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八章 失神之夜,不是星天 合集

作者:亚兰艾斯 更新时间:2011/1/26 10:45:23 字数:0

第八章 失神之夜,不是星天

……我与妖怪们签订了契约……

……从此,我就是我,你就是你……

——真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支歌曲了。

——听这支与其说是歌唱、不如说是诉说的歌曲……

如果没有被爱过,也就不会那样悲伤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给予了我名为“爱”的情感之后、又给予我“绝望”呢?

你不是说不会再让我只剩下一个人的吗?不是说好……一起去找他们了吗?……

为什么……毁约了呢?——

…………哥哥…………?

1

“呼——呼——呼——呼——……”月音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下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早已经风干,只剩下颊上一些讨厌的旱腻感。

“清怡学姐是圣主夜狼姬……铭臣学长是半神千月……”一顿,“……寒泉学长是被誉为‘第二位’的[终级]‘基路亚·舞歌’……小泠是倾听者中的‘公主’……”月音只是自嘲般地苦笑,“为什么越不想和那个可怕的世界扯上关系……却越容易遇到‘那个世界’的人呢?…………哥哥……?”

眼泪无声地下落。

月音: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因为,你似乎很讨厌倾听者……我不希望月音你讨厌我,因为我……想做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是朋友吧?

蒲泠

XXXX年12月20日

“月音!”第二天一早,月音才到校,泠就冲到了她面前,“你来了!我都以为你会因为讨厌我、连学校会都不愿意来……”说着,伸手想去触碰好友的手。

“别碰我!”月音打上了泠的手,然后后退着,“别过来!妖怪!!!”

一瞬间,泠的表情僵硬了,连月音也慌张了。

——我……我并不想说“妖怪”的!应该……应该是“倾听者”才是啊!……

“妖……怪?”教室里,同学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与阳光一同泼洒的欢笑声在听见了那个不协调名词的一瞬间消逝尽了,班级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不知道哪群麻雀还在不知好歹地熙攘。

同学们的视线聚集到了泠的身上,泠早已经不知所措——最后,她似乎只剩下用手捂着嘴、不停淌泪的权力了。

气氛僵住了。

月音大概也慌了,可以发现她正偷偷咬着自己的下唇——她不敢直视那双流泪的眼睛、却也不敢不去看它,感觉:一挪开视线,那双眼睛就会永远地消失……它们的主人也一样……

这时候,却有人行动了——

“蒲泠,走吧!”雨后向泠伸出了手……

“……谢谢你,雨后。”泠跟在雨后的身后,声音还很轻、好在已经不颤抖了。

“不要谢我,应该去谢萤火——要不是她的催促,我真是会因为爱着面子不敢上去帮你了。”雨后慢慢地走、静静地说,脸上却扬起了一片绯红,“真正可以和萤火心灵交流之后,觉得萤火知道好多——包括为人处事方面……”

——别老说些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嘛!!

……这是又听见萤火在心里说话的声音了——其实……很温暖……

“这样么……”泠努力微笑。

忽然,雨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泠。月音她,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倾听者……?”

“因为……”泠失神地抬头,“有些事,让泉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在月音面前……”

“……”雨后皱眉,“寒泉学长应该是个会全面思考问题的人才对啊……为什么会……而且他最优先考虑的,一向是泠你才对吧!”

“我不知道……”泠无力地摇头。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雨后问,“同学们大概还纠缠于月音说的‘妖怪’二字——说不定你就会被孤立的。”

“我……”泠回不出话来。

“没关系,我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的。”雨后说道——又忽然觉得脸红,便补了一句:“因为是朋友嘛!——啊!到了!”

泠仔细看着,发现又是来到了某个托了莲的天使雕像旁边——不禁又想起了那时的猫妖,便更伤感了。

——白雪,你说……为什么,泉会那样做呢?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但那是什么呢?告诉我好吗?

泠轻轻抬起头,向着天使雕像,眼睛里尽是泪水,晶灿灿,却落不下来——有时候,女生并不希望它落下来。

——白雪……我好痛苦……

“来过这里吗?”雨后询问道。

泠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知道‘天使’的名字吗?”雨后的口中,女人的声音露了出来——那是萤火。

泠望着左眼海蓝、右眼浅青的“雨后”,茫然地摇头。

“那就让我告诉你吧!”“雨后”——“萤火”笑道,“告诉你那件基路亚没办法亲口告诉你的事情……”

再也无法平静再也无法平静再也无法平静!!!

萤火的话,是真的吗?

——那样……不是太残酷了吗……?

失去了冷静的泠,在某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不,该是自己什么都没有过!

自己这段时间……难道一直活在一个“丧失”的谎言之中吗?居然还觉得自己幸福?!!

——明知道泉对我不可能有恶意……而且泉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可是……!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伤心啊!!!』

已经不知道怎么回了教室,只隐约记得是夏老师找来了;不知道课上讲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问东问西,还是直接被疏远了孤立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天,多么失神……

结果,一晃儿,就放了学了。

泠趴在桌上写作业,和过去完全一样——她等着泉。

“泠,对不起,久等了吧?”泉很快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走吧!”

泠轻轻点头。

走在路上,泉又开口:“对了,约匣出去了,不大确定回来的时间,这段时间只能吃我的菜了——就是没约匣的那么好啦!”说着,笑了。

然而,泠只是轻轻点头。

——平常,都是泠迫不及待地向我“汇报”当天的情况……但今天……

“泠,你怎么了吗?”泉担心地干口。

“……铃铎与妖怪的关系断开后,妖怪会忘记关于铃铎的一切……对吧?”泠的眼神……很悲哀,“……所以,泉才故意抖出自己的身份——因为你无法确信,所以只好求一个心理安慰吗……?”

泉的表情明显僵了……

一直到到家的时候,都没有人再说话。

到了房中,已近乎漠然的泠打开了刚才在学校做的作业,想先完成它——但是……!!

泠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作业本上……都是“泉”呢?

泪,又流下来了……

2

——泠说的……真对啊……

泉一直怔在玄关那里,嘴角勾笑、眼睛却显悲哀,他目送泠进了房间。

——我也许……真的是只想求个心理安慰……才抖出身份,完全不考虑泠……

金银交融如同星辰月色的眼睛轻轻地颤动着,又让人觉得蒙眬,似乎在那漂亮的眸子上面还有一层云烟。

——这样的我……太自私了……

其实,颤抖着的,不是只有眸子啊……

ˇˇˇ

那是无法信任自己、而自己却无法背弃的人。

是什么意思呢?——那个词……

“挂在宫殿、楼阁等檐下的……”自己却打断了那个美妙的声音——不是自己渴求解释,而是希望她记起她是自己的谁。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痛苦地呢喃着。

明明是自己给了她新生啊!为什么忘记了呢……

……果然人类……都是可恶的东西……!

^^^^^^

后退、后退——同学们纷纷后退——不是迎接君王或贵族的仪式,而是本能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

泠就在他们“让”出的那条道上,孤单地走着,垂着头……

有时候,不得不惊异于学校的消息速度传播之快——大家,似乎选择了“孤立蒲泠”这一项。

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啊……

——没错,那时候在镇子上……

那时候,自己是“孽源”、是“伪善者”、是“祸罪之女”、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似乎,一切的灾难与罪恶都因蒲泠而起——于是,才一个人……度过了八年……吗?

只是,那个中秋、自己第十四个生日那天,泉把自己从孑然中拯救了出来;而现在,泉大概亲手将自己推了回去……

——虽然萤火只是说了妖怪与铃铎的关系,而冉雏“说不定”是基路亚的铃铎,也一再被雨后逼着说了那是自己的猜测,但是……

“像泠这样的孩子,其实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吧……”——萤火对雨后说。

“那你还对她说那些。”雨后似乎有一丝责备之意。

“我只是想让那孩子知道一些可能会发生的情况而已。”萤火漠然,“时间越长、痛苦越深,所以还不如放在现在迈过去……”

雨后淡然地望着心中的萤火。

——萤火,你的安全感,由我守护……

“!”金银交融的眼睛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泠要被说成妖怪……!

没错,到了班级,就听到那几个一向早到的同学在谈论着什么——

“喂!听说了吗?”“什么?”“就是‘妖怪’的事啊!”“哦!你是说初中部一(7)班的那个蒲泠吧?”

一瞬间,泉僵住了。

“说是被同班同学叫成了‘妖怪’呢!”“那些‘小朋友’居然信了?”“你不信吗?”“我为什么要信?”“但是听说那个班级闹鬼了哦!”“迷信啦迷信~”

见人家不信,那个传播着消息、叫做密西的同学又搭上了一个女同学——“听说‘妖怪’的事了吗?”“谁?”“那个蒲泠啦~”“诶?!真的吗?”“千真万确……”

“你们……在谈论什么呢?”“当然是‘妖……怪’……”密西顿住了,“呵……呵呵……呵呵呵呵……是……楚铭臣啊……?”

