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he

作者:sugawara 更新时间:2019/2/25 1:48:03 字数:11501

现在我所要讲述的算是回忆,关于我长达两个月的休学之后的返校,以及我和一位神奇少女的第一次相遇。

关于父母的死讯当时的我是如何反应的已经记不清了,奇怪的是我却记得那一天的天气,飒爽而又晴朗,过于明媚的阳光照在一切一如往常的事物上把他们都映的仿佛虚假的一样。

电话那一头叔叔不断试图安慰我叫我不要激动还有婶婶的抽泣声都几乎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一切似乎都在那个叫人安逸的过分的夏日里轰然崩塌结束,又有什么就此开始了,那是我第一次出国。

很难想象一位初入大学的女学生第一次出国居然是前往阿富汗这样一个充满了战乱的国家,签证和入境都困难无比可为了再一次亲眼见到父母我只能默默克服了这一切的困难,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段行程以至于当我带着父母的骨灰回来的时候被叔叔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随后看着那个马上蹲下来抱紧我开始哭泣开始不断道歉的,鬓角已经开始泛白的中年男人,我从接到电话的那天起就没有过泪花的眼睛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自顾自的流出了晶莹的液体,我甚至过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叔叔的养女,从新回到了那个短短两个月没见却变得出奇陌生的校园。

我盯着手里的休学证明表阿富汗时的经历就又历历在目,那时我也是这样直直看着父母的骨灰盒随后猛然发现事实上我从来也没了解过那两个被我称作父母的人,而我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又是如此之少,甚至关于他们的死也只是从大使馆得知是因为一场**武装的袭击,为了知道更多我不顾他人的提醒一个人穿行在随时可以听到枪声的街道,询问每一个可能知道我父母的人,看每一处那两个人曾经可能站过或走过的地方。

渐渐的我对他们有了一个印象,远道而来的中国医生夫妇,来这里只是为了能给生活在战乱里的人们送来更好的医疗,两个人都很开朗,他们都喜欢瓦格纳的音乐经常一起听,父亲很爱说话母亲则总是满脸笑容的注视着他,他们都是大家眼里的好人是会在一天结束前互相道晚安的异国朋友,可我越是知道这些这两个人似乎就离我越远,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听起他们的事,说他们是白衣的英雄,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战争中的国家贫穷饥饿的国家,身边的人都告诉我要为他们而自豪可这些被我随口答应的赞美在我这里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实感,如果没有偶尔邮寄来的照片我甚至都很难想起他们的脸,而这样奔走的我却在听到一个消息后停下了脚步。

有人告诉我他们曾抚养了一个孤儿,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这是在他们不幸去世前不久的事,我开始寻找那个孤儿她应该在那场自杀式袭击中活了下来才对,我只是想见一见那位幸运的女孩,她甚至比起我来可能要更了解我的父母,又或是只是一份预感吧,冥冥中我似乎觉得只要见到她就有什么可以解开了一样,我不断的寻找不断的...最后只不过是另一次的失落——我得到了那个女孩的消息,据说她被一位富有的英国商人带走了,她再一次幸运的活下来成为了好心人的养女...可这究竟是否能称作幸运呢?带着这个最后也没能得到回答的问题,我回来了站在了这里,作为知识殿堂的大学是否又能回应我的疑问我不知道,只是略显麻木的来到指导员办公室递上了证明,我想我的脸上现在一定是和之前一样的,完美无缺的笑脸吧,有时我真的讨厌无论怎么样都能笑出来的自己,哪怕这能给我带来安宁我也厌恶着这个顶着会被人说“真坚强啊”的假面的自己。

指导员恐怕也在怜悯着我吧怜悯着不期望被怜悯的我,在逐渐变得尴尬的氛围里清了一下嗓子给我递过来一把钥匙。

【节哀顺变林梓潼,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哭就哭出来总是强撑着笑脸也没什么必要,这是你新宿舍的钥匙,过去认识一下你的新室友吧】

听着他懒洋洋的声音我才真的把视线放在了他身上,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并不是之前我所熟悉的那个指导员。

