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君北归(二)

作者:林仲明 更新时间:2010/8/4 15:00:37 字数:0

两人顺着暗道而行,走了几步,已然漆黑一片。那人点亮了油灯管,郎宇真才发现暗道中还有一人。带路的那人是书生打扮,方巾青袍,颏下一束短须,年约三十,手持一把短剑;另外一人像个富家子弟,锻衣锦带,浓眉大眼,双手握着一把长戟,较之带路那人年轻。年轻者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郎宇真心想,两人由暗道闯入,都手执兵刃,大概是隆国莽夫,准备要行刺自己,便答道:“老夫蓝时。敢问两位大侠高姓大名。”

书生答道:“高姓大名四字,我们兄弟都不敢当。在下岳州谭子鼠。”他手指年轻者,继续说道:“这位是我四弟,元卯兔。”

郎宇真抱拳行礼,说道:“原来是岳州五雄的谭子鼠,元卯兔大侠。不知其余三侠是否也在。”

谭子鼠抱拳还礼,说道:“不瞒老前辈,现下只有我们两人。”忽然间,井外传来人声,似乎反兵来搜,谭子鼠说道:“老前辈,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暗道吧。”

郎宇真点头认同,三人便沿着暗道行走,先是渐行渐低,然后是平缓,几番曲折之后,又是渐行渐高,前后走了半个时辰,三人走出暗道,就到了一座山庙的主殿。那主殿正中是一尊铜制如来佛像,两侧分立十八罗汉铜像,左右各有八尊。三人刚出暗道,立刻躲在如来佛像背面,都是神色戒备,探听四周动静。不料庙中主殿早就有人,只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说道:“子鼠,卯兔和贵客。不用躲了,这里只有一名老头,别无他人。”

谭子鼠师兄弟认得声音,惊喜交集,连忙走了出来。只见大殿正门有一位老叟仙风道骨,童颜鹤发,背向两人,站立如松,正是他们的师父岳远德。谭子鼠师兄弟自幼受教,师父便如父亲一般,心头满怀敬意亲情,虽然多年不见师父,却是时刻想念。他们此刻见到师父,自是跪地叩首,说道:“徒儿叩见师父。”

岳远德装过身来,走到两人跟前,左右两手,一手扶起一个徒弟,笑道:“子鼠,卯兔。看来那位贵客不愿见我这肮脏老头,我该怎么办?”

谭子鼠心念一转,朗声说道:“蓝前辈别担心,此乃吾恩师。”

郎宇真这才从佛像背后走出来,向岳远德抱拳行礼,说道:“在下蓝时。敢问阁下是岳远德老先生吗?”

岳远德抱拳还礼,说道:“正是区区在下。”

郎宇真笑道:“素闻岳老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蓝某平生之福。”

岳远德轻抚胸前白须,道了一声“着”,右手疾点,已然点中郎宇真穴道。本来郎宇真与岳远德相差足有一丈,可岳远德身法之快,匪夷所思,蓦地里右手突长。等郎宇真回过神来,他已然着了道,才发觉岳远德步法奇特,刹那间欺身不到两尺。这一下确实远出乎郎宇真意料,不过他处变不惊,笑道:“岳老先生好功夫!”

岳远德笑道:“老头之能只可逞一时威风,君侯之能可安定万世。老头就算糊涂,也不会特意来显功夫,逞一时之威风,祸百代之安稳。”

郎宇真闻言,就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泄漏了,于是长笑半晌,说道:“岳老先生有勇有谋,佩服,佩服!”

岳远德说道:“阁下佩服老头什么?”

郎宇真答道:“好了。朕也不妨直说,朕就是宁帝。在被杀之前,敢问岳老先生是如何认出朕。”

岳远德说道:“我们早就见过面了。”

郎宇真笑道:“没错。二十二年前,我们就见过面。不过,时隔多年,我们容貌早就变了,如果不是听到岳老将军的名字,朕还认不出您。那老将军是怎么认出朕?”

岳远德说道:“老头早就更名了,宁帝陛下还是能认出我。陛下的气概数十年不变,老头自然也认出宁帝陛下。”

郎宇真惊道:“什么气概?”

岳远德说道:“自然是帝王的气概。宝剑不出鞘而寒气凛凛,胸怀宽广如**之浩瀚。像我这两名小徒,从暗道逃走,一点威势也没有,满脸都是失落,和陛下相比正如萤火与日月之辉。”

郎宇真笑道:“岳老将军过誉了。朕今日落入您手里,也不算失礼。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岳远德说道:“我不杀你。”

谭子鼠插话道:“师父,他可是宁帝啊!”

岳远德神情严肃,说道:“是宁帝又如何?”