“嗯,是我。”千月的笑里,透着恶寒,刚才那个女同学知趣地开溜了。

“你刚才说……小泠是妖怪?”

犀利!

“哈……哈哈……”密西已经不敢回话了——比起平时就很冰冷可怖的寒泉,此时的楚铭臣似乎更可怕。

“我说……”千月俯下身,手指掐住密西的颈部,脸与他的凑得很近,一副妩媚的表情,“如果我说我是妖怪——你信吗?”

“哈……哈哈……楚铭臣怎么可能是妖怪嘛~?”密西怪笑着。

“明白就好。”千月放开了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中途停下,回头,全无笑意、尽是冰冷,沉声:“别让小泠麻烦——不然小心猝死在家里……”语时全无玩笑之意。

“哈哈……哈哈……楚铭臣你真会开玩笑……哈哈……哈哈……”随着自己的脚步,密西欠扁的笑声渐渐也就听不到了。

“这回,你犯了大错啊……”千月看了看怔在座位上的泉,轻叹,“基路亚·舞歌,我有说过,给你的惩罚,就是照顾好那个‘敌我’不分的孩子吧……”

泉亲眼望着千月阻止了密西,明白他是在保护泠。

——所以……泠才忽然说了铃铎的事……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泉垂头,似乎是一个赎罪的姿态——很悲哀……

一切——不,至少是“妖怪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个少女,今天没有来学校。

她抱着膝,坐在床上,没有表情,却有悔恨。

——小泠……对不起……我居然……!

一下子不敢再想,便立刻拉起被子捂住了脑袋,让黑暗吞噬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月音,跪在黑暗里,为自己的“罪过”哭泣。

3

“蒲……蒲泠,寒泉学长找你……”同班的一个女孩子——好像叫羽纱,她畏畏缩缩地跑过来对泠说着,望着泠月光般朦胧、失神的眼睛,似乎有一些害怕——果然很在意月音说的“妖怪”吧!但她也有些羡慕。

——只有总是被那个冷冰冰的寒泉学长找这一点永远让人羡慕啊……

“泉……吗?”泠轻轻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个背影——好孤单——羽纱不禁有一些怜悯她,恐惧感已经不见了。

“……泉。”泠在门口,轻轻地一唤——眼睛还没有跟上速度,身体就有了触觉——身边是一阵阵“啊!”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泠被泉抱住了——是温柔地、被拥在怀里。

“对不起……”泉喃喃。

“……为什么……要道歉?”泠淡淡地问着,“泉怎么了?”推开泉的怀抱,泠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眼里汪水,却隔了层花烟晕魂。

“……”泠的眼神让泉心痛。

——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没错,那是与泠的第一次“相”遇……之前——那时,泉……不,那时还没有“泉”——“狐仙”基路亚奉圣主之命在人间观察倾听者的公主殿下“蒲泠”。

那时候的泠,极少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淡然冷漠的脸——与人,有一层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隔阂,只是一个水面吧!冰冷的水面……

“泠被……当成了……”

“我不是妖怪!”轻轻的、倔强的声音,但还是那个可悲的表情,让人伤感。

“泠……”泉没有怀抱泠的勇气了,只能定定地望着一脸漠然的泠,“我真的……太自私了……”

“不自私……”

“自私!”泉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泠也一下子不再说话,只睁大眼睛望着泉、漠然地,泉的声音也就再高不上去了,“我……很自私……”

“泉一点都不自私……”泠轻轻摇头,“泉只是忘了而已——那是无奈的,并非泉想要……”

“泠!”泉打断了她,然后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泠……我不是说那个——你知道的,不是吗?”深吸了一口气,“我为了自己,让你……”

“Stop!”清澈的女声。

“是清怡学姐!”“真的是!”“哇!”——果然也就是那位偶像级学姐了吧!

“泠——我可以为他证明。”夜狼姬轻笑,路过的一瞬间,“基路亚·舞歌的狩灵,不可能是冉雏——基路亚,你,试试寻找吧!我不会帮你们,但是,可以找千月,他……知道很多……”

——知道很多、很多很多……

“如果真要说——你们还是去听那个米褐色头发的女孩子说更好吧!”千月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个,“你会知道一些东西的——不是指‘泉’,而是指‘基路亚·歌舞’。”

『顺便祝贺小泠被清怡从谣言中拉出来啊!』千月这么说。

泠只是一笑。

“叮咚——”

门铃声响,月音才有了从床上下来的意识——什么时间了呢?啊……傍晚了……早餐和中午饭都没有弄,怎么会忘记了饥饿感呢?

月音下了床,使劲晃了晃脑袋,头发就这么零乱地披着、也只穿了套保守的单色棉布睡衣:“谁啊……?”开了门……

关门!!!

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是寒泉学长和……小泠!绝不要开门绝不能开门绝不敢开门!!!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她拼命挠头,头发更乱了。

“月音,开门吧……”这是略带落寞的、小泠的声音——让月音心如刀绞!

“有些事——必须谈谈……”这是冷淡而又严肃的声音——那个冷漠的学长、寒泉的声音——<二位的[终级]>、“狐仙”基路亚·舞歌的声音!这让月音害怕。

——妖怪……哥……哥……

“不要——!!”声嘶力竭!!!

“月……月音?!!”泠显然被吓到了,她拼命地拍着头,“月音?!月音!!你怎么了?!!月音——月音?!!!”

月音不想出声,但仍不住地抽泣着,停不下来。

“对不起——我们进来了。”说罢,还没等泠作出判断,泉便无声地抬起了手——空气变成了锤子之类的东西,狠狠地砸开了门。

于是,那个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一脸可悲神色的月音赤裸裸地暴露了在泠和泉的面前——两人瞬间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含泪水、披头散发的女孩子,真的和那个月音是同一个人!

——一直以来,都有一种“月音好坚强好坚强”的感觉的……

的确,从见到月音开始——倔强而不无理的样子、孤单而不坦率的样子、欢笑而不真切的样子……与月音的相识,不过那么点时间而已,却自说自话地觉得:月音是个坚强的孩子……至少……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月音!”泠冲到了月音身边。

而月音拼命地甩着头、死死闭眼、死死捂住耳朵,眼泪一直不断地淌着、淌着,口中没有一丝声音……

“啊——”非常突然,月音猛地哭出了声来,然后慢慢滑下、瘫坐在了地上——像是之前那一切、那“无声的悲痛”耗尽了她的力量——她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甚至包括站立的权利……

“月音……”泠跪坐在了痛哭地月音面前,脸上的是担心、而不是嘲讽……她然后的动作,让时间凝固了……似乎是凝固了……

“月音,没事了……”泠抱住了月音——娇小的身材显得高大了。月音的头靠着泠的心脏,月音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泠的心跳……

“小……泠?”月音缓缓抬起了头,“……小……泠……?……”

“嗯,是我!”泠的笑容,仍然无垢,“没事了——清怡学姐已经把我从那些谣言里拉出来了哟!”

“小泠……”月音的泪水,因为那笑容而再次决堤,她自己扑进了那小小的怀抱,“小泠!!!”

“嗯。”泠的笑容毫不褪色,“可以让我听听……月音的事吗?”

——那些所谓的、自私的真实……就在这个回答中吗?

4

“其实,我有一个哥哥……”

月音说,其实她还有个哥哥——亲生哥哥,叫做“月律”——“是个很优秀的哥哥呀!”月音笑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月音……”泠担心地唤着。而月音则摇了摇头,用手拭去了眼泪。

泉的心,似乎……可以看见他的眉头轻轻蹙着,是在思考着一些东西。

——月……律……?这个名字,有一些耳熟啊……是什么时候……

“哥哥是倾听者……”月音说到这儿顿了下,似乎下面的、是要鼓起勇气承认的某些事实,深呼吸——

“是一个厉害……却又很可怕的倾听者……”红红的眼圈儿,“别人都说哥哥可怕,但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可怕!哥哥……哥哥就是哥哥……不论想做什么、做了什么,都是哥哥……”

然后,就扯上了别的——比如,“灵码”就是月律的作品;比如……

“可是月音……”泠还是打断了月音的话,轻声问,“你的哥哥——月律他……到底怎么了?”

一下子,气氛变了,一切安静了下来,月音垂下了头……

“月律——7年前出现的、那个极强的倾听者……”发话的,居然是泉!“——与妖怪签订契约后,因为想要杀光人类、建立新的世界,被一大群妖怪追随……很多倾听者想阻止他,却都被他杀死……最后,一个人类、奇迹般的人类出现了,他将月律封印在了弥界与人间的夹缝——‘迷失阁廊’中……”

顿住——然后……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那个人的真正名字……”泉合眼,“只知道他封印了月律之后,笑着说自己叫做‘千月’——就有了‘半神千月’的传说……”

月音沉默着……似乎……是默认了……

“所以才让我们来问你的啊?”泉叹了口气,“只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被称为‘毁灭者’的月律会有个妹妹……”

“……”月音抿紧了嘴巴。

“那样的话……”泠又晃了晃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甚至连自己该想什么都已经不知道了!