【我就说嘛,你心不在焉的,张老师最近孩子出生了要照顾,我算是个代班的至于叫什么今天就不麻烦你多记了以后时间多着呢,快去吧你的行李不是还没安置吗】

他像是能读懂我的心思一样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他结束了话题,我也只能对他鞠了一躬领下那把看起来有些老旧的钥匙,离开拎着我的行李箱走向宿舍楼,任由夕阳在我的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所就读的算是一所有着几十年以上历史的本地老学校,而我被分配到的这个宿舍楼更是其中尤为老旧的一座,就连钥匙也是满是岁月痕迹的黄铜制老东西,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一边注意着门牌号一边把走廊掉漆的老木地板踩得吱呀作响,夕阳红的像是要烧起来把腾到半空的灰尘都照的熠熠生辉。

313,314,315

黄铜蚀刻的门牌一个一个掠过眼前,直到我把头转到走廊尽头那扇正对着我的门,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座宿舍楼还有这样的设计,不过这座门上书写的编号和我手中钥匙一模一样——316,这将是我大学生活重新开始的地方,我略有些郑重的或者说小心翼翼的把钥匙对准锁眼缓缓推进去感觉其中的一格格齿痕然后转动它,听这老旧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上一次油的机械转动摩擦,推开了这扇对我来说沉重异常的门。

【Hi!】

极其突然的身后传来声音,我急忙回头看去却被阳光晃的一下子迷了眼睛,走廊的对面并没有房间而且正对着夕阳,金红色的光芒成束从窗户涌进来把那个人也胧的耀眼,背光的她并看不清面貌只能听见她以这个年龄的女生来说有些显得低沉的嗓音。

【听说有个新室友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了,你好,我叫陈玄思以后要互相关照了】

接着她一个撤步做了个标准的屈膝礼,而我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开始能看清她的相貌,白到不健康的肤色衬托着黑的似乎能吸收阳光的黑发黑眼,若不是此时正站在阳光之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吸血鬼,为什么同为中国人的我会如此在意她的黑色眼瞳?可能是比起我以前见的任何人来说她的眼白都要更少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特殊的相貌,但那双黑的过分的眼睛总让我有种会被吸进去的错觉,这么讲吧,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严格来说并不太好。

【吓到你了?抱歉,作为道歉请让我为你开门吧我的小姐】

她说着像是混淆了时代的话快步走过来,越过我一把推开了半掩的房门,站在门侧做出请的手势,俨然一副绅士姿态。

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各式各样的室友这依旧超出了我的预期,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我应该有些怀疑甚至会退出门对她发出你究竟是什么人的质问。

可今天的我实在是太过劳累什么都没有思考直接走进了屋子,随之而来的就是音乐,美丽的音乐声音被控制的极为得体若隐若现的起伏环绕在整个屋子,我环视四周终于在一个老唱片机上发现了它的源头,已经不多见的黑色唱片正在上面转动,音乐和歌剧的声音流泄而出。

【你喜欢?《莱茵的黄金》这是瓦格纳《指环》系列的第一部,我们现在听到的刚好就是这一切的开篇,这里讲述了莱茵河下的黄金和未来它被铸造成权利与金钱指环的动机】

这位自称名叫陈玄思的女生不失时机又完全不影响音乐的在角色对话缝隙讲解到,如同博物馆或者音乐会上尽职的讲解员。

【瓦格纳?】

【是的,我很喜欢他的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我会试着去...】

【很高兴认识你,林梓潼】

我回头面对她,她微微一笑对着我伸出手掌,那上面包裹着一层黑色乳胶手套,这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诡异,我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也没有去想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只是握住了那只手,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或者缘分,我握住了那双以天气来说有些冰凉的手掌,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简短而又富有戏剧性,事实上在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每每都觉得这全是她设计好的,如此让人印象深刻像是命运既定的相逢。

一开始确实是觉得陈玄思非常奇特但转眼半个月过去与她关系变得熟捻后,也开始逐渐看到她普通女子大学生的一面,倒不是说她有什么邋遢的地方只是说她经常窗帘也不拉就在屋子里窝上一整天之类的,要说还维持着之前观感的地方就是她那个无论何时都戴着的黑色乳胶手套,本人的说法是洁癖她的所有物也一如主张的整洁干净,干净的让人发毛的程度哪怕她床下桌子上的那些常翻的书也没有哪怕一点折痕和脏污。

