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天皇时代，某一朝时——我受命于宫中值班。
也即是说，我需要每日枯坐在宜阳殿旁的偏舍中，聆听朝夕的钟声从邻近的钟楼里发出，足以将人从任意的梦境中震醒。如果运气不佳，也许还会时常有一群女官造访，将办公场所蹂躏一番，再嬉笑而去。
等待着我的，就是这般生活。
因为时值夏日，五节方过，贺茂祭什么的也十分遥远，所以我等值班成员生活清闲——实际上，似乎从来都没有繁忙过。
与我共同值班的人名叫清原义行，男，平日里时常穿面白里蓝的直衣，不苟言笑，是个十分无趣的人，我们平日交流甚少，我所知道的他唯一的爱好是吹笛。
每日例行占卜完忌避方位之后，总会坐到廊上，拿出短笛，开始吹奏一些我未曾听过的曲调，白日之间，青岚吹拂，笛声悠扬，那情景倒是十分风雅。
据说他在女官之中人气旺盛。是丽景殿女御随侍命妇的情人。时常写一些诸如“春霞氤氲山樱盛”之类的歌词相赠——我对咏歌毫无兴趣，因此不甚了解。
“我出去逛逛，如果皇上降临的话就说我去收服西边荒草间的灵了，拜托。”
“哦。”清原之君十分冷淡地回答，过了一会，又补充道，“反正皇上不会来的。”
雨后之时，满目清新，花叶皆带繁露，算是稀释了仲夏午后的闷热，然而空气湿润，反倒使人愈发难受。我为何要挑选在这个时候出行，如今看来已再也不可理喻，或许这便是所谓年轻气盛吧。
“呦，道成君，这个时候出来，有何贵干啊？”
这个以十分无礼的语气朝我说话的人是六位殿上人，本名为凉子——并没有什么地方搞错，此人确实为女子，为继承祖上家业而以男子身份任宫中之职。
然而她除了相貌清秀之外，无论言行举止都与男子无异，因此非但未被识破，反而深受女官之辈欢迎，甚至连皇后都对其十分欣赏。
而我，则也与她遭遇相仿，以橘道成的身份在阴阳寮工作。
“散步。”
“雨后万物朦胧，确实可赏，不过恐怕水雾会沾湿洁净的单衣啊。”
“想讽刺我散步不会挑时间的话，就直接说吧。”平日里语言随便的人突然措辞优雅了一回，会令人毛骨悚然。
“对我这种常常在宫内巡视的人来说，每个时节都有其美好之处，现在也不例外啊。”她朗然一笑。
确实在理，我因此也无言以对了。
炎夏难忍，走到飞香殿前时，我便放弃散步，折往了宜阳殿的方向。
方到日华门，只觉得威严扑面，原先寂寞清淡无比的宜阳殿中仿佛有光华四射，仔细一看，竟然是皇上的御舆停放在偏舍前。
——结果皇上真的降临了啊！
我心内惴惴不安，祈愿正直守信的清原之君能按照我拜托的话语向皇上解释，否则，若是因为擅离职守而被治罪，便是真真切切的飞来横祸了。
我取道小径，溜进宜阳殿，取出降服灵所用之神器，并装作大功告成风尘仆仆的样子走进偏舍。
皇上正端坐于上座，两位殿上人侍立两旁，而清原之君则立于下首。
“道成，听说你去降服宫中的恶灵了？”皇上发问道。
我顿舒一口气，并对清原之君报以无限感激之情。“回禀皇上，是的。”
“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成功了啊。”
“托皇上的福，确实已成功。”
虽贵为天皇，但眼前这位集万千威严荣耀与一身之人，年方十五岁而已，比起我都要年幼四岁。因此，我倒也不甚畏惧这位元服不久的清俊少年。与他言谈之间，难免会流露出一些旁人看来轻慢不敬的言行来。
“朕本次前来，你可知是为了什么吗？”
“臣不晓得，愿皇上告知。”
“近期听闻丹波守禀告，其国境内似有妖魔作乱，国守无计可施，因此求朝廷调派阴阳师前往降服。”
“于是便准备派遣我前往？”我大惊，不禁发问。
“正是，”皇上笑道，“安排你与义行在宜阳殿内值宿，用意也在于近距离地观察一下你们的才能。”
竟是如此……我愈发悚然，也即是说，我这些天来萎靡不振的生活状态，也早已被皇上“观察”到了吗？
“不知你们意下如何？”皇上问道。
只听得清原之君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也只得同意前往。
宫中的生活虽无趣，却是清贵不同于人间，不仅寝殿华奢，更能随意欣赏女官们随季节变换服装颜色。如遇节日，或有幸能在清凉殿前跻身一隅，观看舞人表演。然而，方才过了数月，就要驱赶我前去丹波国那等近畿多山之地，降服什么不知名的妖魔。
“考虑到丹波国多山川，行程多险，于是朕决定派遣一位殿上人陪同你们前往。”
“是，多谢皇上。”清原恭谨以答，但我沉浸于悲痛之中，也并未听清皇上刚才说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