“‘妹妹’……又有什么用呢……”忽然月音冒出来一句,“作为妹妹,我却只能躲在草丛中悄悄颤抖!哥哥被封印的时候……被封印的时候……”然后,似乎是想将7年前的怨恨一下子释放出来,“我只能愣在那里——连到底是谁封印了哥哥……都没能记住啊!!!”

——没错……直到刚才听到寒泉的叙述,我才知道……封印哥哥而获得名声的人是“千月”……是“楚铭臣”啊!!!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到……到现……在……都不知道……该……该怎么办才……才……好……”抽泣着的月音,像是失去了洞穴、独自在暴风雨的夜晚里瑟瑟发抖的幼兔。

“如果你的哥哥悔改了,就可以把他放出来了吧?”泠安慰着月音。

“又……又没有人……愿……意……解开……哥……哥的……封印……”

——哥哥一定早就知道悔改了……因为哥哥……是那么温柔的哥哥呀……

“有人可以解开封印的……”泉幽幽地开口,“而且,说不定他会愿意的……”

“是……谁?”月音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看着泉,双眼满溢泪水。

“那是一个……叫做‘雷波’的人……”泉轻声地、平静地道着,“说不定,他是可以帮你的……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他?”

“雷波……吗?按从前和他见面的情况来看的话,是绝对有很强能力的吧?”泠喃喃,“但是泉怎么能确定他会帮月音呢?”

“我不能确定……”泉又强调了一遍。

“不过,就算是能确定,要怎么找他?一直都是他凭空出现的。”泠努嘴,有些无奈的样子,月音也奇怪地看着泉。

“找他大概不用,让雷波他感到我们有需要,自然也会‘凭空出现’吧?”一顿,“况且,我觉得他会帮月音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似乎有这种感觉吧!感觉他已经不再与这个世界争辩什么了,像是个没有理由拒绝的人……”

“我拒绝。”只是第三次见面而已,然而这次,忽然出现的雷波眼神犀利,较前两次似乎是换了一个人,“这个忙,我绝不会帮——7年前的那场战斗,我不是没有参加!”

“!”月音一怔。

“那场战斗太过于血腥了。”雷波轻轻闭上了眼睛,“那场‘战斗’——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是月律单方面的屠杀……请恕我无理地说一句实话:虽然我曾下决心尽可能帮助倾听者的公主殿下,但是,只是‘尽可能’而已。”

想走时,又瞟见了月音悲伤的眸子,雷波叹了口气:“小姑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如果真是太想救你的哥哥,我也不是不能提供一条路……”

月音猛然抬头,似乎连雷波的口形都想要记住!

“……基路亚·舞歌……”雷波抬眼,望向了泉,“去找佑村吧——我记得……他是你的人才对……”

“守望”在字典上是“看守瞭望”的意思,但“龙守望”中的“守望”请大家允许我任性地将它定义为“守护遥望”,谢谢~ ^ ^

——笔者写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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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雷波在悄无声息间霎然消失,没有一丝过渡、更没有神样的烟雾,却显得过分自然——似乎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佑……村……”泉淡淡地嚼着雷波扔下的那个名字。

“那……是谁?”泠弱弱地问着。

“一条狗而已……”泉的口中,吐出了如此讽刺意味的话语,却又语气一转,“只不过,那条狗算是众多狗之中的上等了——别的狗和它比起来,就是‘家养草狗’和‘军用藏獒’的区别。”

泠还思忖着泉这话是不是还别有用意的时候,月音说话了:“那个叫做‘佑村’的人……在哪里?”明显是无法等待了吧!

泉看着月音,然后漠然地向上指了指。

“天……上?”月音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眼神黯淡了,“他……已经死了吗?”

“不……不是!不会的——不可能的!”泠连忙安慰月音,然后赶紧向泉确认,“天上……天上的话……是桂宫对吗!对吗?”

泉摇摇头,轻吐了两个字:“妖界。”

又一次坐在了水愿的背上,泠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羽毛,水愿很开心似地婉叫了几声。

“原来……真的有妖界啊?”月音喃喃道。

“还记得我说过‘迷失阁廊’吧?——就是月律封印之地。”泉问,月音点头,于是泉继续道:“我说过,那是‘弥界与人间的夹缝’——所谓‘弥界’,即妖对人间神话所谓‘三界’的称呼——在迷失阁廊,有进入三界的入口——天界的入口‘鸢源’、妖界的入口‘荩城’和人间的入口‘望河’。”

顿了顿,泉继续说道:“这三界,实际上是平行存在的——偶尔,三界平衡被打破,才让三界生物混杂到了一起——这是人间出现妖怪的主要原因、也是人间出现‘倾听者’的主要原因……”

月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了。

“那泉是怎么知道佑村一定在妖界的?”泠抬起头来、扭身望着泉问,“说不定他是在人间呢?”

“不可能的……”泉似乎没有看任何地方、又似乎看着任何地方、似乎是漫不经心、又似乎是一本正经,“那条狗是在人间受伤,再如何有长出千万羽翼的能耐,也不可能回到人间了——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看他回来时候的神情,倒是觉得像个人间生物那样有感情了。”

“人间生物那样……有感情……?”泠有些不明白,月音也是看似疑惑地望着泉。

泉见状,叹了口气。

“三界之中,都有生物存在,却只有人间的生物生来便拥有‘感情’——欢乐、感伤、羡慕、愤怒……‘感情’对你们而言实在平常;然而,‘感情’于天、妖两界的生物,是可望而难及的——不论是妖界的‘妖’‘怪’、还是天界的‘天使’‘恶魔’,都难有感情;就算是生于人间,也不算数——我们,甚至难以明白如何真实地笑。”

“可是泉不是……”有感情的吗?——后五个字泠没能说出来便合了嘴。

“这感情是难有、而不是没有。”泉淡淡地说,“我们这两界的生物,在受到所谓‘心灵创伤’之前,的确没有人那样的感情……”

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泉表达得太明白了。

——妖界与天界的生物都过着没有感情的空洞生活,没有爱、没有欢笑,那样的生活就像是用于讽刺的长篇寓言故事,翻一页是一页;就算有了感情,也有了心伤,那样活着就如同伤情的长篇童话,甚至难以鼓起勇气翻开下一页。

这样可悲的事实让一切静默了……

“那桂宫是哪一界的呢?”泠终于打破沉默开了口,却似乎也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罢了。

“桂宫啊……”泉神情淡然,“桂宫是妖界的宫殿,却建在人间的上空——一般的人类是没有办法看见的,因为它建在结界中,只有一些特殊的人类和妖怪才能够进入。”

“这样吗?”泠歪了歪脑袋。

“但是……”月音疑惑道,“建在妖界不好吗?——桂宫,到底是干什么的地方?”

“桂宫一般来说是神圣的地方,好比人间东方所谓‘天宫’、西方所谓‘天堂’——它是妖界最高统治者‘圣主’的居所。”泉回答。

月音完全不明白:“那为什么要建在人间?”

泉金银交融的眼睛如同冰山泉水般清澈。

“为了‘守望’……”

他说道。

于是月音就愣住了。

“‘桂宫’——曾经叫‘龙守望’。”泉淡然说着,“是初任圣主‘〖殷龙〗苍赭’为了‘守望’某个人类的女孩。”

就此打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泠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既然是“第一任圣主”,那年代该够远了的,泉不应该经历过才对……即使没有经历过,泉……

没有加上“听说”二字——整句话说得很淡然,却完全是“肯定”的语气,说明……

——泉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噗~”泠一声轻笑。

不过,然后,明显只能剩下沉默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景似乎也望得平常、也就显得寂寞了。

忽然又听到了泉的声音:“迷失阁廊——到了。”

的确,两边的景物变了,白云成了彩色的,也稍有雾气腾腾地升着,恍如人类所向往的“仙境”色彩。

“!”月音听见“迷失阁廊”四个字,立即四处张望起来——想必是在寻找月律的踪迹吧!

“不用找了。”泉明确地说道,“月律被封印在‘迷失阁廊’的深处,我们只是去‘荩城’,不会经过那里的。”

“那就去一趟也好啊!”——看到月音失落的神情,泠差点儿就喊出来了——但转念:现在去了也只是徒增伤感——还是不去罢!

这时候,在恍然间,似乎发觉了一个温柔却伤感的声音——

“……拼命地寻找着悲伤的过去,想再回忆起你。走吧!属于自由的少女!不会再次失去回忆……”

——好熟悉的……旋律?