【小思,你今天没课的吗?】

我站在她的床下敲了敲她的床沿,但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虽然她正带着耳机听歌不过她的那个耳机是开放式的大耳机既然我能听到她那边隐约传来的歌剧花腔,她也应该能听得到我说话才是,所以我也并没有管她是否向我看过来直接坐在床下的座椅上和她寒暄。

【啊,我们的例行排练要在下周才开始呢,我们最近其实都是在挑选剧本和写人物小传,如果只是说物理上的话我们确实很闲】

她趴在床沿只露出半张还没耳机抢眼的的小脸对我说道,她其实还算是个健谈的室友,甚至可以说是话很多的那一类。

【那你不考虑出去走走吗?】

【啊~啊夏末的太阳总是特别毒啊,说实话真的不想把自己暴露在那种东西下面,这点请你多担待一下啦,阿梓】

对于这个极端的茧居者我也只能报以叹气。

【首先不要把太阳的代称说的那么诡异,其次...阿梓是什么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学姐啊】

【哈哈,可爱吧这是我新想到的对阿梓的昵称啊,总是要加深加深感情的】

她晃着头抿嘴用毫无血色的嘴唇勾勒出一个有些讨人厌的笑容。

【总之我下午要出去,如果你不走的话就拜托看家了】

我把刚才从她书桌上拎起来随便翻翻的关于民俗故事的书阖上,再次摆回到原来的位置夹在《萨满文化记事》和《印斯茅斯的阴影》之间,这个戏剧系的狂妄后辈总是喜欢看这些各类偏门又满是精怪奇闻的书籍。

【阿梓你要出去啊,那你还是带上钥匙吧,虽然我极为不情愿但下午还是有那么一件不得不外出的预定呢】

她双手一撑在床上跪坐起来,好在她并不是很高否则这一下要是撞到棚顶该会很痛,但是我也并没有多问她所谓的那个预订究竟是什么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便把黄铜钥匙放进了口袋。

这半个月里我基本上是熟悉了学校的感觉,学生会的其他人也都很积极的帮我融入校园,我收到学姐的热烈请求便顺水推舟的加入外联部,看起来只是个需要在学校活动期间拉赞助的部门但其实平日里各种杂务也并没有很少,今天的出门就是因为学姐收到了学生的谈话请求,便把我派遣了出去,那位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豪爽性格,一边整理着部门的报表一边大声的对我说。

『我和小杨还要忙这些东西,就你去吧,这次的委托人是一年级的小姑娘哦,多和别人谈谈话有助于你复健』

还没等我吐槽她关于复健之类的词汇她就一撸袖子和其他部员埋头进小山似的纸堆里,当然我也完全没有机会问她为什么这种明明应该交给心理咨询室的工作为什么会落到我的头上...

午休期间回了一下寝室和小思交代一番我就向着学姐交代的地方前进了,还好下午没有安排课程,视情况我甚至还有可能在结束后去学校边的咖啡店给小思带杯摩卡和松饼,她经常要求我帮忙带这两样东西自己却从不去买,思考到这里我开始反省是不是已经被她训练出了给她带吃喝的习惯了,暗自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一定要让她自己去买。

再抬起头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学校老区,四周的建筑也相较于低矮更像是我们寝室的建筑风格,事实上我们的寝室就位于新旧校区的交界点上,从那几栋老楼开始的这边绿植更加茂密,建筑也丝毫没有改建的迹象,保持着十几年前的姿态墙面斑驳而布满藤蔓,每每来到这边总有种穿越了时代的感觉,再加之老校区基本上很少能见到人就更增加了这种年代差距的错乱感,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可能这样奇妙的感觉就只会在我身上产生吧,因为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经常跑到这个离家不远的大学校园里玩耍的缘故,所以当我看到这些和记忆里相似又不尽相同的风景才会如此唏嘘善叹起来。

