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什么实感。”
在被怠惰包围的疲惫中，千代子与晨光一同醒来，抬起手遮住并不刺眼的阳光的同时，她随性地嘀咕了这样一句话。
尽管鞠守的床是单人床没错，但要容下一个不算太高的男生和一名娇小的女生显然还是绰绰有余，只是，由于鞠守早已入睡的关系，自始至终只有千代子是唯一的同床体验者。
千代子身上仍穿着那件鞠守的衬衫，她自己的衣服则放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嗯，我大概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死期了。
逐渐清晰的脑海中所浮现出的是与月读深夜谈话中的某个片段，仿佛受到了噩梦的诅咒一般，一夜过后再度想起的这句话还是让千代子感到浑身发麻。
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是不是人很难说）在自己的面前说“自己的死期要到了”，这个出乎意料的画面对千代子的打击似乎比她所想象的要大许多。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烦躁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千代子瞥了眼身边仍在熟睡的男友，自己小心翼翼地从床边下了地板，尽量不发出声响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我会消失……）
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千代子的内心产生了一股想要放任身体顺着重力自然下落的堕落感。
月读最终还是没有回应千代子“想要多看到一些关于自己的未来”的需求——或者说，是无法回应。她的占卜仅仅只看到了千代子的结局，却看不清她是如何迎来结局的。
不过这也变相证实了千代子消失的结局的确是受到了那对双子的影响。
（双子最可能选择的时间点，是在绝对神社的那次祈祷。）
千代子在门口看到了月读放在那里的袜子和内衣，尽管千代子在昨夜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套衣服，但内衣物的换洗还是交给了目前仍扮演着鞠守的“母亲大人”的月读处理。
“怎么除了袜子都是蕾丝边的……”看着地上的几件应该是属于月读的内衣和袜子，千代子叹了口气，“我是喜欢黑色系没错但也不至于给我这种吧。”
当然，结果她还是穿上了。毕竟离开鞠守家里之后千代子也就失去了刻意留下真空的理由，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迎合鞠守的喜好到可以被他人当成变态**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
顺着光滑的大腿肌肤将长筒袜拉到顶端后，千代子用指尖捏着长筒袜的边缘稍稍测试了一下袜子的弹性，结果还算满意。她随即穿好拖鞋，从走廊的楼梯向着一楼客厅走去。
（我不可能愿意为找回京子而牺牲掉自己的存在，鞠守更不可能，况且已经有了刚吾这个更好的人选……为什么，最后消失的人反而是我？是因为所谓的“双子的游戏”？）
从月读的说法来看，至少鞠守是不会消失的，刚吾则由于尚未在月读的脑海中留下印象所以无法进行占卜，但不出意外的话，刚吾也不会是那个牺牲者。
（不行，想不出答案……）
“啊啦，千代子小姐起得这么早吗？”
千代子理所当然地在客厅遇见了月读，后者似乎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明知故问……”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都说是明知故问了。”
“还在想昨天的事情？”
“第三次明知故问了。”
“果然还是想不到好的办法吧？”
“第四次。”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月读停下手里其他的活，从厨房里端出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了千代子面前的餐桌上，“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愿意坐以待毙的类型。”
“我怎么知道。一个星期前我的生活里还只有一群正常人——不，也不能都算是正常人就是了。不过至少我的生活原本和这些神神鬼鬼的没什么关系，指望我找出办法还不如指望鞠守。”
“他……不行呢。以他的性格，最后一定会变成‘万不得已就让我来牺牲自己’的展开的。”
“是啊，一定会变成这样。”
关于鞠守的这一点，千代子和月读互相耸耸肩达成了一致。
“可是这么做的话说不定那个‘未来’会被改变哦。”
“正因为没有这个可能所以你看到的未来才得以成为唯一的未来吧。消失的人从千代子变成鞠守有什么意义吗？”
“没意义呢。不如说，可能会变得更糟糕。除非鞠守真的是被神明万分宠爱之人。”
“你觉得有那种可能性么？”
“没有呢。”
“是啊，没有。如果那个什么所谓的神明把鞠守至今为止受到的待遇当作‘宠爱’的话，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后得去找它好好聊聊人生才行。”
“神明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哦？”
“总得让我有妄想的余地吧。我人都要没了，乐观一点有什么不好嘛。”
“你已经放弃了吗？”
“不，只是不喜欢没理由地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积极，这样希望破灭的时候好歹可以安慰自己‘啊果然是这样’。人还是悲观一点比较好生活，可以免去相当多的痛苦。”