泠不禁想起了之前,在那阵温暖的生命之雪中,听到的旋律……

月音,垂下了头:“不要……再唱了……”

“诶……?”泠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不要……再唱了啊——”然后就是歇斯底里,“不要再唱了啊!——星——!!!”

5.5

我是看门人。

看守“髑罂门”——闲得让人发慌。

为什么,偏偏让我去看那样一扇“地狱”的门?我又不是人类神话中那条三头犬塞博鲁斯!

我以为我再也没有见到光的机会了。

这时候,那个人向我伸出了手——那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我把你从这里救出去吧~”他就笑着、这么说着。

我只是个妖怪,我没有感情——于是,我只是回给他一个虚假的笑容——虽然我觉得,那笑挺真实的。

那个人,真是神奇啊!他拥有人类的气息、有倾听者的体质所以看得见妖怪——也拥有很强的力量。

而且,“救我出去”的报酬,仅仅是成为他的狩灵而已。

真是个厉害的人啊……

现在的回眸而笑——那么真实。

呐,月律,我真实的笑,你看得见吗?

星的泪水流得,比笑容更加真实……

6

“……星?”泠疑惑地望着月音,“那是……谁?”

“欸……?”月音也恢复了正常,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反应也十分费解,“我也……不确定她是谁……只是,不禁喊出来了……”

“唔……”泠努嘴。

这时候,歌声越发清楚起来,似乎唱歌的人越来越近了——“……星星在期待你——其实是摇晃在记忆里……”

“这歌……我听过……”月音喃喃地说道。

“我也听过……”泠也说道,“虽然只听过一小段而已……”

——那时候听到的……绝对……就是这首歌……绝对……

忽然,泉发话了:“这首歌是《星晃》,在妖界曾风靡一时,现在也是经典曲目——唱它的是[精灵]‘夕瑛’——算是位小有名气的歌者,歌声以温柔出名,被称为‘夕阳歌姬’。”

短暂的停顿过后——“我个人还是挺中意你这首《星晃》的……”泉淡笑,“……夕瑛……”

顺着泉的视线望去,发现在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雾霭之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这首歌能被您喜欢,真是我的荣幸啊。”那个人影渐清、渐清……终于淡出了迷雾——那是个窈窕的女子,她抬头,露出一个真实、浅淡、而又迷人的微笑,唤道:“……基路亚大人……”

女子穿了一身白色的旗袍;发披到腰间,是嫩黄色的;长了张漂亮的瓜子脸,不胖,也并不显得削瘦;眼睛里闪着灵动;再加上那个不惹尘埃、不惊风浪的笑容——有是一种江南女子的美——只少了绘了红梅的薄伞吧!再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发色不同了……吧?……不,不对……她的笑容里……透着江南女子所没有的狐媚……

泠和月音明白过来——眼前的女子,就是[夕阳歌姬]夕瑛。

“呀,这个孩子!”夕瑛忽然转向月音,“是月音吧?都长这么大了?”

“?”月音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还有一点,还没有说明……”泉又一次发话,“夕瑛是月律的狩灵——‘赐名’为‘星’……”

一时间,泠和月音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们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还是泠先勉强回神:“那,夕瑛……就是月音哥哥的狩灵了?”

“诶。”夕瑛——星应了声、点头,她的笑容柔缓了一些——至少那一丝惑人的狐媚算是不见了。

“你……刚从妖界出来?”月音在回过神的时候,最想确认的,果然就是这个了吧!

星的笑容,似乎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见状,泉开口了:“她应该是一直呆在了这个‘迷失阁廊’吧?”望过去。

星抿紧了嘴唇,然后,轻轻地点头。

“一直……呆在这里?”泠大概是觉得难以置信——因为纵然这里美如仙境,彩云自由地流荡着,虹桥也就架在了身边,但是,那仍然难掩四处弥漫的孤单感。

“迷失阁廊”里的生物,全是“过路人”——没有生物是这里原来就有的——这里是三界平行线中直穿的走廊,连接了平行三界——是所有的生物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孤单的地方生存——

月音幽幽地问:“为什么……没有离开呢?”

“因为……月律啊!”——这是月音最不希望听见的答案了吧?

“为了哥哥而孤单……值得吗……?”不像是陈述、却也不像疑问的口气。

“值得——”看着月音的眼睛,星毫不犹豫,“值得!值得……”声音渐轻、眼神渐柔,“况且,即使我的生命中没有月律,也理应在此……”

望着星充满了哀伤的眼睛,月音没有再说“为什么”之类的话了。

“在迷失人格的走廊,有一片冢园,在它的门口,有一条看门的犬……”星轻轻地、温柔而又略带哀怨地唱起来。

泉也笑得很淡、说得很轻:“这首《冢园》,真是很久没有听到了啊……”——

“过路的你是否记得,那渺小的犬守着冢园?没有感情的犬,觉得自己注定与光明无缘。望过去,望得远远——那是望河、荩城和鸢源。那是条明白事情的犬,它知道自己也与那边无缘。它要守住冢园——守在‘髑罂门’前……”

歌声空灵悠远,歌曲淡漠哀怨,歌词看似浅显……星是“夕阳歌姬”,却更似“夜中怨唱的山灵”——让人心生悲戚。

“这首歌的感伤,是连没有感情的生物都可以察觉的。”泉补充道。

“梦想不可能实现,苦难也无法体验。从未许下诺言,何来千年后的兑现。没有地方可以用来许愿,那看门犬只好怔怔地看着冢园——看它,长于诺言;看它,孤冢连绵。延长的是两条平行线,那又何时会有交点?看天,下雨了才是谎言……”

又是一段沉默——空灵的沉默。

“直到有一天,犬遇到了可以成为主人的少年——少年一张童颜、一张笑脸。‘跟我来吧!’就这样,跟着少年,走出了冢园。知道那是天使般的少年,也知道那是恶魔般的少年,但犬毕竟是犬,听到的,只有主人命令的语言……”

孑立,双手合放胸前。

“最终,少年遭到了天遣,被锁在迷失人格的走廊里面。犬回到冢园,却不再是看门犬——那是一条可恶的野犬,只知道守在它罪恶的主人身边,睡在风间……”

合上的双眼开启了,明明有感情的色彩,却没有眼泪要掉下来。

“夕瑛……”泉淡然地看着星,“你又写了两段吧?——这首《冢园》……”

“嗯,对。”星点头,毫不犹豫,“因为时代在变,就算是一条看门犬,也是可以有从前和明天的概念的吧?”笑着。

点头。

泠轻蹙眉,在担心一般:“那首歌……那条‘看门犬’……指的是……星……吗……?”

点头。

月音也开了口:“那‘少年’……是哥哥……?”

点头。

“迷失人格的走廊……”“……是‘迷失阁廊’……?”

再次点头。

忽然——

“算是这次的‘演出入场费’吧……”星看了看月音、看了看泠、看了看泉,然后……毅然跪了下去!——

“请你们……放了月律吧!”

7

“!”泠和月音怔怔地望住了星——真的是下跪——双膝下跪!那对纤白的膝盖着实沉重地磕在了地上。

星的眼睛里,闪着渴望。

“这个……我们……”泠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说起。

但这个时候,很少脱离泠的思考而独自作出决定的泉发话了:“可以答应你。”他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不过你先站起来……”威严的语言中包含着美好的温柔。

“……泉?”泠有一些不解,毕竟一切还是未知数……这时候星已经站起来了。

“妖怪的膝盖并不廉价——不像某些动不动就下跪奉承或求饶的人类。”泉淡然,“单膝跪是妖怪的礼仪;双膝跪则是妖怪不昔糟蹋自己也要祈求时的卑贱姿态,是妖怪的耻辱……”

顿时,泠想起了那时候——白曾对泉做过的事……迟来的愧疚感在霎那间涌上心头。

同时,也彻底明白了泉答应星的原因。

“会放出月律。”泉抛下了话,“但你也应该还记得妖怪间的‘双向誓约’吧?”

“当然记得!”星的眸子闪着亮,“你要什么?”

“‘辰星砂刃’和‘光颤’的咒语。”泉就像是早就考虑过了一般,马上就给出了回答。

“成交。”

泉、泠、月音走在荩城的街上——这街颇有东方古典的特色风格——走在街上的人物熙熙攘攘、各种各样——总之是一副忙碌的繁华景象。

“泉,”泠轻道,“妖怪的‘双向誓约’是什么?”

“当妖怪不惜牺牲尊严也向别人求助时,‘双向誓约’就必须被立下了,”泉边走边回答着,“即在被求助方答应之后,便必须成功兑现诺言;相对的,求助方也要做好被要求做任何事的准备,甚至是成为终生的奴仆。”

泠似乎明白了些,就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月音问了起来:“那如果反悔怎么办?”

