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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临时驻扎下来的营地里只剩下守夜人的火把还在摇曳，各个营帐中均是悠长的呼气声。
带伤的第十七公主并没有就此睡去，身体被气淬炼过的玄术师在各个方面都异于常人，如果有必要，她可以三天三夜都不合眼。
而今夜并不只有她未合眼，还有另一个人伫立在她身边。
“殿下，今夜风大，早些歇息吧。”身着青衣的小菊儿恭恭敬敬地说。
在百里长歌归来后，卡莲被一起接走送进了国宾专用的营帐，兰坤则作为名义上的丈夫与姬无道共居一室，于是她和梅由于身份原因，只得在侍女专用的侧帐中歇息，因为专注读书而差点被忽视的叶茜在安置后也被送到了另一间侧帐。
她是在半夜被姬无道以秘音唤出来的，期间并没有惊扰到其他人。
皇室的女性成员所处的帐篷内除了至亲之人外，不可能有别的异性存在，因为护卫也只能负责外部的守卫，因此在这片看似开阔的区域内，除了她和姬无道之外，也是没有其他人了。
姬无道在这片湿润的沙土上停步，她左手边是白日里被塔云人的炮火焚为焦土的荒原，硝烟的气味至今仍未散去，右手边却清风草长，虫豸鸟鸣之声不绝于耳。
毁灭与生命以她为界限分开来，像是某种命运般的象征，一时间令人恍若梦寐。
“龙吟茶。”她忽然说。
“……”小菊儿的表情以极微的幅度变换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多言。
“帐篷里盛放龙吟茶的木箱，只有你碰过，对吧。”
“是的，殿下。”小菊儿点头，“我为您和兰坤先生准备茶水，所以、从箱内取出过茶叶。”
“小菊儿，我想相信你。”姬无道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犹如冰山般坚硬冰冷，“你会辜负我即将给予你的信任么？”
“当然不会，殿下。”小菊儿恭敬地回答。
“很好。”姬无道说着便丢给对方一个玻璃瓶，接下之后，小菊儿看到瓶中滇绿色的液体在月光下荡着凌冽的光晕。
“殿下？”
“这是我调配的毒酒。”姬无道面无表情，“喝下它。”
“殿下……您要杀我吗？”小菊儿握着手里的毒酒，表情此刻看不出生气。
“不错。”姬无道不打算解释些什么，“我命令你饮下这毒酒。”
“好的， 殿下。”
言以至此，主仆间也不必再过多言语，小菊儿将橡木塞从瓶口拔开，接着将那滇绿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殿下。”小菊儿微微鞠了一躬，死亡的灰色渐渐从她的肌肤上扩散开来，“……希望您今后能获得幸福。”
“辛苦你了。”姬无道说。
小菊儿苦笑着点了点头，而此时药效也彻底发作，这位陪伴了姬无道数年的宫女终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无力地摔向了身前的公主殿下。
接下对方的姬无道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又摸了摸脉，确定小菊儿已经完全咽下气后，她轻轻地抚摸着那仿佛只是睡去一般的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一点一点地降低。
“嚯……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去死了吗？”
一个娇媚的女声从阴影里传出。
“偷看不是什么好兴趣。”姬无道头也不回地说，“出来说话。”
“行行行，我也不是那种不能见人的货色。”阴影里的身影显出原型，那是一只皮亮毛滑的紫猫，一对兽眸里带着充满人性的光彩，“话说回来，你让她死得轻松好吗？你们人类不是对叛徒一向很苛刻的嘛？”
“叛徒吗？”姬无道撩开小菊儿的额发，接着月光看清她的脸。
那一张和她母亲十分相似的脸，或许是因为这张脸的原因，当初她才愿意冒着风险从愠怒的皇帝面前救下这孩子，也或许是因为这张脸的原因，只要不是太过分，她在自己身边做的那些小动作姬无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她死了。
是在自己的命令下死去的。
不知为何，姬无道心中涌出了一股极为荒谬的感觉，就像是杀死了母亲一样，仅仅是面容相似是不会给她带来这样的错觉的。
只能说姬无道借着小菊儿的死终于是回忆起来了，当初在一旁目睹着母亲被杀的、那个无力且弱小的自己，也是那次谋杀的帮凶之一。
无以言表的屈辱感像无数小蛇般在血管里疯狂的乱窜着。
她这些年来依靠着自己掌握了一些权势，也得到了一些不错的属下，所以她以为自己变得强大了——至少能掌控自己身边的所有东西了。
但这终究只是做梦而已。
自从决定了这趟塔云之行，她身边的人便开始不断地减少。
为了全盘计划而死的阿竹也好，被嘱咐慎重使用的阿兰也好，如今在眼线的打探下被揪出真实身份的小菊儿也好……
有那么一瞬，她的确是后悔了，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罢了。
毕竟后悔和愤怒是最没有用的两种情绪，姬无道很早之前便将决定让自己的血彻底冷下来，做一个追逐利益的权力者。
“其实我最开始听到你那么直白地说那是毒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拿了个无毒的酒在测试她呢。”猫的语气格外轻佻，“没想到你居然玩真的。”
