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奶油冬瓜煲 更新时间:2018/7/23 21:44:18 字数:3630

暴风雨刚刚过去不久,冰冷潮湿的海风吹在皮肤上像是刺骨的利刃,即便是夏天,这里的气温最高也不过是17℃上下,衣衫单薄的行人在街道上若无其事地穿行,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诡异的气候。

街道两侧是森严朴实的灰色砖石建筑,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与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的贝斯瓦尔街道相比,这里的景象倒像是某些苦修居士们隐居的小岛。

无论是谁,第一次见都很难相信,这里会是整个珍珠海最强大的国家——海德拉帝国的首都,涅索斯城。

漆黑的海盗船堂而皇之地驶入港内,下锚停泊。

“黑龙皇后”的甲板上,叼着琥珀烟斗的老人披上下属递来的蓝色大衣,直接顺着船舷跳上了码头,走向那架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今天,他是来找某个“老朋友”最后见一面的。

————

马车在一座阴森的古堡前停下,杰克·哈里森走下车,掏出火柴盒点燃了烟斗。

身后的车轮滚动声逐渐远去,老人依旧站在原地,棕黄色的眼睛透过烟雾望向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建筑,院子的铁栅栏锈迹斑斑,大理石外墙上满是漆黑的烧痕,古堡坐落在高耸的悬崖边上,下方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凌厉的海风刮过,吹散了老人口中吐出的烟雾,扬起古堡屋顶上那面暗红色的旗帜,玫瑰,火枪和双手剑的图案在风中摇曳,那行金色的“Enfield”花体字在这阴郁的天气依旧如盛夏的阳光般耀眼。

他上次站在这里是30年前,手持长剑和火枪与那个男人对峙,面前的城堡在烈火的炙烤中喷吐出呛鼻的黑烟,狂风呼啸,将那些被烈焰啃食后留下的黑色残渣吹得漫天飞舞,它们像是食腐的鸦群,在半空中盘旋着,尖叫着。

那是他人生中最辉煌,最自豪的时光。

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将他从30年前拉回现在,没有人在动,门却自己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喜欢玩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老人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院子的大门。

————

炉子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烧烤架上几块肥嫩的牛肉正往外滋滋冒油,一旁的小桌上摆着一瓶刚开封的廉价“青柠”和两只酒杯,整个房间里飘散着烤肉和酒的香气。

当然,酒香的来源肯定不是这种质量平平的次等酒,而是出自杰克手中那个标签早已磨损到看不清的灰白色水晶瓶,火漆密封的瓶口被粗暴地直接砸碎,瓶中黏稠的酒液在火光的炙烤下显露出蜂蜜般的金黄色。

“见鬼!你怎么忍心把我最后一瓶1430年的‘蜂后之吻’打开!”一闻到这熟悉的香气,还在用夹子拨弄着牛肉的人立马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大喊着向倚在门边的杰克扑去。

“少他妈给老子装穷!二十年前你到费斯托找我,可是毫不客气地把我酒窖里最贵的几瓶酒全都喝了,今天你就打算用这种垃圾玩意来招待我?”杰克冷笑着推开那个像熊一样扑上来的男人,抄起桌上的廉价朗姆酒直接从窗台丢了出去。

“对于一个城堡主人来说,酒窖就是他的宝贝,而对于一个曾经当过海盗的城堡主人来说,酒窖是他的命!你却直接闯入我的酒窖,取走了我最心爱的酒!你这是在杀人越货!”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人类男性扶着门框气急败坏地大叫,他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和仿佛是神亲手雕琢的英俊面貌,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子,单薄的短袖衬衫下露出足以让花季少女尖叫的八块腹肌——如果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的皮肤颜色是那种看不见血色的苍白,像是古墓里的干尸,另一种意义上也足以引起尖叫了。

“哦?这话听着有点道理,是谁说过的?”杰克给两个酒杯里都倒满“蜂后之吻”,拿起自己的那杯开始细细品味。

“我说的。”

“那这句话就是在放屁。”杰克冷笑一声,对气呼呼坐回沙发上的男人竖起了中指。

巴索罗缪·恩菲尔德,曾经完成了环球航行的男人,被世人称作“征服者”,现在是海德拉帝国的宰相和挂名海军提督,如果杰克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已经74岁了,比自己还要大19岁,但他看起来却和30年前没什么区别,除了肤色白得有些诡异。

“你手下那些巫师又给你灌了什么鬼玩意?二十年前你来找我的时候,老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来之前我还以为我们这次见面会在你的病床前,现在看来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我儿子。”杰克把烟斗放在桌上,用铁签挑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斜眼看着这个男人。

“看起来像是刚刚进食完的吸血鬼一样?”巴索罗缪笑笑,对杰克的调侃不以为然。

“早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就一直在靠吸食那些被你迷倒的女人的鲜血来延长自己的寿命,难道不是吗?”杰克把嘴里的牛肉咽下肚,“你的女人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地为你死去,但你只是像机器一样将那些直接或间接造成她们死亡的人全部屠杀殆尽,然后去找下一个女人,在外人看来,你一直是一个背负着凄惨命运行走的冷酷男人。”