“‘双向誓约’是妖怪间的最高等许诺形式,终生不可更改。如果反悔……”一顿,“那就只能死了……”

走出了荩城的南门,三人便真是到了妖怪的领域了——他们决定立刻前往佑村的住所。

不过,在妖界果真方便,特别是高等级妖怪:只要一个简单的移动术式就可以到想到的地方了,不像妖怪在人间时那样需要考虑到人间的秩序。

泉在口中轻轻叨了叨,三人面前的景致就改变了——那是一个江南古式的大宅子,有几个人在门口把守着。

似乎是看透了身边泠的想法,泉便解释说:“虽然直接进入宅子也没多什么问题,但毕竟不礼貌。”并带着泠和月音向宅子走去。

“你们是什么人?”才到门口,就被拦下了,那卫士的眼光很犀利,可以看出他是个很忠职的人。

“我们找佑村。”泉的口气中只有高高在上。

“没有佑村大人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府邸。”那守卫似乎非常死板。

泉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那就麻烦通报一声。”

“您的名字……或者身份?”得亏那人还是谦恭的——用了个“您”字。

“基路亚·舞歌。”

“基……路……!!”守卫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您是基路亚大人?”

泉只是冷漠地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马上去通报!”守卫匆匆跑进宅子,一会儿又匆匆跑出来,“佑村大人在书房——请基路亚大人移步!”

三人便跟着守卫进了宅子——从里面看,似乎比之前在外面看时更加显大了,花盛叶密、亭台楼阁,景致绝美,到哪儿都像是看着画。人在画中,觉得真不错啊!想必设计者和匠师们都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到了一扇雕刻精美的木门外,守卫停下了:“这里便是书房了。”

“总体倒是没变,只是景致少了些从前的雅致啊!”泉轻声感慨着,“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有重新整理布置了?”

守卫一下涨红了脸。

“呵。”泉很轻一声闷哼,“我先进去,你们先不要跟进来,明白了吧?”

泠和月音点了头。

于是泉自己推开了那精致的门,迈过门槛,又自己关上了门——不是那守卫太懒,而是没有那个胆子而已。

——佑村大人……最讨厌擅自触碰他的“所有物”的人了啊!而且,基路亚大人再怎样厉害,也该敲门吧!那样子失礼,会被佑村大人讨厌才对……但对方是基路亚大人,再讨厌也没用的吧……

——泉绝对不会是不考虑他人感受的那种人!!

守卫吓了一跳,转身,只看到那个黯抹茶绿发色的女孩儿正努嘴看着自己。

——幻……幻听了吧?怎么样都不可能……

——泉绝不是那种人!

女孩不知是不是想让自己明白说话的正是她,就把嘴努得更起,还盯住了自己;另外那个女孩则是点着头,似乎对那话表示……赞同?

——呜啊!难道是“心灵交流”?!但那不是很难才对吗?这两个小丫头怎么可能……?!!

——太失礼了吧!

——就是!

结果泠和月音忿忿不平地道了!

“啊!实在抱歉!”守卫大声喊着,然后鞠躬90度,不过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声大喊——这件难堪的事。

——那么……刚才的……都听到了……?

——听到了。

——结结实实、一字不错都在耳朵里过去了。

——那我以后怎么混啊?!!

守卫欲哭无泪。

“啊!实在抱歉!”

好像是那个守卫的声音吧?泉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门外到底怎么了,顿了下,仍是动起来了。

书房里的东西也没有更变,只是都积了层厚厚的灰,让一切失去了原来的光泽——泉看到,连那个人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翻着书,没有生气,但能感到淡淡的伤感,仿佛他身上也是厚厚的一层灰一样。

那是佑村,他的模样——米褐色的头发、俊美的五官,仅此而已。

见泉来了,便起身行礼:“基路亚大人……”也不看泉,似乎眼神很散。

“佑村,我知道现在问似乎很不合时间,毕竟那么久了……”泉的神情很复杂,“但是我要你告诉我,‘那时候’,你到底在人间发生了什么。”

佑村的身子一颤,猛然抬头,望着泉,深棕色的眸里似乎闪回了光泽,许久,又挪开视线:“基路亚大人……”

“不要那样叫我,我讨厌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狗一样的你。”泉露了些许愠色,随后又稍稍温和下来,“像你从人间回来之前那样叫我。”

佑村犹豫了一下——

“舞歌……”他这么唤着,声音哑哑的。

8

在妖怪漫长、少有趣味、甚至没有生机得难以称其为“一生”的一生中,妖怪们可能拥有无数名字,但这些名字的性质,大约超不出这四种了——

【第一姓名】:这是妖怪们出生时便拥有的,永生不得作改,因为这是作为妖怪们存在的凭证、或后来的“曾经”存在的凭证的“最初凭据”——它必须将一切见证到底。

【守护名】:妖怪们如果想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力量,就必须成为狩灵;成为狩灵,就必须被人类取名;守护名只为妖怪与人类而存在,但它们与天界生物相隔甚远。

【称号】:作为拥有特点的妖怪,称号,久而久之,便会被冠上了。

【第二姓名】:这是达到顶级的妖怪所有的特殊名字,它位于【第一姓名】后面,之间以“间隔号”即“·”界着,这是个让人失去与高等级妖怪“套近乎”机会的名字,因为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唤它,其他平凡妖怪则都该在【第一姓名】后加上“大人”二字以表称呼。

同一时间,妖怪可以有无数【称号】,但最多只能拥有一个【第一姓名】、一个【守护名】和一个【第二姓名】。

泉,是个【守护名】,作为【第二位】的他,名唤“基路亚·舞歌”。

“佑村……”望着那样没有生气的佑村,泉一是淡伤,一是无奈。

这世上,唤他为“舞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而另一个,半死不活一般,现在、就在他的身边!

“佑村,你想让我的第二个名字就这样子尘封吗?”泉的眼睛里,像是藏了被唤作“伤痛”的刃子——折磨着佑村,让他疼痛得简直无法呼吸。

“舞歌……”佑村的眼神似乎是碎了,仿如一片片悲伤的玻璃。

自己是[高级]犬妖——未达到顶级的他,没有“第二个名字”;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卑小的他,与被唤作『第二位』的“基路亚·舞歌”、被唤作『雪金玉』的“白雪·韵轩”成了至交。

他们三人间,没有等级之分带来的压迫感——用人类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最好的好兄弟!”——那时,他们三个,被称作“闡”:这是妖界贵族用语中“三个季节”的意思——基路亚是霜叶般冻寒的秋,自己是热情活跃的夏,白雪是淡漠、孤寂却很和平温柔的冬——只有这三季,在妖怪贵族用语中,没有“四季”:因为太多的人,讨厌那个温暖而美好的春……

但是“她”……是“春”……是自己的“春”……

想起她,佑村不禁闭了闭眼,表情稍稍扭曲——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瞬息即逝——却被泉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想起那女孩儿了?”

被泉问顿了,隔了会儿,才让眼睛失去焦点般无神,抬头、低头——“……嗯……”点头。

泉愣了愣,终是叹气。

——这么久,还是忘不了吗?……

轻想那时,佑村以灿烂的笑容面对自己和白雪:那时候的“闡”,只有佑村一个人没有“感情”。

记得佑村说:“我认识了一个人类的女孩子。”“长得可真可爱啊!”“下次让你们认识看看!”……那笑,染得佑村像一个人类的大男孩——但那都是装的罢了。

那一次,佑村去了人间;那一次,佑村在人间过了17年,又回来了;那一次,佑村再也没回来……

泉和白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佑村……有“感情”了……

“那时你回来……”

“那时……我回来吗?”佑村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过往——

“那时……我回来了吗?”他再一次喃喃道。

『——那个女孩,成了我的铃铎——因为她就要死了——为了我……』

佑村空洞的颜色,好像可以让一切有感情的心灵破碎。

“但是……她忘了我……”

——她忘了我……成为铃铎后,她忘了我……

佑村的声音很低沉,很无望。

“我知道十有八九会出现这个结果,但是,在这个结果真正出现在眼前的,那无数次的设想都空了,我都失望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样一遍又一遍演习我们的第二次相遇了……”他寂寞地笑了,像是在自嘲,“我不相信、我不接受——我开始像个人类男孩一样疯狂地追她!!”