“文科教学楼”

抬头看看眼前建筑物牌匾上几个油漆剥落的大字,还有上面字迹已经完全斑驳而看不清的门边的木质白底黑字竖匾。

这里就是委托人等待我的地方,据说是较为私人的话题所以才选了这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我一边打量着这些满是年代感的装潢一边看看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我就没走进楼内,而是在大楼雨搭在正午阳光下画出的一道清晰的直线上慢慢来回走动,时而进入阴影时而在阳光下踢踢老混凝土地面碎裂开来的碎片。

『请问?是学生会的人吗?』

我刚自娱自乐了没多久有些怯懦的女声就从楼里传来,回过头去个子娇小穿着长裙的一眼看起来就写满了文学系少女的女孩站在门口,标准的老式圆眼睛带着反光再加上她半低着头我就只能大致看清是个不施脂粉甚至有些土气的乖巧后辈。

『您能来这么早我真是太开心了,实在是麻烦您了』

看我没有马上作声她连忙的抬起头伸手把我往楼内请,只不过刚要踏出脚步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缩了回去只是在原地用手势示意我过去。

这个腼腆到甚至不敢走过来和我说话的学妹难道早就呆在楼里等着我来吗?这还真是,我的第一次学生会工作可能就要碰上棘手的问题了,如果是值得她这么郑重的找无人的地方又早早就焦急等候的话。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本来没有抱期待的』

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一脸欣慰的说道,虽然知道是客套话但是早早等待着的她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些沉重。

进到楼内随着女孩熟练穿行在连花岗岩地面都满是裂痕,墙面暗黄剥落的废旧楼内,我终于有机会再次观望她。

女孩身上的校服应该有些年头了该是家里以前同样读这大学的亲戚留下来的吧,再加上即使是在没有着装要求的大学也依旧穿着校服且连裙子边都没有裁剪改造的迹象,以及她梳妆严谨头发露出的光洁的前额,怎么看都像是家境清贫却努力认真的好学生,一板一眼的动作像是还未褪去中学时期的习惯,虽然让人感觉有些生涩,但看在我眼里却也不失为一种可爱。

【学生会当然是要帮助有困扰的学生们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想要咨询什么样的问题?】

女孩一直默默向前带路直到我实在是耐不住这种氛围率先发问。

『林小姐,能请您在问我的目的前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她站在生物教室老旧的拉门前面停下脚步并不回头的说。

【什么样的故事?】

女孩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走廊窗户边,缕缕阳光中的她用有点伤感的嗓音说道。

『一个关于我朋友的,一个很老的故事,真的很老的故事』

自行车的条幅转动的飞快,已经有些锈迹的车身偶尔发出吱呀的声响,大学讲师王纪文骑着他那个车把都磨的亮晶晶的永久牌单车熟练的穿过大学校园门前弯曲的胡同巷弄,在他人略显羡慕眼神里买好早餐的素包子晃晃着进到了校园。

教室的墙上还贴着改革开放的标语海报,与此同时广播沙拉沙拉的报道着大地震的重建工作,高考也恢复了一年有余高校正在逐渐恢复曾经的勃勃生机。

作为文科讲师的他虽然脱离“臭老九”的帽子过上了所谓知识分子的生活,但是貌似焕然一新的学校里依旧充满了厚厚的尘灰,遮掩在即将发芽的新生嫩苗之上。

『王老师』

绑着一丝不苟麻花辫的少女主动走过来打招呼,略有些轻微雀斑的小脸有一半都被挡在反光的圆眼镜下面,满满的一副好学生姿态。

『早上好』

她微微低下头,新春的风同时吹拂着她的黑发和长裙。

『很精神啊书娟』

王纪文一边锁好自行车一边和班长女孩一同走进文科教学楼的大门。

【也就是说这个叫书娟的女孩爱上了自己的老师?】

『是的,师生恋这放在现在依旧是难以启齿的话题在那个时代,几乎就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两个人尽力的掩饰甚至,甚至都没有面对面的确定过关系』