元卯兔说道:“宁帝屡次率军侵犯我国,隆国军民为此不知死了多少,怎么能放过他?”

岳远德说道:“时下诸侯割据,战争是这乱世之常。隆宁相争,已近百年。隆国有三位国君命丧于宁军手中。不过,宁国也有五名国君命丧于隆军手中。两国这般打来打去,早就分不出什么是非了。”

谭子鼠说道:“师父说的是。但我们作为隆国子民,不能轻易放过宁帝。”

岳远德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先睡一觉。明早,老头有话要说。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和我这糟老头在这破庙同宿一晚。”

郎宇真厉声说道:“好!”

话音刚落,岳远德右手疾点,解开了郎宇真的穴道。他向两徒弟说道:“你们就寻些干草来吧。”

谭子鼠师兄弟听到师命,虽然还是不解,不过也不敢违拗,出庙寻干草去了。

岳远德走到一尊罗汉前,背靠着底座就合眼浅睡。郎宇真见他模样,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笑道:“岳老将军,难道您就这么放心吗?”

岳远德说道:“陛下没有了马,就跑不过老头。”说话时,他连眼皮都没有睁开过。

郎宇真听得有理,也坦然接受,就凑到岳远德身旁,也合眼浅息,却渐渐迷糊,最后真的入睡,直到天明才醒来。

郎宇真睁眼开来,山庙里又多了两人。一人身材魁梧,威风凛凛;另一人全身肥肉,活像一团肉球。这两人正是黄辰龙与何丑牛。

岳远德此刻坐在佛祖像下。谭子鼠和何丑牛坐在他的左侧,而元卯兔和黄辰龙坐在右侧,斜对着师父。岳远德见郎宇真醒来,说道:“宁帝陛下,老头有话想说,请坐。”他右手一请,指向正对着一个蒲团。

郎宇真自知无论如何都得听他说话,又见唯有他可以坐蒲团,并没有觉得很难堪,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岳远德见他坐下,便开始说道:“二十二年前,我应隆国朝廷号召,与岳州清湖乡的义勇三千人参与对宁国的征伐战。宁帝陛下,老头没记错吧。”

郎宇真说道:“没错。当时隆军势大,军士有二十万,乡兵有十万,势如破竹,破我黑壁城,占霆州,下乐营,直攻到宁阳外十八里的合山。”

谭子鼠师兄弟闻言大惊。自他们懂事以来,只知道宁军如虎狼之师,屡次进攻隆国,却不知就在二十二载前,隆军竟深入宁国心脏,大有破灭宁国的机会。四师兄弟面面相觑,每人都是迷惑。

岳远德见他们模样,就知道他们的疑惑,说道:“这事千真万确,为师曾参与其中,你们不可不信。”四名徒弟闻言,默然点头。

岳远德继续说道:“当时隆军由韩忠泽将军率领,每战必克,所向披靡。我当时徒有一腔热血,又有大军作后盾,多次随军杀入敌阵,杀敌愈有三十,斩军官八人,被封为先锋。我在合山与宁军交锋,曾妄图在阵前斩杀宁帝,却被当时的宁太子,当今的宁帝拦下,险些送命。”

岳远德想起当时双方交战,凶险异常,便瞧了郎宇真一眼。见他头稍低沉,随即神色自若,岳远德想来宁帝屡犯惊险,虽略有后怕,也不足为道。郎宇真不怒自威,正视着岳远德,似乎催促他继续,于是岳远德又说道:“正当我军急攻之下,宁军几乎溃败,却听到金钟鸣响,无奈之下,我也随军回营。原来先帝病危,恐大军在外,会生祸乱,于是急召韩忠泽领师回京。三个月后,先帝驾崩,太子景文与二皇子景治互争皇位。我是邓先国将军的部属,邓先国拥护二皇子,于是就和韩忠泽将军在会远交战。此战是我们败了,我甚至晕死在战场后。过了两天,我从战场逃出,发现陛下要惩办二皇子党,当年的三千名兄弟,有八百一十三人死在宁军手上,却有一千七百三十二人死在隆军手上。”

郎宇真听到此言,笑道:“宋景文残暴不仁,连自己的大将韩忠泽都杀害,隆国百姓又何必为他效命。朕若然占据隆国,必定养民休息,…”

何丑牛暴怒,站身起来,插口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一刀马上就可以结果你。”

岳远德抬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何丑牛不敢造次,重新又坐下。场面尴尬,六人不发一言,沉默了片刻。岳远德见众人又重回平静,继续说道:“徒儿们,隆宁之争乃是乱世之常,就算我们杀了宁帝,隆国也不见得太平。前日,为师见岳州城宁军秋毫无犯,甚是敬佩。就此一则,为师实在不愿杀害宁帝。徒儿们,为师也不强求你们放过宁帝,不过你们听了为师的话,请三思而行。”说完,岳远德大步流星,倏然离去。

余下四名师兄弟见岳远德离去,都没有了主见。何丑牛最沉不住气,向大师兄谭子鼠问道:“大哥,师父究竟要我们怎么办?”