又想起了那时候的痛苦吧!佑村垂了垂眼。

“最终,我决定报复——我和一个一直追逐着我的步伐的女生开始交往,我们……结婚了……同时也在一阵心绞痛中了解到我的铃铎死了……”闭眼,“我若无其事,更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我和我的妻子生活了挺久,她甚至给了我两个孩子——但我从未爱上过她。我恨人类,也不止一次向我的大儿子提起。然后有一天,她病了、咳了血,我也只是冷冷地看着罢了,但她临死的时候……”

佑村轻轻抱住头——过去的一切让他的头和心一起疼痛着。

“她临死的时候,对我说∶‘你从没有爱过我,对我做的一切更像是报复而非爱怜,但是,我……一直都……爱……’……没说完,她就死了……我顿时有了一种负罪感……”轻摇头,“我头一次主动地喊了她的名字——她叫‘泮水’,虽然她已经听不到了——头一次觉得,她的一切,像现实中的水一般透明,又像童话中的水那样澄蓝——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呐……”那是近乎叹息的赞美。

“但是除了那一瞬间,我心中都只有一个人而已……”佑村稍稍抬了抬眼——那眼神是浑浊的,“她是我的铃铎,也是我爱的人——她的名字,是‘冉雏’……”

9

“冉……雏……”泉默默地念了一遍,然后冷笑。

——真是巧得让人作呕呢……

再回忆,雷波终不会只为这层关系叫他们来找佑村,细想来,大概是有什么更加“巧合”的事吧!——恶心的“巧合”?

“你的儿子,是不是叫‘月律’?”

佑村听闻,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你的另一个孩子——女儿——是叫‘月音’吧?”

再一次,怔怔地点了头。

泉苦笑,于是对着门,以不失形象的、有一些响的声音喊了声:“你们,进来吧!”

“你们,进来吧!”

泠听见是泉,便对月音说:“泉好像让我们进去。”

月音点头。

见两人似乎“放过了”自己,守卫长吁了一口气……

泠推门,和月音一起走了进去。

“Q……泉……?”

进了门,就看见泉和另一个人站在一起——米褐色的发、深棕色的眸,在忽晃之间,让泠想起了“她”……再回头瞅瞅月音……

——果真是……像的啊……

又摇摇头。

——不……还是有点儿不像的……

他的眼睛里薄雾弥散,全没有月音眼睛里如水美秀的清澈。

“泉,他是……?”泠望望泉身边的他,“……佑……村……?”

泉轻轻地点点头。

佑村则是望着月音,温柔地笑了:“月音,我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见过面了呀!你早忘了我了吧——不,你大概从没有记得我才对……”

月音疑惑地望着这个男人——佑村——自己长得似乎与他有六七分的相似;再回忆,自己的哥哥月律其实和自己并不像……真要将“月律”像谁说出个什么来:那么只能说,他长得跟……跟泉有些相似……

所以最初见到泉,就把他看成哥哥看得出神了啊!

“我是你的父亲。”佑村笑着说。

月音的脑子顿时一片空,刚才想的,什么都忘了!

“难以置信对吧?”佑村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淡淡的寂寞,“但是,这是个事实——音——小音,你是半妖,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你是我的孩子。”

“那……哥哥……?!!”月音从无措之中回神,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自己的哥哥月律……不,该是“果然是”才对。月音将惊恐的目光投向与哥哥有几分神似的泉!

——难道……难道说……?!!

谁知道佑村摇了摇头:“你说‘哥哥’……是在说月律吧!律的话——他的确是我的儿子、你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所以,音,不要那样看着舞歌。”

“舞……歌……?”泠一下子糊涂了,“你叫‘泉’……‘舞歌’?”

——泉确实叫基路亚·舞歌,但“舞歌”……那是白雪对泉的称呼呀!

“嗯,我也是闡的一员呢!”佑村眯眼笑了,泉看见这,恍惚觉得当年那个装作活泼热情的“夏”又回来了——但转念,当年的“夏”,笑容纯真无邪却掺了些虚假;而现在,面前佑村脸上的笑颜分明是成熟了的,且看不出有任何一丝不真在其中隐匿。

不觉莞尔。

——有了“情感”,妖怪也学会改变了啊……

然而泉自己显然并没有想起作为“秋”的曾经的自己是绝不可能“不觉莞尔”。

“闡是什……”泠正打算再问下去,却被泉拦了拦,泉轻轻昂了昂首,示意泠让“那两个人”的事先解决再问,泠乖巧地点了点头。

“哥哥的样子……不像啊……”月音喃喃着垂头,回想那个已经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了7年的哥哥的样子……

哥哥有漂亮的白色长发,喜欢用黑色的绳线高高扎在脑后,仍可以拖至腰间;哥哥的脸上总挂着柔和的笑容,冷蓝色的眼睛望着自己却觉得很温暖;哥哥高挑的身材如同女性,皮肤也很白;哥哥的脸型和泉……简直一模一样……

可就在7年前的那天——哥哥和一个姐姐带着自己到了林子里,但只是编一个花环的功夫,一切都变了……

——对呀,是星!

那个姐姐就是星!

她把自己藏在了草丛里,叮嘱几句,就马上回到了哥哥身边——敌人很多,最后星实在无法支撑体力,只剩下哥哥一个人防御攻击兼顾,终于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淡紫色头发、暗血色眼眸的人,他与强大的哥哥相比,是势均力敌才对,然而哥哥已经消耗了那么多力量……

火焰燃烧着!黑色的扎发绳被切断,长而顺的白色头发在风里飘逸;笑容尽失,眼中映出了火的烫红;身上伤痕累累,衣服被鲜红的液体浸透;完美的脸孔,透出了疲惫……

那个强大的敌人情况也不是非常好,他大口地喘息着,左手捂着泛着血红的肋骨处,右手则呈抓伸状指向哥哥,他脚上大概也受伤了,站得不是很稳,有一些摇晃——这时候,光从他的右手发出——一条条锁链逼向摇摇欲坠的哥哥……

“啊——!”只记得哥哥痛苦的声音和样子——那些锁链缚住哥哥的脖子、手腕、腰背、脚踝……

“哥哥……消失了……”月音瞪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前面——那时是、现在也是。

“月音……”泠担心地唤了声。

刚才的话语,并不只存在于月音的思想——她已经情不自禁地述了出来,边倾吐、边流着眼泪。

泠是担心,泉是淡漠,而佑村……是不解?

“律……怎么了?”

泉有些无法相信:“忘记了吗?7年前,那个想要杀完人类的‘倾听者’少年?”

“律……想杀光人类?”佑村先是不明白,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低下了头,“原来,他一直就记着那个‘仇’啊……”

他深深地垂着头、垂着头,述说起来:“那时候,我在人间,因为各种自私的理由,我化为舞歌的样子、用‘村’这个名字生活着。我的铃铎叫做‘冉雏’——她为了我,被所有人抛弃,几乎要死去,我便让她成了我的铃铎——她应了那1%的可能——忘记了我。于是,我开始疯狂地追她!在无数次被拒之后,我与一个叫泮水的女人结了婚,有了你们——而冉雏,则在我的婚礼那天死去了……”

“我恨冉雏,她为什么要应那1%的可能呀!于是,我向律坦白身份,并告诉他人类可恨……”佑村的表情很痛苦,“直到泮水她‘离开’那天——你3岁、律10岁……”

“‘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我,但我喜欢你,所以没关系,谢谢你……’就死了……我这才发现了自己可悲的愚蠢,我……封印了你们……”自责地一顿,“……回了妖界……”

“那为什么……解除封印了呢……”月音有些哽咽,所以说得很轻声。

“解除封印到现在……月音现在是用14岁这个年龄吧!那再减去封印前的3年……”泠不知道是真不会还是习惯,她扳了扳指头,“11年前,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沉默……

“……”泠也想不出任何东西。

“11年前……吗?”泉淡淡地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泠就是那一年被正式确定为‘倾听者中唯一的公主’的……”

10

“确定为……?”佑村皱了皱眉头,“倾听者的称号不是与生俱来的吗?”

“嗯。”泉应着,像是随意,“但是泠很特殊:拥有倾听者的能力体质,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她长成了3岁大的小女孩时才被迟迟确定了——也就是11年前。”

这是泉思前想后才给出的事件——因为那个平静的前数11年,只有“倾听者的公主殿下”这件事算是引起了一些不小的轰动。

但是实在想不出这之间有什么关联——泉轻轻地蹙着眉,努力思考着。

“对了,刚才就想问了——闡是什么?”泠歪了歪头。

“那是妖怪贵族的语言——‘三个季节’的意思。”佑村笑答着,“舞歌是秋,韵轩是冬,而我是夏。”

泠立即再问:“为什么没有春天?”

佑村愣了几秒钟,然后稍稍垂头:“因为那个季节,美好得令太多妖怪憎恶啊……”

“春天很美好,温暖而柔和,草长莺飞、野蕊遍地,蜜蜂蝴蝶在花苞和嫩叶间翩跹来往,给人舒适的感觉……”说着说着,佑村就笑了,笑得太美、太美,那是沉浸……乃至是沉沦的美。

“佑村……很向往那样的季节?”泠试探性地一问,顿时把佑村给问愣了。

——我……向往那样的季节?

怔怔地。

——我……向往“春天”……?

又是那么几秒的停顿,然后,他淡淡地笑了,笑容掺了太多的复杂——温和?落寞?释怀?欣慰?痛楚?厌倦?……早已经无法解读了。

——对啊!

