多的泪水涌进眼眶,最终决堤。
“所以,吃了我!吃了我啊!!把我吞进肚子,好好品味啊!!!”她忽然像滑倒般斜着身子跪坐下来,无力地双手支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就这么绝望地轻喃,“吃了我啊!吃了我啊、吃了我啊……”
望着如此一个可悲的女孩儿,狐仙不禁动容。本已收敛的笑颜在那张冷漠的的脸上重新展露——最为尖锐的犬齿似乎闪着寒光。
泠仿佛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睛,高高地昂起了头。身影在昏黄下显得格外单薄。
——这样的世界,早已没有需要我留恋的东西了。
然而,泠感到的,不是别的,是一个拥抱——轻轻的,很温和。这样陌生的温暖,却让她忽然有了一些幸福感。她睁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她的泪流得很安静。
秋天昏色清冷的背景忽然散发了暖意。那个美丽的狐仙男子单膝而跪,紧紧抱着半跪在冰冷石地上的女孩。
“蒲泠殿下,您误会了。”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温柔地解释,“我是来接您的。”
“您,还想留在这里吗?”
“我……!”
才发出了一个音,就被狐仙捂住了嘴。面与面对视中,泠看到了狐仙眼中满浸的伤痛:“不要轻下定论。”
“在妖怪的世界,一切都无法反悔。”
捂住泠嘴的手,这才松了松。泠也没有果断地吐出曾经已经决定好的话语。只是彷徨一般,眼眸微颤地看着狐仙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眼。
——我,竟是如此软弱吗?
泠的肩膀低垂,沉默着。抬起手臂,想去擦干面上的泪水,却意外地发现了之前的小猫在自己臂上挠出的三条爪印,泛出的血珠已经凝固了。
狐仙注意到了泠的眼神,于是轻轻伏下头,牵过泠的手。他柔软的舌头竟在伤口上抚了过去!泠顿时涨红了脸。
狐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轻轻松开泠的手。泠害羞似地收回手臂,却发现手臂上的伤口竟已经愈合!
这时狐仙再一次发话:“蒲泠殿下,我是来邀请您出席‘桂宫’的中秋晚宴的——您愿意来吗?”
泠直直地盯了狐仙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我愿意。”
狐仙看着她,浅浅地笑着,心中却有一丝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