“所以不要用‘像’这个词来为自己开脱,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巴索罗缪沉默了片刻,看着炉子里的火苗跳动,随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没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直都是。”

他的反应令杰克有些意外,换做三十年前,这个男人早就跳起来揪着自己的领子大吼诸如“我是爱着她们的”,“你什么都不懂”之类的话了。

“我挺好奇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杰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了一眼那张平静得让他有些不适应的脸,“以前的你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人是会成长的,别再拿那些话来挑拨我的情绪了,”巴索罗缪淡淡地说,“有什么事直说吧,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可不会在击沉了海耶克集团的命根子后跑到海德拉来和我叙旧。”

“从你嘴里听到‘成长’这种词像是从快饿死的鲨鱼嘴里听到‘仁慈’,”杰克摇摇头,放下杯子,直视着巴索罗缪的眼睛,“那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要求了。”

“把你的舰队借给我。”

巴索罗缪皱了下眉,但只持续了一瞬间后又变回了刚才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说得像是在找我借一把枪,一条船似得。”

“我不是在问你同不同意,”杰克从怀里掏出一只老旧的银怀表,重重地拍在桌上,“当初可是你说的‘今天帮我一次,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带着这怀表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只要开口我就去做。’,现在我来了,带着这只怀表,你是海军提督,调动一支舰队肯定是能做到的。”

巴索罗缪拿起那只怀表,看着指针滴答转动,无声地笑了,这确实是二十年前他亲手交给杰克的那只表,它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玻璃表盖上甚至没有一丝划痕。

表的原主人是个17岁的女孩,这是巴索罗缪作为父亲送给她的16岁生日礼物,也是她留给父亲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我甚至不知道她被葬在哪里。”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这副表情配合这说话的声音让我有点搞不懂你是想哭还是想笑,”杰克翻了个白眼。

巴索罗缪又一次沉默了,他拿起杯子,小口品尝着杯中那如同液态黄金般的酒,等到一杯喝完,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她吗?”

“那个小姑娘,艾琳·恩菲尔德?”杰克夹起两块生牛扒放在烤架的铁板上,开始拨弄。

“是的,艾琳,和她母亲的名字一样。”巴索罗缪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书架,上面摆放着清一色的老旧童话书,在古堡内粗糙黯淡的装修格调中显得格外刺眼。

“你居然还留着这些鬼东西。”杰克顺着巴索罗缪的目光望去,看到那些书,表情有些微妙,“它们让你的宝贝小女儿发疯,甚至连给自己女儿起的名字都是‘爱丽丝’,我要是你,肯定把它们都烧了。”

“不。”巴索罗缪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这时才显露出一些像是七十多岁老人的神情,“害死艾琳的不是那些童话书,也不是我那些只会给她买童话书的弱智儿子。”

杰克手上还在忙着煎牛扒,默默听着。

“海德拉帝国是个疯子的乐园,我自己,我的儿子们,都是为了驾驭这头巨兽而自愿成为饲料的疯子,这个国家的政府机关里,没有一个正常人。”

“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们也变成巨兽口中的粮食,就把她们一个个都送走了。”

“可是艾琳,她在海德拉待得太久,已经疯到没有哪国的王子愿意要这个分不清梦幻与现实的傻姑娘了。”

“直到那个恶趣味的王八蛋出现,那些鬼把戏和巫术成功让艾琳迷上了他。”说到这,巴索罗缪额上青筋暴起,“他根本不爱艾琳,他只是享受艾琳那种沉浸于幻想中无法脱身的模样——就像观赏琥珀中尚未死去的昆虫痛苦挣扎一样。”

“但艾琳的疯病在和他私奔后不久就痊愈了,他也自然而然地抛弃了怀有身孕的艾琳。”

巴索罗缪突然不讲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之后呢?”

“之后……”巴索罗缪欲言又止,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他看起来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一样。

“如果不想说还是别说了。”看他的表情,杰克已经猜到了个大致,他取过两个盘子,将两块熟透的牛扒分别装好,按各自的口味撒上调料,一份放在自己面前,一份推向巴索罗缪。

巴索罗缪看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煎牛扒,笑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但你真的老了,”杰克给两个杯子都斟满酒,“曾经令整个珍珠海风云变色的名字还在这城堡顶上飘扬,但你内心的火种已经熄灭了。”

“那你呢?”巴索罗缪看着面前这个鬓发花白的老人,那双棕黄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杰克没有回答他,举起了酒杯,“等你老到所有朋友都死光了的时候,会发现,曾经被认为是一生宿敌的人,才是最懂你的知己。”

“这话也是我说的。”巴索罗缪也举起了酒杯。

“管他的,就算是放屁也好,我认了。”杰克哈哈大笑,“为了这该死的友谊,干杯!”

“为了这该死的友谊,干杯!”

酒杯碰撞,金黄色的酒液撒落火炉,仿佛是被诅咒的金币坠入熔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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