“我……就是向往着那个美妙的季节——是‘她’上我生平第一次感觉‘春天还并不是那么糟糕’……冉雏——对我而言,她就是那样一个像‘春天’一般美好的女孩子……”这时候,那微勾的嘴角却垂下了,眼神似乎逼着人得哀怨,“所以,我才恨她!!恨人类!!!”

“她为什么要在过马路的时候推开我!为什么……要她所谓的‘救我’……?”眼睛里是一层水气,“只是被车撞一下,我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如果不是那样,我就不需要让那么幸福的她成为我的铃铎,她也就不可能应那1%的可能性,就不可能……不可能忘记我了……”佑村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以至于到最后都听不清楚了。

“所以……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像是绝望一般地笑了的佑村将手无力地抚过面颊,表情似乎是在挣扎。

“不对,不是这样的。”泠柔和地笑了。

“不是这样?”忽然盯住了泠,大吼出来,“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啊?!!!难道要说人类都是善——”

“佑村!”泉抬高声音喊了一声名字,似乎有些严厉,这让佑村刹时无言,看到这样一个显得卑渺畏缩的“夏”,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宁可佑村仍然是一抹漂亮的假笑面对自己和白雪啊……

但是……

——韵轩……也已经不在了……

兴许是一切都在变吧!那个令人崇拜而又畏惧“闡”已经不复存在了——绝对是一切都在变吧!

“佑村。”泉的声音一下子又柔和多了,“听她说完。”佑村便也就没有说话了。

“人类,并不讨厌。”泠微笑地解释起来,“他们只不过不一定擅长表达罢了。”

佑村听了,却情不自禁地冷笑道:“他们?——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样。”闷哼,“冉雏……人类践踏了我的第一份感情——听起来多俗啊!它是‘爱’……被车就那样撞飞——她的身体……”

——和我的心一起……

“被撞的是我不就好了吗?我一直——一直都这么想。”佑村深笑,笑得惨绝,“那样受伤的……就不是她了……”

“你这才是自私吧!”月音忽然间抬高了声音插话,“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受伤的就不是你了——你真正想说的是这个!”

“你知道什么!”

“我都知道!!!”

看着激动的月音,佑村顿住了。月音的眼圈儿红了,似乎马上就要哭了的样子,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都知道的……啊……”

佑村的眼睛左左右右地微微扫着,但是从来没从月音身上移开过视线——

“你……究竟知道什么啊……?”

“我知道你很受伤——为了冉雏……非常——非常受伤,但是……”月音抬着眼,直视佑村,“你以为,她没有为了你而受伤吗?”

佑村的身子轻轻地一颤:“你说……什么?”

“她绝望地死去以后,变成了怨灵啊……”月音道着,“大概是亏了你把自己的面貌变成了寒泉的吧——她似乎把寒泉当成你做了场最后的告白啊……”

“村……这次,由我来追随你、让我勇敢一次——好吗?”

“告……白?”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月音的眼睛里是坚定——

“她喜欢你。”

……她喜欢你……她喜欢你……她喜欢你……

这句话在佑村的心里久久地荡着,散不去,赶也赶不走。

——她喜欢你……

——冉雏喜欢你……

“你们错过了彼此。”不知道是谁、在哪里、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们……我们……我和冉雏……错过了……彼此……?

原来,一直以来……最自私的、就是奢望消抹一切然后忘记一切的……

——就是奢望消抹一切然后忘记一切的……我自己嘛……

仰天笑。

眼泪流下来了。

11

“佑村……”泉的语气,不仅不是担心,反而还是严肃的,“你现在打算如何呢?”

佑村住笑,低头,有一些呆滞地平视泉,忽然,他又笑了,笑得跟清潭的水一样干净:“我想去找冉雏。”

一愣。

才知道痴迷与痛楚只是被那所谓的“干净”覆住了外表;所谓“清潭”也不过是汪还未来得及变绿发臭的死水;所有“干净”的“美好”大概都只是藏却了“污秽”的“罪恶”吧!

“你仍是想逃避吗?”月音伤感地望着他,“你知道吗?你那时候的自私不仅仅带走了你们的幸福,也带走了哥哥和我的一切——因为我们仅有的‘自由’也是你带走的……而且……”哽咽了一下,“你给哥哥的‘仇恨’也缚住了哥哥啊!”

“!”佑村一下子清醒了。

——我……逃避……?

惨笑。

——原来这……叫做“逃避”!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小音?”佑村似乎是在询问,清醒了的他,笑容、眼神——都浑浊了。

月音毫不犹豫:“我们来这里,是想请你去解开哥哥的封印。”

“为什么是我?”

“有个人向我们推荐了你。”泉代替了想要回答的月音,“他说可以来找你。”

“是吗?”但也同时明白了泉的难处。

——接受推荐而不是自己解决……舞歌的能力还是没能完全解放吗?

“那走吧!去封印了律的地方……”佑村合了合眼,米褐色的顺发轻浮,似乎是在一阵轻风中飘摇,一会儿,睁了眼:“去迷失阁廊……去髑罂门。”

路上,风簌簌,没有用移动术式,只是高速飞向目的地而已——这是妖界的潜规则——至迷失阁廊、朝圣之地,皆不可偷足少行。

“髑罂……门……”在泉怀里,泠喃喃一念。

泉明白她有疑问,便解释道:“髑罂门在迷失阁廊深处,是很厉害的一扇门扉——它可以选择让不让你通过,选中你,就能过去;没选中,就过不去——门里面,说是一片冢园……月律就是被封印在那里的——刚才佑村发动的寻找术式是他的强项,是妖界最顶端的水平了,所以已经确定具体位置了。”

泠歪了歪脑袋:“这样啊……”

见泠这样,泉一笑:“这‘髑罂门’在夕瑛的《冢园》里也提到过……”

“……夕瑛——是‘髑罂门的看门犬’呢……”

“这位是……?”看着星一脸疑惑的样子,佑村叹气——当年那个无限风光谊情的“闡”如今竟已经这么落默了吗?

“我是佑村。”他笑着答。

“是……佑村?”星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月律的……父亲……?”

佑村点点头。

“就是……你吗?”星垂着头,“月律一直崇拜着的……原来就是你吗?”突然,她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双刃,左右各一,以超越了音速的速度冲向佑村,泠、月音都惊呆了,连尖叫都没能来得急——

“啊——!”

尖锐的叫——

再望去时,只看见星跌倒在地,双刃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她的两个掌心,血不断地淌。

不明白的两个小女孩自然仍是不明白,而且似乎被这些血腥点点吓了一跳,但另三人可是看清楚了——星被佑村身前一幕“保护膜”“挡”了回去,同时受了伤。

“星,不得无礼!”

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这“髑罂门”口空灵地回扬,似乎这声音来自每一个角落,又似乎只是来自远方。

“为什么……这个情况下还崇拜他?!他是害你沦落到这个田地的祸首啊!”星高唤,“——律!”

泉心头一振。

——月律……

“因为他是父亲。”那声音回答道,“都进来吧!我还想再见见父亲呢!”

泉听着,露出了少有空虚神色,然后犹豫了一下,最终穿过了髑罂门,另四人也跟着穿了进来。

“欢迎来到〖罂之结界〗——我的冢园!”

放眼望去,这个被“声音”称为〖罂之结界〗的地方一片荒凉,灰红的土让人看了觉得有点恶心,阴阴、仿佛是呈现了黑暗色彩的风在耳边叫嚣着。这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死去的都见不着,更不要说活着的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叫做〖罂之结界〗的地方比任何冢园更像是个真正的冢园。

荒冷的土地上,不远的地方,有两条铁链从天空吊下——吊了拥有两个纤细手腕的人……

“哥哥!”月音先跑到了他的下方。

铁链吊着那少年的手腕,那里似乎早已经不止一次地被磨伤,可以看见许多伤痕;他的头发与从前大不相同,很长,然而束了后辫、却仍留下两抹长长的留在侧脸;眼睛微睁,是漂亮的灰蓝色,而不是从前的冷蓝;脸上是虚弱的笑。

“音……”他轻声唤道。

“哥哥——哥哥……”月音的眼泪涌了出来。

哥哥……真的是哥哥吗?那个倜傥无拘、英俊优雅、强大淡然的温柔哥哥到哪里去了?现在的月律没有自由、没有扮着……没有力量……

“音。”月律又唤,皮肤白得不自然、又有纯粹的白发衬着的月律显得格外憔悴,他却仍然笑着——

“音。”

点头。

“这些年,有人欺负你吗?”

摇头。

“那么,你开心吗?”

摇头——点头——最后仍是摇头。月音轻声开口:“不开心——哥哥不在……”

“你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月律似乎微微皱了下眉头,也许是不太习惯这样一个学会了偶尔撒撒娇、略显陌生了的妹妹吧!