谭子鼠也是没有主意,眉头皱起,答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们自己拿主意。二弟,你有什么主意?”

郎宇真见两人没了主见,觉得好笑,笑道:“朕还是劝你们放了朕。不然,日后我大宁占据隆国,就先拿你们的人头庆贺。”

何丑牛是个吃软不怕硬的汉子,郎宇真的威胁之词反而激得他性起,提起大刀,走到郎宇真跟前,怒道:“日后的事,老子不管。今天就拿你的血来祭刀。”

黄辰龙见状,喝了一声“慢”,声音响亮,竟如雷霆,震耳欲聋。何丑牛吃了一惊,呆了片刻,才回头朝黄辰龙看去,问道:“小五,怎么了?”

黄辰龙站了起来,欺到郎宇真身近。他横眉竖目,盯着郎宇真,说道:“敢问宁帝陛下,隆宁一定要相争吗?”

郎宇真见他怒相,也不禁胆怯,随即镇定,站身起来,昂首挺胸,说道:“宁隆结怨以近百年,互不相信,谁敢轻易放下刀兵?”

黄辰龙又问道:“如果有化敌为友的一天,宁帝陛下愿意接受吗?”

郎宇真沉思半会,想起父皇被隆军杀害,先祖也有死于隆国兵害,自己年少时也受过隆军不少的屈辱,可是自己半生努力,功败垂成,转眼二十载,却还只是打过互不相让。他思来想去,想起三子文弱,日后承继大位,恐怕难以应付隆军,说道:“若真有这么一天,朕自当积极。”

黄辰龙转身向同门师兄,都叩上一首,说道:“小五要放了宁帝,而且还要护送他回国。”

元卯兔闻言,说道:“五弟,宁帝的话未必可信。”谭子鼠在一旁点头赞同。

黄辰龙说道:“小五在一个月前遭遇闵鈡…”

何丑牛插口道:“怎么?你见到那恶贼了?杀了他没有?”

黄辰龙继续说道:“杀了!那恶贼好狠毒,事先放了毒,也不管对方是谁。好在小五碰上,杀了他,不然这世上又不知多了多少冤魂。不过小五也因此中了剧毒。”

谭子鼠说道:“五弟,那你是怎么活下来?”

黄辰龙说道:“这就是小五的福气,遇上了一位贵人。是他救了我。”

谭子鼠说道:“这位贵人是谁,告诉大哥,好让大哥日后注意。”

黄辰龙答道:“是宁国三皇子郎真修。”

郎宇真素知自己的三子慈悲为怀,却没料到他救了通缉犯,又没想到此事能帮他脱险,机缘巧合,使得他不禁哈哈大笑。

元卯兔觉得奇怪,不禁斜了郎宇真一眼,说道:“这宁国三皇子未必是真心救你,或许想利用你。你今日要是放过宁帝,我想那三皇子会暗暗窃笑。”

黄辰龙斩钉截铁,说道:“不!四哥,您错了。小五在江湖上那点小名气,在皇族眼中,就如**中的小针,怎么会看得上?小五和郎三哥相处数天,相信他是真君子,为人磊落,慈悲为怀,宽仁爱民,日后将是百世难得的仁君。小五欠郎三哥一条命,又怎忍心杀害他的父亲。求各位哥哥高抬贵手,放过宁帝。”

郎宇真听得黄辰龙称赞自己的三子,也不禁连连点头赞同。谭子鼠听黄辰龙如此一说,深信他不会看走眼,也知道杀害宁帝于事无益,说道:“五弟。大哥就答应你。不知二弟、四弟怎么样?”

黄辰龙道了一句“谢大哥”,就朝向何丑牛,正眼盯着他,在等候他的答复。何丑牛抵不过小五的请求,也说道:“二牛哥也听你的。”黄辰龙满心欢喜,也道了一句“谢二牛哥”。

剩下的元卯兔,一时不知该如何,心念一动,说道:“四哥也答应你,不过我要同行。若宁帝有不义之举,我就一戟刺死他。”

黄辰龙道了一句“谢四哥”,这才转向宁帝,问道:“宁帝陛下,你看这是否妥当?”

郎宇真答道:“妥当!很妥当!难道朕会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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