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雪的伤过了很久才勉强愈合，走出这片战场又花了更久。
那之后，下了很大的雪。
苏吟雪似乎已经不再是苏吟雪了。她的表情已经超出了冰冷而接近漠然，容颜依旧绝美，可眼中死寂的漆黑却触目惊心。
她的一身白衣也不在了，早被剑意染成了渐变的猩红。她提剑踏雪而行，如同一朵盛开的血蔷薇。
苏吟雪没了灵气，只能用腿赶路。她的剑域余威尚在，现在很少有人敢再踏入这片仙魔战场。而且天寒地冻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雪地中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
最近，她脑子里一直在莫名其妙地重复着一首词，那是苏洛洛曾经自己唱过，被她无意间听到的。
她也跟着哼唱：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苏吟雪本是一头雪丝柔顺，可如今北风吹面，替她捻起一缕发丝，却枯焦憔悴。漫天的雪落在她的头上，显得斑驳又孤单。
“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她踏过的雪径，洁白的新雪丛丛枯萎，成了某种猩红的哀愁的结晶。当雪被抽去了洁白清冷的昭质，雪便死了。
这朵雪中怒放的蔷薇，她的身后结出朵朵曼珠沙华，像是在朝拜一个蜕生的君王。
苏吟雪没有回东域，没有回坐忘峰，而是径直向北域，魔族的主城走去。
她要让苏洛洛付出代价。
当雪停时，正趁天气缓和行军的一营魔族军士整整齐齐地掉了脑袋。苏吟雪低头望着这随手一剑挥出的威力出神，随后又被这杀孽带来的煞气冲了个趔趄。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这是她得了新剑道以来第一次试剑，却不是第一次被煞气反噬。
在那剑域笼罩，瞬间绞杀了还停留在战场的所有生灵那一刻，她便早已积重难返。
可苏吟雪没发现，或者说她发现了也不在意。冬天来了，她这捡来的一年寿命也不剩多少。又何必在乎呢？
在吸了这支军队的煞气后，苏吟雪眼底的猩红又浓重了一分。她心底忽然升起某种恶趣味，又挥出一剑。剑风带动下，所有无头尸首团团围成一圈，向中央残破的大旗跪伏，呈现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姿态。
她也不知道这股恶趣味是自何而来，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感觉这么做会让她有点开心。做完这些，她扬起头，咯咯笑着离开，笑声和歌声穿透了空气，纯粹得不掺半点虚伪。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北域魔族中，不知何时流传起了一个传说：
有人族，着红衣，长发如雪，其剑乃天下至邪。
……
主城，帝魔宫。
“你终于又舍得来了，我的小祖宗？”
雨烟的气色不好，明显是操劳过度。
“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擦了多少屁股？你再不来，你师尊就要把我东南十郡夷为平地了！”
“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麻烦的。”苏洛洛语气真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放任师尊屠杀你的子民。”
苏洛洛掏出一块亮晶晶的镜子。
“你自己看吧，老朋友。”
雨烟接过，看见那本应在苏吟雪的蹂躏下生灵涂炭的东南十郡，竟完好如初，完全没有任何遭毁坏的痕迹。
“你手里的这东西叫洞虚之镜，圣品灵宝，送你了。它能造出堪比真实的虚境，我很早就把那一片城市都替换成复制的镜像了，师尊现在在砍的都是纸片人，等以后师尊走了你直接把存档覆盖回去就行。你的子民没有任何危险，甚至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圣品……你也真舍得送。”雨烟嘴上这么说着，却连忙把洞虚之镜收起来，没有丝毫还回去的意思。“嘿嘿我就知道你不能坑我。”
苏洛洛笑笑：“师尊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会发泄也很正常，我给她提供沙包就是了。”
“她不是修不平剑道的么，怎么滥杀无辜？她就不怕剑心破损，修为反噬？”
“师尊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啊。小孩子很没有常性的，今天还要死要活地喜欢你，明天可能就忘了。以前傻傻地为别人付出了那么多、修了小半辈子的剑道，在受了委屈后，说抛也就能抛掉的。”
“所以她把以前的剑道抛掉了？这……可能吗？”
“天道降下九道大乘雷劫，试图把她劈醒，但被她硬生生扛过去了。”
雨烟竖起拇指：“牛b，你们师徒都是狠人。还好咱俩是老乡，不然和你们这种人为敌，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苏洛洛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雨烟，你想回去么？”
“回哪，蓝星么？”雨烟想了想。“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
“我的确很想家，可在这里也挺好。有我约束着魔族，没有大的战事，每天批批奏折，和和平平的，生活多逍遥。”
“而且在这我有住的地方，还很豪华，虽然上次让你师尊掀飞了一半。”她指了指大殿。“总比我回去住出租屋强吧？”
苏洛洛听了也笑：“你说得对。”又问：“那你说，如果在这个世界死了，会怎样？”
雨烟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问。”
“你想回去？”雨烟直直地盯着她。“你找到回去的办法了？”
“我才不想回去呢。”苏洛洛哭笑不得。“你好歹还是个人，我可当了十几年小狐狸了，已经做不回人啦。”
“那你问这干嘛？”
雨烟心底突然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我警告你，别想着寻死！”
苏洛洛见她语气不善，连忙从系统背包里掏东西给她，各种一积分的香水一积分的指甲油一积分的宋词三百首一股脑地往她怀里塞，还顺带眼泪汪汪地对着她眨眼睛，意思是收了我的贿赂你就别生气了。
这招百试百灵的，可雨烟这次却不买账。她把东西往地上一甩，指着苏洛洛的鼻子就开骂：
“苏洛洛我告诉你，你再这样自轻自贱，就算真回了蓝星老家，也不可能上桌吃饭的！”
苏洛洛突然就很无语，她好像知道雨烟上辈子是哪里人了。
而且她想起来，她好像没告诉过雨烟，她上辈子是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