“这和你刚才说的话相反哦。”
“要你管。大道理只要能说服自己就好了，管它是不是前后矛盾。”
“很像你会说的话呢。”
看着千代子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月读此时却隐约有了一丝不舍的情绪。
她与鞠守已经共同生活很久了。尽管外貌上两人像是姐弟一样，但月读的心中曾经不止一次真地将鞠守看作了自己的骨肉。
常年只能与禁目交流的月读，这些年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潮人海在自己面前来来往往却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她曾一度对此感到麻木，直到与鞠守相遇之后……那对她而言，说是一次“救赎”也不为过。
第一次明白了“孤独”的意义。
第一次明白了“亲人”的意义。
第一次明白了“珍视”的意义。
与鞠守相处的这数年间，月读学会了太多太多——时至今日，事到如今，月读已经几乎分不清自己对鞠守的感情究竟是“感恩”还是“亲情”，以至于她曾一度尝试过寻找让自己真正恢复人类身份的方法，当然，结果以失败告终。
而在发现自己即将死去之后，一向沉着冷静甚至显得有些漠然的月读、那个一度在时间长河中对“活着的意义”产生困惑和迷茫的月读，终于还是隐隐感到了不愿离去的留恋。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兔神鞠守所带给她的生活意义，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大得多。
而看着眼前的千代子，看着这个愿意为了鞠守付出一切的女孩，月读也渐渐地看清了自己心中所抱持的感情。
（结果，我只是成了一个为鞠守而活着的笨蛋呢。）
“我说，千海棠……不，还是叫你月读好了。”
千代子将浑浊的杯子放到餐桌上，向沉默许久的月读搭话道。
“嗯？”
“你说你会死，那是因为你确实看到了自己的死亡现场吗？”
“不……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的死亡状态，但所有的占卜都在同一时间断掉了，对魔女一族的人而言，通常这一现象就是死亡来临的预兆。”
“没有其他的可能吗？比如……只是陷入了沉睡之类的。”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醒来的画面应该也会映照在占卜的内容之中。占卜未来只是能够在假想的空间里加快时间流动以窥探到未来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如果我是在沉睡的话，总会在一段时间后醒来对吧？但我并没有看见自己醒来的画面——在那个特殊的时间点过后，所有的占卜内容都变成了一片漆黑。”
“……果然这边也不行么。”
“谢谢你的关心。”
“我只是在想办法而已。连你都要离开鞠守的话，他一个人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关于这方面……我想在你消失之后鞠守会有很大改变的，所以这应该不用担心。”
“那个笨蛋？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就算我消失了，他顶多也只会变回缩在墙角的胆小鬼——”
“他爱着你哦，并且是深之入骨的爱。一旦失去你他必然会受到极为严重的打击，而这份打击会成为使其产生改变的导火索。”
“……什么啊。这也是占卜的内容？”
“不是哦，只是身为一名上了年纪的魔女理所当然的经验。总之……最好不要低估鞠守对你的感情，他只是表达的方式很笨拙。”
“这是好话么？”
“当然。不如说，你甚至可以寄希望于未来的鞠守有一天能将你带回这个世界，也就是所谓的‘绕过命运’。”
“哈，听起来像是某部小说的男主一样。”
“你知道他可以做到的。”
“是啊，我知道。毕竟，‘你必须成为主角’这句话，我早在刚认识鞠守的时候就对他说过了。”
“啊……原来如此。”听了千代子的说辞后，月读突然拍了下手。
“干嘛。”
“难怪我最近总是从鞠守身上看到一些与平时不同的气质，那都是你带给他的呢。”
“……什么气质？”
“怎么说呢……就是‘想要去做一些事情’的气场。这对以前的鞠守而言可是难以想象的主动性呢。”
“‘主动’？他？我就差当着他的面把自己五花大绑了那家伙都没什么反应——”
“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其实之后他还是让你吃了一惊的吧？我可记得你并不是一直都那么游刃有余的哦。”
月读不怀好意地反问道。
“……”
故意的诱导让千代子下意识地回忆起了与鞠守一同度过的漫长夜晚中被忽略的点点滴滴，以及藏在粉色记忆深处的那一点属于千代子的“隐私”。
“啧，好吧。”千代子撇开了视线，像是不服输似地微微撅起了嘴，“是有那么几分钟，就几分钟而已。”
虽然千代子当时是在心甘情愿地配合鞠守的欲望，想让鞠守更主动一点也的确是她当时的意愿，但结果真的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被鞠守夺走了主导权之后，她对此却并不怎么开心。
事后再回想起来就更不开心了。
“早……你们在聊什么……？”
此时终于睡到自然醒的鞠守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揉着眼睛向客厅的两个美少女打了声招呼。
“鞠守，你喜欢皮鞭吗？下次让我试试吧。”
然后再正常不过的晨间招呼迎来的却是来自别扭的千代子想要找回场子的问题发言。
“……诶诶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