我只能伴着阳光逐渐西斜徒劳的听着女孩讲述,这个几十年前似乎和今天见面没有任何接点的故事,气氛又不容许出口询问只能任由她娓娓道来。

『其实两个人也并没有任何让人不齿的行为发生,书娟喜欢老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老师喜欢书娟文静礼貌又热爱当时人们往往避之不及的外国文学,本就没有相差多少年龄的两个人却只能被师生的身份鸿沟永远割开,课堂中每一次目光的重合课间多少次刻意的擦肩,对于他们二人都无比珍贵又那么刺痛人心,就像喝海水解渴的海难遇难者,越是渴望便越是频繁的饮用那毒药,哪怕明知会粉身碎骨,无论是传递试卷时的指尖触碰还是提问时刻意的一次点名,两个人越是热切就越是不可挽回的奔向,那几乎是必然的破灭』

书娟紧紧捧着老师送给她的,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精装外文书籍,手指搭在生物大教室的拉门边上,又触电般微微收回,涨红了的脸颊即使透过大大的眼镜也看起来鲜嫩欲滴,心脏的跳动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剧烈而躁动,滚烫似岩浆的血脉随着每一次鼓动而奔走在全身让四肢酥麻红润。

是的今天她要告白,她要像那些文学作品里的自由女性一样对自己深爱着的人大声诉说自己的爱,她要第一次和老师面对面的说出那句浪漫的话,她要和他四目相对,她要和他呼吸相交,最好还能轻吻,还能轻咬他的唇。

想到这里书娟就像是要融化了一样,颤抖的指尖摸上冰冷的门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炽热,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就像她心里的爱一样,她紧紧的抱着怀里那本老师送给她的书,那本意义非凡的书。

她第一次喜欢上老师的那个午后,老师就是在窗边读着这本书,外边的天空湛蓝湛蓝干净的像是刚洗过,外面可以看见晾衣杆上整齐飘动的洁白衬衫,夏天那种能把一切都照的边缘模糊的午后暖光和着蝉鸣,可书娟的眼里却只有老师,只有那个略带着忧郁眼神专注看着文字的青年大学老师,阳光里他的睫毛纤长,就连眼镜腿反射的光都那么恬静美好,直到多少个日夜的又一个午后老师在这间屋子把那本书递到自己的手里,直到自己羞红了脸用手指轻轻抚摸书扉页里老师清秀字迹写就的脉脉情话,那光芒都始终不曾褪色不曾泛黄。

书娟鼓起勇气猛的拉开大门,这间教室是她们二人的秘密只属于她们的空间,她们的世界,她们在这里相遇她们在这里相爱,用学习会的名义每天在这里相见,畅谈文学和写作,他们时而说的忘我,而一起大笑,时而又忽然注意到对方四目相对再瞬间别开,在这里有着她们太多太多的回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学校的时候她希望能在这里听到老师给出的誓言,即使她即将去往遥远的大西北任教即使她和他将被辽阔的祖国大地分隔,可只要他一句话她就会满怀希冀的等待,只要他一句话她就会心甘情愿的等待,等待总有一天依偎在他的怀里,只要他嘴唇里吐出那样的一句话...

随着大门的打开怀里的书鸟儿一般落下,半空中翻飞的书页间还可以看到扉页里的钢笔字迹——你是我的窦房结。

书坠落的声音沉重的像是狠狠**湿润土地里的铁纤,书脊精致的图案被地面的红色液体染的晕开。

『看啊,那个假正经的班长进来了』

『还真的来了啊,这是有多不要脸啊』

『亏她还满嘴的风纪满嘴的支教,全是作秀啊』

『太丢人了』

『怕不是靠这种不正当关系当的班长吧』

门打开了门后却不只是老师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看起来那么不似人类的一张张面孔像是悬浮在半空,充斥满了这片空间。

啪!

