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没有人。
我向着敞开的门口看去，远远的，屋外的廊边，兰香正背对着房门，和一个小丫头闲聊着——小丫头看着有些眼熟。
倘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是秋菊房里的丫鬟。
“真的假的？吴姨娘居然说动了老爷？”
兰香看起来极为惊讶。
“当然是真的，听说老爷亲自写了封信送过去，给足了面子。今天家里都传遍了！”
那小丫头看着言之凿凿，两眼满是艳羡。
“可……”
兰香还想再说些什么，恰巧这时候那小丫头一扭头见着了我，急忙给兰香使了个眼色，抬高声音唤了一声：“江姨娘——“
兰香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转身，对着我行礼，“额……啊，姨娘！”
看起来还有点慌张。
这年头，下人嚼主家的舌根可是要吃挂落的，依着钱氏的性子，惩罚估摸着不会轻——不过背后八卦乃是人之常情，哪怕家规再是森严，也是终究免不了的。
无论是江家还是周府，都是如此。
更何况，这事情和我并无关系。
因此，我只是走上前去，含笑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呃……那个……”
兰香还有些迟疑，倒是那边那个小丫头反应得快，嘴皮子也很利落：“回姨娘的话，咱们在说文少爷的事情。刚刚府里上下都传遍了，姨娘稍加打听就知道的，说是昨日吴姨娘求了老爷，给翁先生写了封信，打算请翁先生出山，来教授文少爷文字。”
“翁先生？”
说实话，这个名号我并不熟悉——这些年来我一直沉迷于练武，若是提起那些威震武林的宗师高人或是武学典籍，即便谈不上了如指掌，但多半也听闻过。可对于那些圣人典籍，所谓的贤德大儒，那真是两眼一摸黑了。哪怕是陕甘这边的所谓文学大家之类，我也只知道几个极有名气的，更不要提远在京城的那些了。
“江姨娘不知道翁先生？”
兰香和小丫头两人对视，看起来有着几分诧异。
视线扫过她们眼中藏不住的异色，我不动声色地询问：“可是京城的哪位大儒？”
“江姨娘是武道中人，又是在甘凉这里，不清楚翁先生也是正理。”
小丫头反应得很快，很快就掩饰住了神情，向我解释：“翁先生乃是前朝的状元郎，为人方正古朴，但因为厌恶前朝官场风气，不愿出仕，只愿隐居乡中开馆授徒，为人讲习经义，弘扬圣人道理；这么多年下来，培养出了许多弟子。前年天子开恩科，榜眼公和几位进士大人，都是出自翁先生门下。“
“听说那位翁先生与吴家有几分关系，曾经承过吴家的情，此回又有侯爷出马，给足了面子，那位先生多半会来的。”
“原来如此。”
我微微颔首，略带惊讶的又瞧了一眼这小丫头，明明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可这一番话却说得极有条理，甚至，对于一些前朝本朝的文坛掌故都并不陌生。
只是随即，想起她的口音，我便恍然——正宗的带着江南腔调的官话，应该多半是钱家陪嫁过来的。
钱家地处文风鼎盛的江南，世代簪缨，分支繁多，羽翼极丰；数百年的积累下来，除了有着武道传承之外，在文坛亦是极富盛名，不知出了多少举人进士，儒宗领袖也曾有那么一两位。
家中的婢女有此见识，亦是常理。
随即，我又想起了吴氏。
这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儿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也难怪她昨日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虽然不知此事是如何传出来的，但到了这个时候，连小丫头和兰香这样的丫鬟都知道了，钱氏那边定然也已经早就得到了消息。
不知道那边会是个什么反应？
按理来说，一位学问深厚的西席而已。这般水平的老师，倘若钱家肯出力，也不是不能请来，但恰好卡在这个当口，却不好说了。
若是钱氏真的敏感些，说不得这个侯府，接下来会起上不小的波澜。
好在左右不干我这个新人的事，自己还是好好练自己的武道就行了。
我望了一眼有些眼神闪烁的两个丫头，我又和她们闲聊了几句，便转回了屋里，继续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气息绵长而柔和，透着幽幽的清香。
修行到了这个阶段，我此时的五脏六腑之中，绝大多数已是相当的清洁，完全感觉不到一点儿杂质，所谓的吐气如兰，并不是一种夸张。
肺脏和胃脏已经修行到了一定的火候。
然而，也就如今这个境界罢了。
如果有药物就好了。
温养脏腑实在太费功夫。五脏六腑本就不比肌肉筋骨，极为柔软脆弱，偏偏一旦受伤，很难治好，甚至可能留下难以治愈的隐患，因此，素来讲究一个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修炼起来小心翼翼。很难一蹴而就。
普通补益精气的药物，只能稍稍加快进度，真正要加快进度，只有几种极为名贵的丹药才可。
可惜，那种丹药，哪怕是曾经的自己也很难获得，更非如今我所能想的。
轻轻叹了口气，将脑中的某些妄念给斩杀了，我从榻上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回，兰香没再和小丫头闲聊，而是安安静静地在外间做着女红。
见着我出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
“那个小丫头呢？你们怎么不继续聊了？”
我瞧了一眼外面，此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淡。
落日西沉，黄昏将至。
“啊……姨娘是说香莲？之前秋姨娘那边有事，唤她回去了。”
兰香看着还有些惴惴不安。
“原来是叫香莲……”
我微微颔首，然后见着她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索性安慰道：“我一向喜欢清净，平日里多半都在房中修行；你年纪小，觉得无趣也是正常。平日里寻几个要好的闲聊玩耍也没什么，只要不走远，被管事的嬷嬷或太太发现就行。”
“是，兰香知道了。”
兰香小心看了眼我，似乎确定了我并没有说笑后，方才松了口气，应了下来。
我也不管她的反应，随口又问了一句：“对了，那个香莲，是夫人拨给秋姨娘的？”
“是啊。姨娘怎么知道？”
兰香点头，脸上显出几分诧异。
“我觉得，这么伶俐能干的，一看就是平姑娘教出来的。”
我慢悠悠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