“你的情报没错吧。”姬无道指的自然是它在姬若尘帐篷里看到的那一幕。
“当然，亲眼所见，眼见为实嘛！”猫一边说着一边舔着自己的皮毛，但之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弱弱地补充了一句，“那如果我是看错了呢？”
“我会杀了你。”姬无道的语气冰冷。
被这一句话里蕴藏的杀意给冻得打了个寒颤的紫猫摇晃着尾巴，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一样提起了别的话题，
“最后一件事，我要和您告别啦。”
“这么早？”姬无道有些意外。
“事情都办完了，帮你揪出内奸这件事算是赠品来着——实话讲我原本还以为这事要费不小功夫。”猫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然而小动物无论做什么样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可爱就是了，“虽然我挺想看着您继续玩权力游戏，但既然活都已经做完了，我也该走了。”
“这样啊。”姬无道点了点头，“我也没有一定要留下你的理由，走便走吧。”
“呜哇，好无情，怎么说人家也是帮了你个大忙诶？”紫猫叹了一口气，“哦对了，走之前我再给你一个建议吧。”
“什么？”姬无道皱了皱眉。
“我劝您最好尽快离开这片地方。”猫的语气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至于理由嘛……啊呀，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天使会过来哦。”
“天使？”姬无道念叨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语。
作为帝国的皇室成员，尽管是被排挤的成员，但她有机会接触各种禁本的机会也比平民多，而姬无道最早还是从一本宗教性质浓郁的史书中了解世界上曾经存在着“天使”这种……生物？
“天使”其实是个简称，全称是“天上的使者”,又被称作“天之使徒”。它们在那本书中的记载相当模糊，通读下来姬无道也只能了解一个大概。
而从其中相对而言比较清晰的、容易被理解的记载里可以得知，天使这个族群是由孕育了大荒这个世界的母神——也就是创世神亲自创造出来。
它们的形象在那本书中显得十分丰富，有的被描述为长着牛蹄的人族婴儿，有的则被描述为同时拥有狮子、公牛和鹰隼三种脑袋的人形，还有的根本就脱离了人形，外形直接是一辆轮子熊熊燃烧的战车，再或者是全身上下布满无数眼珠的怪异存在。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拥有数对洁白的羽翼。
它们是大荒的保护者，也是大荒的监视者。
天生的职责是消灭母神的敌人，以及抹除大荒世界中所有的污垢。
从这个角度来看，天使应该是大荒所有生灵的守护者才对，就算是被所有生灵奉为神祗也不奇怪，但遗憾的是现实并没有按照她的猜想发展。
至少冰魂大陆上的居民们并不吃“天使”这一套，大多数生灵信奉的是“冰神”而非“母神”，“冰神造陆”的传说显然也比“母神创世”的普及度更高。
而那本宗教典籍里，姬无道察觉到的另一个隐晦的事实便是，“天使”很有可能是所有生灵的敌人。
除了字里行间的暗示外，让姬无道确定这一点的是与“母神创世”的神话中，只谈到了“母神孕育了大荒”，而绝没有谈到“母神孕育了大荒上的所有生灵”这部分，企可在描述“天使”的时候，却又仅仅准确地将其描述为“大荒的守护者”……
“是的，天使。”猫说到这里时又补充了一句，“啊，虽然很多传言说我们恶魔和天使是死对头……但其实天使和绝大多数种族都合不来哦？”
“这里可是护送第七公主的队伍，护卫力量挺强的。”姬无道说，“即便是迎战军队也不会一触即溃，何况不久后塔云人的军事力量也会介入……”
“天使只会来一只。”猫说。
“那就更不足为据了。”姬无道说，“不是么？”
“你们没有和天使交战过才能这么轻松吧……啊对了，你们人类是短寿种嘛，难怪这么无惧无畏。”猫叹了口气，“你们打不过的，会被轻松杀光的哦。”
“所以这才是你要跑路的原因么？”姬无道笑了笑，“我反倒是好奇为什么你会知道天使到来？而且还是这里来？”
“因为‘坐标’是我投下的呗。”猫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一堆黑色的羽翼从脊背上眼神而出，“总而言之，我还是挺希望你能活久点的，所以才会给你这个建议的哦？至于听不听那就是你的事了。”
“坐标？！等等！你在说什么？！”姬无道还想问些问题。
“呀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啦喵，人家给你建议已经算是破坏规矩了哦？”紫猫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帐篷顶，“那就这样，再见啦——啊不对，你总得活下来咱们以后才能再见吧？哈哈！”
紫猫振翼离去，亦如她来时那样突然。
姬无道看着那个在夜空中逐渐消失的身影，揽着怀中冰凉的尸体，最终陷入了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