一个腐烂的番茄砸过来,鲜红的汁液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书娟半张面孔,鲜血一般红的渗人。

『不知道是怎么,老师和书娟的秘密约会被传了出去,你知道的那个时代这种事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女孩看了看屋外越来越耀眼的红日继续说着。

『老师没多久就被发现自杀在那间教室,至于那个被人们骂作不检点的女孩书娟...我想你应该是已经明白了吧』

【虽然自从回到学校开始各种古怪的事情我也见怪不怪了但是...幽灵站在面前多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啊】

女孩闻言轻轻一笑迈步走进夕阳,火红的光芒里她的身后没有一丝倒影。

【也不像是什么魔术手法呢,所以你为什么要找我来?】

『你真的很不一样,知道我是幽灵还面不改色的人可不多』

【说到底幽灵也只是一种说法,不过是活人留下的残留思念,并没什么特别好怕的,这并非死者复生死者也永远没法再现,如果某一天见到了这样的东西,不要害怕不如去听一听,那份穿越了时间的话吧】

我对着面带惊讶的女孩笑了笑玩味着这句我最开始不明所以的话。

【这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的,没想到居然有用上的一天】

『这还真是...那么我的请求其实很简单哦,帮我打开这扇门就好了』

女孩指着生物教室破旧不堪的拉门,门上油漆剥落门缝上还贴着类似封条的,泛黄卷边的纸条。

【我能先问问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吗?】

『是我的老师,贴在门上的符纸是用来封印的,自从老师死在这里教室就关闭了不久就连这幢楼都不再有人来往,学校方面因为学生间的不好传闻甚至请来了这方面的专家封印了这里,我在外边老师在里边,我希望你能帮我打开这扇门,让我们能再次见面』

女孩藏在大片眼睛后的眼瞳有些湿润,我不太清楚幽灵是否能流眼泪,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应该算作很感性的那一类人,虽然不至于把她的话全盘接受下来,但眼睛也很自然的随着她的话看向了那扇拉门的把手。

【STO——P!】

拉着大大的长音一身黑衣的学妹在走廊的尽头缓缓蹬着台阶,夸张的伸直腿大步迈上楼层,在即将消失的余辉之中形成鲜明的剪影。

【阿梓不要去碰那扇门,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去碰那扇门】

【小思!?】

后日谈或者说是这个事件的解决过程:

【阿梓你真的是太不小心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哦】

小思一边把昨天剩下的纸杯装外卖咖啡倒进咖啡杯一边说,早就凉透的咖啡荡在她那套伊万里风格瓷杯里被毫不介意的她啜饮起来,钴蓝,铁红,以及鎏金绘成的华丽花纹是她十分中意的风格。

【只要仔细看看就能发现,那些符纸其实早就自然剥落根本无法构成她让你打开大门的理由】

『那个女孩之后会怎么样呢?』

【嗯...这我还真不是很清楚呢,总之我已经找了专家去处理,不过八成会被消灭掉吧,除了永恒,没什么东西是永恒的,这一点幽灵或者流言也一样迟早会消失的吧不过早晚而已】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漆黑的眼瞳一直注视着窗外和它一样深邃的夜空,不知为何的像是有些怅然,并不似以往那般笑嘻嘻的打趣。

【她并不是因为符纸不能打开门,而是根本就没法开门】

小思一步一步稳稳走过来,黑衣黑发像是燃火般炫目,苍白的脸上是她标志性的微笑,直走到门前把带着黑色乳胶手套的手指,轻巧的沿着符纸中间裂开的缝隙悬空滑动示意。

【幽灵两个字,幽有黑色,昏暗,微火的意思,灵从它篆文的写法则可以看出有火上烤手微温的意思,无论如何都是极其微小的星星之火呢,可这样的一点点执念的微火又为什么能存在长达三十年呢】

小思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女孩,一边一字一顿的吐出。

【那么——也就只有 吃 人 了,虽然说是吃人,但只是吸收人的精气,受害者一般会恍惚的回到日常并且忘了这件事但倒霉啊,情绪低落啊,生病啊还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有人就此死去也不是不可能呢】

【阿梓你知道深海鮟鱇鱼这种生物吗?它在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可以发光的器官,它们就是利用这个器官来吸引猎物捕猎的】

她吃吃笑了几下收回手掌转而抚摸向女孩的面颊,女孩原本从她出现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默默站立却在手掌接触到她脸颊的瞬间面露惊恐。