“哥哥……不喜欢这样的我?”月音好像有点儿害怕——害怕“被哥哥讨厌”……

都说女大十八变——毕竟7年过去,早不知道月音究竟该改变了多少了。

“没有,只是不习惯而已。”

“这样吗?”月音的肩耸塌下来,眼中没有了漂亮的色彩,谁都可以从她的脸上完完整整地读出失落感来,这样的月音非常单纯,让月律噗嗤地笑了出来。

“咿——??”月音根本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而嗤笑。

“没什么了,音。”月律变颜,笑得淡然,只放月音一人弄不清状况。

这时候,泉的一句话让一切止于淡漠的尴尬:“你一直被吊在这里吗?”

“是的,”月律回答,然后还刻强调了一下,“一直都是。”

“夕瑛一直守着你?”

“知道。”

这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回答让星不禁一颤。

“那这些……就是千月的封印?”

“不,不止。”月律笑得深远,“我的力量,差不多已经被削弱到妖怪中[顶级]末端的程度了。”

“诶?”泠很难以置信,因为泉说过[顶级]妖怪全世界不超过15人,而月律的能力……是被削弱的……这让泠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那个被束缚之人的强大——和千月的强大!

“对了,你们是来给我解除封印的,对吧?”月律轻笑,“你们……讨厌人类吗?”

12

“你们……讨厌人类吗?”

“唔!”这一句不禁让佑村轻轻发出了痛苦的闷声。

仅仅这一个声音、一个动作而已,却令月律变得担心不已:“父亲,您怎么了?”这个世界上,他月律只想注视两个人——

一个是打败了自己的千月——月律对千月完全没有恨意,只有崇敬。因为他曾以为自己的力量天下无双,所以决定“为父亲报仇”时他曾一度犹豫:他怕自己成为噬血的恶魔,到最后谁也阻止不了自己而导致三界生灵涂炭乃至于湮灭。千月让月律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也让他在无意间安下了心来。

另一个,就是佑村了。月律至今难忘自己第一次看到佑村妖身的恐惧和……伤感——那时候,他们住在郊区的大别墅里、他还只有6岁,有一天晚上,实在睡不着于是就跑出了家,谁知发现父亲也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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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他……一个人站在野外,风抚动着他白色的头发:自己的头发也是那样的颜色……不对,不一样,自己的头发绝对不可能那样漂亮——父亲的发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正发出神圣的洁白光芒,自己的头发绝不可能那样!父亲的眼神很悲伤,随时哭出来都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那哀痛的金银色双目中没有半点水气的样子——自己的瞳色是遗传了母亲的蓝色,而父亲的眼睛是美到了易碎的程度。

忽然,风稍大,父亲躬起了身子……一瞬间,一条米褐色的巨犬出现在面前,足有两个成人的高度,他心生恐惧便“啊”地惊叫!巨犬发现了自己,于是走来、也逐渐变成人型。

“真伤脑筋,被你发现了啊!”站在面前的父亲是另一番模样,自己吓得跌坐在地上颤抖,而父亲伸手过来抓住自己的小手,仍是往日暖暖的温度。

“没办法了,就告诉你吧!”父亲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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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知道,还有那样一个世界……』

——那个晚上,父亲和我谈了那么多,在我依然稚嫩的心灵里埋下了最初的、却也是伤感的仇恨。

“父亲……”月律担心地唤着,“您……”

“律……”佑村打断了月律,那双让月律觉得无比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深棕色眼睛里透出了与“那个晚上”极其相似的悲伤,“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月律立即回应,“既然是父亲拜托的,只要我做得到,我绝对答应。”

“那就请你忘掉那时候所谓的‘仇恨’吧!”

“……!!”

“那时的……仇恨——不过是你父亲的‘任性’而已……一切,都因为我的自私而起,所以我希望律你可以再让我自私最后一次:忘记那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仇恨吧……”

“……”月律沉默了。

月律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自己——这让佑村知道:月律在犹豫——面对自己,他“居然”在犹豫。

“父亲,您现在……来叫我忘记?这可比当年的‘铭记’要难太多了,您知道吗?”月律笑着,却像要哭了。

“我知道这样的忘记会让你空虚、会让你自责,甚至可能让你陷入痛苦的深渊,但是……忘记吧……”佑村喃喃,“……忘记吧……忘记吧……”

“那么那些被我杀掉了的家伙……算什么呢?”月律的头深深地垂着,被高吊的双腕似乎也放松了——那是名唤“绝望”的无力感。

——他们……算什么呢?

还记得杀死第一个人时的痛苦、第二人的心酸、第三人的不忍、第四第五人的……麻木……

“月律。”

月律忽然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很轻、很轻地抬头、抬了一点点,只是稍微将那稚嫩声音主人的身影纳入自己的满眼氤氲之中——那个身影多娇小!似乎是纯白的。

那个可爱的孩子一脸伤心地看着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他们虽然被你毁灭,但他们仍然是他们自己呀!你也还是你自己——谁都是自己呀!”她说得理所当然。

月律的眼里似乎多了些神彩:“都是……自己?”

“律。”佑村再次开口,“你想过:我为什么让你们姓‘月’吗?”

月律抬眼、满满的疑惑。

“因为月亮……是她最喜欢的事物……”

“?”

“月亮是冉雏……她最喜欢的事物……”

“!”

自己名中的“月”字,居然是父亲为了自己的“仇主”而留下的!

“为什么……”月律颤抖,然后吼了出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

那个人……吼他。

月律略略愠怒地移着视线,却在找到了声音主人的瞬间瞠大了双眼。

“叫你放下仇恨是为了你。你的封印我们没有力量解开,所以必须靠你自己了——为了那些为了你而来的人。那些人……爱着你。”

说这些话的人,是泉。

那个熟悉的漂亮容貌让月律振时哑然无声。

“父……亲?”

大家听到他这么叫,都愣了愣,然后才明白过来——月律将“泉”和“村”给重叠了。

“我真的……被允许‘遗忘’吗……?”月律的眼里只剩下了泉……和一层薄薄的水气……

泉愣怔一下。

恍恍地发现那“恶魔”不过是个倔强的“黑色天使”,他手上污秽而胸中腥红,似是夕中一只孤鸿独坠,彻风空吟如唱挽歌。

于是,轻轻点头。

于是,月律笑了,眼睛闭上了,阂了那一堵蓝墙;似乎是力气用尽了,松弛了紧绷数年的神经;锁链消失了,人就只能坠落了,但坠落的黑天使是飞向天堂的,他会笑。

『您说“忘”……我就“忘”吧……』

月律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与妖父真身相遇前的日子,幸福到如梦如仙,他开心地笑——笑着笑着,眼中闪出了一颗彻若冰霜的透明宝珠。

12.5

“哥哥!”

“律!”

两个声音完美合叠,他们冲上前,似乎是不顾一切,待泉、泠上前,月律已经倒在了他最崇敬的父亲的臂弯之中。

他睡得像一个天使,淡薄纤白;但谁都知道他曾经成了个恶魔,像是天使薄了情舍了义折了翼堕下了地狱;现在的“黑天使”似乎是被那夜那火那人给净化、升华,尽去污点冀望重回天堂。

但是谁都不能相信一切结束得这么快——说结束就结束了吗?

“啪、啪、啪、啪……”一阵鼓掌的声音“呀!没想到你们真的解开封印了!”

循声看去,却看到了〖封印者〗。

“你一直在这里吗?”泉笑问,似乎没有一点儿惊讶。

于是千月回笑:“不不,我只是感到封印松动才来看看罢了。”

“我可不相信这些的,‘半神大人’会在事前察觉不到封印的松动?就算真是解封一瞬间才察觉,但要说你不能在月律坠落前重新封印那不是贬低你吗?。”泉像是在调侃。

千月只是笑笑,不说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因为没有必要说得再细了——大家都知道是千月放了水了,不然他们没有基路亚的力量、没有夜狼姬的力量、没有雷波的力量怎么可能与半神的力量打交。

“谢谢你,铭臣。”泠的眼睛削成了弧度不深不浅的一弯,明显的笑意、温柔与稚气。

“你谢我干什么?”千月突出了“你”字,似乎又是轻笑地瞟向了米褐发色的少女。

月音感到了墨红色的视线,颊上顿时噌红,手背到身后,支吾着要说什么,倒是佑村,望着千月微笑说:“谢谢您了,若非〖半神〗相……”

“诶……”千月伸手表示打住,“后面不说——我不听。”

“噢。”

“只要下次让我‘利用’回就成——对了,不要对我用敬语,对我用敬语的话你还是【闡】的人吗?”千月微笑转身,消失。

佑村的臂弯里,月律仍恬和地睡着,像个初生、哭累了的孩子——醒来的他,一定会有新的人生——纵然他是个半妖。

-第二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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