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豆给我打完电话后，我就预料到她很快会跟姜泽对峙。
因此隔天晚自修，当全班同学凑到窗边围观走廊上南豆拽住姜泽衣领的场景时，我在座位上完全不为所动。
想也知道姜泽此刻面对怒容满面的南豆，表情一定相当茫然无助，在我想象中双方迥异的神情反差所带来的冲击甚至呈现出一幅印象派画作。
若是绘画水平足够，送去参赛或许还真能得个什么奖。
不过且不论我根本无法驾驭这样的灵感，就算我真有能力去画，多半也会在半途中因为对姜泽的愧疚愤而撕画。
毫无辩解的余地，外面这惨烈的对峙现场之所以会出现有大半原因在我身上。
虽然喜欢的对象也相当有问题，但如果没有我那天晚上说的话，姜泽至少能单方面呼吸到恋爱的空气，而不是被恋爱对象拽着衣领喘不过气。
“我告诉你！你们的阴谋已经被我识破啦！”
如此来势汹汹的开场白抵达姜泽耳中只会加深他的茫然吧。
“你……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拉住我的衣领？很难受的……能放开吗？”
尽管有些困扰，但姜泽的语气还是控制得很温和，不得不说他对南豆的爱慕是货真价实的。
只可惜南豆的笨蛋气息浓郁到连丘比特之箭都无法穿透。
“在你招出目的之前我是不会放的！现在这里都是我们美术班的人！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说目的……我只是想请你去吃米粉啊，就跟以前一样……”
“哼！难道你以为我还没有看穿你的阴谋吗！”
“请你吃米粉算什么阴谋啊……”
姜泽充满冤屈的声音不断鞭挞着我的心脏，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回意识到负罪感原来这么沉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你……你知道了吗？”
前一秒还委屈失落，下一秒又宛如少女般惊喜又羞涩，如此复杂的感情变化在一个男生身上出现着实诡异。
与此同时我也因为预料到南豆接下来的回应而捂住了胸口——
“我当然知道！”
“你……”
“你不就是想让我落入你的美食陷阱里，让我慢慢堕落忘记学习，最后把我变成一个只能考零分的笨蛋吗！这样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我是个笨蛋啦！”
这句蠢到没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南豆理直气壮地喊了出口。
不出所料，班级内外一同陷入沉默，随后爆笑声响彻整栋教学楼。
“我的天！南豆又刷新了我对她的认知！”
“南豆的豆果然是逗比的逗！”
强忍住负罪感，我在笑声中慢慢起身，向窗外瞄了一眼——相信以后再画石膏像时，我脑海中一定会浮现出姜泽此刻僵硬的脸庞。
然而他的表情成分要远比石膏像复杂，神色丰富到足以开一场负面情绪博览会。
在哄笑声的洗礼下，姜泽渐渐找回思绪，看向南豆的目光充满不可思议。
“我……没有打算让你成绩下降……况且你的成绩……”
“我的成绩怎么了！”
“不……没有什么。”
从姜泽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来看，他也知道南豆的成绩常年盘踞段排名倒数第一的位置。
在场所有人中也只有南豆完全认不清自己了吧……
“总之我请你吃东西的确是有目的……但这绝对不是什么阴谋啊。”
“当然是阴谋！要不然你说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请我吃东西！”
看样子她已经彻底忘了开学时请我这个“陌生人”吃东西的事。
不过这样一来，姜泽也被逼到不得不说清目的，也就是——告白的处境。
同班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因而变得更加躁动，甚至开始起哄。
“说出来啊！”
“快告诉她呀！”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虽然看不到，但相比姜泽现在一定相当窘迫，换做是我恐怕已经掉头逃跑了吧。
然而能够锲而不舍地在两栋楼之间奔走，他身上绝对不缺乏勇气这种东西。
于是——
“因为我喜欢你啊。”
明明神情紧张不安，身子甚至有些颤抖，但声音却像伴随月光而来的夜风般明净温柔。
不可思议……原来告白可以这么平静的吗？
并非是想炫耀什么，告白事件在我身上也有出现过，但我一直都是处于被告白的一方，因此从未感觉过告白方的心情。
但不知为何，此刻明明并不是我在告白，我却莫名能体会到一些姜泽的心情。
投注人生中所有的蛮勇，其后感情便柔缓如细流。
向南豆告白所需要的勇气绝对与普通女生不同，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甘愿随她跳入笨蛋染缸。
可是没有人会笑话姜泽，因为他跳得平静又坚决，眼中逐渐弥漫的柔情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我比别人有着更深的体会，可却没有半点感动，同时也没打算祝福他。
不是源自事不关己的冷漠，而是……
“喔——”
南豆拖着怪异的长音打破了现场绝佳的旖旎气氛，然后她狠狠地瞪着姜泽大喊。
“别以为我还会中你的圈套！美食无法吸引我就想用恋爱来哄骗我嘛！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女孩子！玩弄少女感情的人渣都给我去死啦！”
“诶……啊！”
南豆一记膝踢完美命中姜泽小腹，这干脆利落的架势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俯视着捂住肚子痛苦地缩在墙边的姜泽，南豆带着满腔女性解放般的决然与神圣大喊——
“不要以为学美术的女孩子就好骗！我的脑袋里可不只有罗曼蒂克和烤玉米、章鱼小丸子、炸鸡柳、鸡米花、薯条薯片爆米花……”
怎么看你脑袋里都只有吃的吧！果然在你脑袋里恋爱跟食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吗？
“就算你拿这些东西来诱惑我，我也不会乖乖上当受骗！我的情商可是跟智商一样高的！”
这话……我完全无法反驳。
确实一样高没错，反正都在底线徘徊。
“所以我警告你以后别再用这种小伎俩来迷惑我，不然我就把你吃到倾家荡产！”
这么微妙的威胁方式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吐槽了啊！
落下这句话后南豆哼了一声，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迈着大步回到教室，而且看上去对周围同学震惊的目光相当受用。
相信在她的理解中，这些目光全都是充满敬佩的，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再一次对南豆“刮目相看”。
这已经是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的笨蛋了。
在她离开后，姜泽勉强扶着墙壁站起身，紧抿嘴唇忍受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向教室的角落看了一眼，完全掩盖不住眼中的落寞，除此之外还有费解。
作为让他沦落到这地步的罪魁祸首，我完全不敢看他的脸。
同情与负罪感在我心中相互交织，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这种心情，就算有人将其定性为卑劣我也无法反驳，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以之为耻。
就像有人心甘情愿跳入笨蛋染缸。
也总会有人学会不再去粉饰动机。
毕竟喜欢笨蛋的只会是另一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