『你,你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她说完小思便迅捷的用食指抵住她的嘴唇,接着说下去。

【这些年里你都伪装成需要帮助的人把好心人吸引过来吸收成养分,靠着这样一直存在下去,原本只要实现愿望就会消失的小小执念就这么存在了长达三十年】

『我,我只是不希望老师消失,我只是想和老师永远的在一起』

【小思你的意思是她骗人过来是为了喂养门后的老师的幽灵?】

【阿梓不好好听讲可是要扣分的】

小思晃了晃举起的食指,再次重申到。

【阿梓,如果她把受害者全部喂给了别人她怎么可能存在这么久,要知道她是如此的慎重几乎都是快要饿到极限才捕食一次,就是为了躲开在这个学校里的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专家,所以她不可能捕食两人份,犯人只有一个】

『你在乱说什么!老师他是在的,老师他也明明不想伤害别人,老师他...』

【那么我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进不去这扇门呢?】

『那是因为门上...』

【并没有符纸对吧】

『可是...可是...』

【你进不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扇门之后的世界对于你来说是不存在的】

小思得意的一笑露出嘴唇上轻轻的齿痕,接着她掏出了一本虽然老旧但看得出来被保养的很好的笔记本,翻开一页读出来。

【除灵记录——大学教师王纪文(清除)大学生李书娟(清除)事发地(封印),就像当时为这里贴上符纸的人记录的一样,你说的门后的老师根本就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你又怎么会从那天起就再也没见过他!】

小思单手重重的阖上笔记把脸凑到女孩极近睁大了漆黑的眼睛。

【你不是李书娟,因为幽灵不是死人,只是一种残渣,但你甚至不是李书娟的残渣,你是被束缚在这空间里的怪谈,是融合了李书娟记忆的纯粹的恶意!】

【李书娟推开这扇门之后遭到了霸凌欺压凄惨的自杀,她的怨气久久不散于是从此这间教室里就经常出现人昏迷生病的情况,甚至有学生因此精神受创,这就是校方当年废弃这栋楼还请人除灵的真相,而这个无人传闻本该消散的怪谈却依靠着记录和这栋楼本身甚至是李书娟的部分记忆存在了下来,最开始我也以为真的是李书娟的幽灵作恶,可地缚灵的性质却恰恰是因为执念太重往往并不清楚自己是幽灵的事实,只是重复着死者生前的行为模仿着期待某一天的消失或者有幸得到救赎,可你却并没有表现出这种特性,你只是借着地缚灵外壳的流言怪谈,纯粹恶意的集合体,甚至可以说你这种纯粹的无理由的,传言的恶正是杀掉书娟的其中一个凶手也不过分,哈哈!凶手居然带着被害人的人皮面具华丽登场,这是何等,何等的滑稽和讽刺啊】

小思终于停下了她的长篇大论用夸张的动作仰头扶额悲叹,旋即又用那只手捋起一边的刘海碎碎念一般继续说下去。

【你并没有推开门后的记忆,你只是知道结果却没看到故事,你就只是李书娟到这扇门之前为止的残片,你也不需要知道因为你的意义只这些,那么阿梓!事件完美解决,只要不打开门就无法完成怪谈“有怨灵诅咒进去就会生病的房间”的条件要素,咱们回去吧】

看着手足无措的女孩看着那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女孩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安,对着伸出手要去拉我袖子的小思不假思索的说到。

【那,她就没有一点得救的可能了吗,她就要这样不断的重复着着自己的痛苦还要让别人也陷入痛苦吗?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想你能做点什么】

小思的背影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僵住,陷入了一阵毫无声息的沉默,果然她是生气了吧,明明救了我我却任性的要求她再做些什么,却没想到她却是笑着转过身来嘴角的齿痕又明显了几分。

