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林君所说，当天她和哥哥一起去了广场旁边一家新开的饮品店，并且在那里喝到了足以回味一整个春日的果茶。最后店主似乎还很热情地送了兄妹二人一小袋鸽食，喂鸽子的事情也就是由这袋鸽食而起。于是林桑便跟着林君走向了那个广场旁的小店。
十分出乎林桑意料的是，在记忆的世界里，居然也有类似于“NPC”一样的存在。
带着头巾的大姐姐笑得很甜，声音也像是糅杂着初夏的艳阳一般温暖。
“二位要喝点什么？”
林桑看了看林君，后者在认真地阅读着小黑板上写的各种虽然洋溢着诗意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文字。
“飞翔于夏日碧海之上的海猫……与印刻在昨日竹林的笛声。”
林桑并不知道林君是报以怎样的心态念出这些略带羞耻的名字的，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意向所指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好嘞，二位请稍等。”
大姐姐说罢，便转身去鼓捣她的海猫和笛声去了。林桑微微歪头以示不解，而林君则苦笑着对他说道:“海猫指拿铁，而笛声是果茶，夏日碧海的意思是要冷饮去冰，而昨日竹林就是指热饮半糖。”
“如果我说我喜欢热饮半糖的拿铁的话，应该说是飞翔在昨日竹林里的海猫咯？”
“那也无妨，不过念起来越通顺，说明店家认为那种搭配就越好喝。”林君耸耸肩，“说到底，你真的喜欢半糖的热拿铁？”
“我还是蛮喜欢的。”林桑笑道，“下次要还能来到这里的话，我或许会要一杯什么昨日竹林的海猫吧。”
“哦？”林君挑挑眉，却并没有说什么。
“二位的饮品好了喔。”大姐姐端着两个印着店铺简约logo的纸杯再次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请问想要怎么支付呢？现金还是——”
林桑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不管是零钱、手机还是其他的什么。而林君也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怎么办呢……”大姐姐皱着眉，像是表演一样地把手指抵在下巴上。
“原来在记忆里……也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啊……”林桑小声跟林君嘀咕道。而林君却不以为然地摇头，似乎是要求林桑期待后续的发展。
“二位干脆帮忙当一下宣传图的模特怎么样？”大姐姐突然说道，“不露脸，只是举着杯子照一张合照？我正好打算在店里的墙上挂一些顾客的照片，这次干脆就用免单来换吧？”
“这样真的好吗？”林桑无奈地反问，“您辛辛苦苦……”
“再怎么说，我留着这两杯饮料也没什么用呀。”大姐姐调皮地笑了，“而且你们两兄妹之间那么温馨，感觉光是拍一张照片我就赚到了喔？”
“林君……你怎么想？”林桑转头问道。
“当然没问题啊。”林君耸肩，“我会很乐意在这里留下我的印记的。”
老板娘嘿嘿地笑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台单反。
“那么我数一二三了喔——”
林君不知为何轻轻搂住了林桑的脖子，把老板娘递给她的可爱杯子放在二人的脸庞之间，然后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微笑。
像是排练了无数次的歌剧一般，林君则是那个在舞台上唱出早已烂熟于心的歌谣的女主角，也不知她面具下的笑容是否已经僵硬，更不知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是在卖弄技巧亦或是满载激动。
林桑不知道。
所以他也配合着林君的表情，擅自用林君哥哥的面容露出了温柔的浅笑。
如果这真的发生过的话——林桑想，那大概会是一张能从中窥探到幸福的照片吧。
* * *
“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啊。”林桑吹凉了表层的果茶，低头啜饮后发出如是的评论。
“我倒是挺喜欢喝的，没想到记忆里也能再一次喝到她家的东西。”林君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林桑呼出一口热气:“听你话里的意思，之后她就不在这里干了？”
林君垂下眼帘，掩盖住了一丝迷惘。
“不是，是我再也不去了。”
“这样啊。”林桑也不深究，让一个人对自己完全坦诚绝对不是喝杯茶就能做到的——除非那人的脑子实在单纯。
林君把玩着手里老板娘最后塞给她的一小袋鸽食，然后轻轻扯开袋子，撒了几粒在林桑的头上。
四周洁白如雪的鸽子顿时腾飞了起来，然后一股脑地扑到林桑的碎发上。
“喂——”
一旁的林君笑得花枝乱颤，这是林桑认识她之后，她笑得最坦诚的一次。
鸽子很快啄食完林桑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粒鸽食，因为广场上的鸽子十分亲近人，所以倒也没让林桑落得个头破血流。林桑捂着自己的头顶，苦笑地看着林君。
白鸽飞舞，少年与少女相视而笑。
倘若哥哥还——
林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差一点就把面前有着哥哥面容的“冒牌货”当做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少年。
“抱歉，我——没有资格啊……”
林君轻声叹气，而林桑也再一次看到了那令人尴尬的假笑。
林君果然不是合格的话剧女主角，他想。
最后世界回归寂静，只有一只灰色的鸽子，突兀地啄食着林君手里的鸽食。
缄默、缄默，林君的双眼有些难堪地凝滞在那灰鸽子的身上，难以抵挡的晕眩之感包裹了她，却又在刹那间消散。
的确，她想，这里的鸽子并非都是纯白色的，即便是在记忆的世界里，她也依旧遇到了那只灰色的鸽子。
* * *
当林桑再次睁开眼睛都时候，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电子表还发着微弱的荧光。
4:10。
这是林桑眯起眼确认许久后得到的答案。
医生曾告诉他，在经历别人的记忆后最好的就是睡一个舒服的觉，把自己在记忆里的所见所感当做一个飞逝而过的梦境般遗忘，这样不仅身体和大脑能得到充分的放松，而且获取记忆的“后遗症”也会被减到最小。
医生果然没有再叫醒自己。林桑摸索着摘下了左耳的蓝牙耳机，他如今没有类似于每天早上起床上学时的疲劳感，反而全身都处于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只不过精神仍然有一些恍惚与迷离——这或许就是医生所说的“后遗症”。
但正是因为这片刻的苏醒，让林桑在静谧的环境里捕捉到了轻微的窸窣声。
这似乎是从门外、不，是从自己所在的隔间之外传来的。
是医生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扶着床沿坐起，摸索着从床头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属于自己隔间的门前。
门大概是在医生走的时候被掩上的，但是并没有被关严，这使得林桑可以在不发生任何声响的情况下把门打开。
而就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被手机荧屏微弱的光芒所照见的，是一具残破不全且血肉模糊的躯体。
“呦，晚上——不，早上好呀。”
齐纪苦笑着如是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