【不愧是阿梓,真是万年不变的老好人,就因为这样我才喜欢】

说的好像认识我很久了一样的话她再一次迈步回到门前。

【他人即地狱,流言即是恶意,分明是他们杀害了李书娟和王纪文却记录为他们自杀,人们做着最残忍的事却没有残忍的精神,对吧我记得老师给你的书里有这样一句话对吧】

女孩抱着书本点了点头,我这时才注意到她怀里其实一直都抱着一本破旧不堪的外文书籍。

【我订正一点你是李书娟的记忆为什么我却说你甚至不是李书娟的残渣呢,因为你不是她自己的记忆,而是老师王纪文记忆里的李书娟,王纪文自杀在这个教室而书娟缺却是在其他地方,所以被限制在这个楼里的怪谈是没有办法得到书娟记忆的,在王纪文的眼里书娟永远都没有推开那扇门,书娟永远都站在门口期待着幸福的未来,如果经历地狱的只有自己该有多好,甚至他的自杀都是希望以自己的死来终结对书娟的伤害,那个证据就是——明明没有必要的...明明只是诱饵的话没必要还原出这句话的】

她伸手翻开了女孩怀中书本的扉页指着那行字迹用今天最温柔的语气说。

【这就是被怪谈吞噬的他的记忆最后的挣扎,直到最后他都是爱着你的,就像我比喻里的鮟鱇鱼,雄性的鮟鱇非常瘦小几乎无法生存他一生的目的就是找到那个属于他的雌性,然后依附上去直到自己融化退化为雌性身上的一个附属器官,它们的爱无关他人把两个生物活成了一体,所以这就是了,我能对你做的全部的救赎,小小的深海中的萤火啊至少那两个人并没有留下什么执念而是安静的逝去,这对于你来说应该就已经足够了吧】

吧嗒,吧嗒,大颗的泪花打在书页上把那行字晕的墨迹斑斑女孩一边哭着一边用几乎不成样子的声音喊着,明明就只是没有意义的呼号在我听来却并不惹人烦燥,只是觉得有点悲伤,像是风吹过叶笛的潇湘在已经入了夜的安静空中久久的回响。

【阿梓】

小思一边望着寝室窗外一边沉思,屋里小声响的着瓦格纳歌剧《齐格弗里德》中布伦希尔德和齐格弗里德的充满爱意的二重唱。

【嗯?怎么了?】

【仔细想想这次我也算是救了阿梓一次吧,报酬的方面要怎么算呢?】

只见她双脚搭在桌子上把凳子大幅后仰用危险的姿势倒垂着头看向我。

【还以为你突然不作声是在干什么,我真是有点高看你了】

刚刚还以为她是或多或少因为这个事件而有些感伤的我一定是个笨蛋,她怎么可能,这不是嘛完全就是在考虑怎么敲我一笔而已...真是个不值得喜欢的后辈啊...

【这样吧,就学校很近的那个咖啡店,摩卡和松饼就这么决定了,谢谢阿梓】

还没等我有什么回应黄铜的钥匙就划过弧线被抛了过来,我无可奈何的,最后还是沦落到了帮她跑腿的路上,真是完全没有一点自觉的任性的人啊...念在她今天优秀的表现上我又不好说她只能老实的出门。

【早去早回,记得帮我和值夜班的咖啡师姐姐问好哦】

随着这样一句话被关门的声音压下,屋子里又恢复了只有音乐的寂静。

『这是那个人的意思?』

并非林梓潼或是陈玄思的第三道声音突兀的出现,这人明明就在房内林梓潼却丝毫没有察觉。

【你指什么?】

『让林梓潼住进这个屋子』

【是呢,毕竟钥匙就只有那个人有不是吗,那个代班指导员,反倒是今天的事我很想问问你,为什么把阿梓卷进来?】

『阿梓...看来你很中意啊,不过卷她进来的并不是我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也只能算是对她的一个测试吧』

【那么对你来说,阿梓怎么样?】

『应该算是合格吧...再过分的试探就要被那个人骂了,我打算静观其变』

【那在阿梓回来之前去吧前代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吧,专家...或者该叫你漆雕氏呢】

陈玄思坐直凳子把老旧的笔记扔给另一个人,书皮上用烫银写着《漆雕氏历代要事记录》

【要是缺个标题的话,我想想...纵使死亡将你我分离,如何不觉得很应景吗?】

话音未落屋里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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