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旭————
「嗯……你是说她就这么咣当一下掉在你面前了?!」
点头。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一定四分五裂了吧?!」
点头。
「那个……是22层楼么?!」
点头。
坐在拉面馆里的我左手肘支在方桌上,握拳撑着脸颊,
目光直直地落在右手,
直径两寸的玻璃酒杯在拇指和中指间来回不停地旋转,
棕色的液体也跟着微微晃动,
方桌的一角摆着几只空的啤酒瓶。
阿驹坐在我的对面,一脸惊讶的表情对着我提问,
在得到我肯定地回答后他总是「啊!」的感叹一声,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当时的你一定吓呆了吧?!」
随着他的提问,我又一次机械似地重复了一遍动作。
「啊……还真是。」
九点未到的夜市果然热闹,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一家家的摊头灯高高悬挂着,炫耀似地招揽着往来的民众。
遇见这样衰事的我,原本约了阿驹打算喝啤酒好好发泄一下压抑的心情,
不过这个家伙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不仅没有表示理解,也谈不到安慰开导之类的,
让我头疼的是好似在帮我回忆事故细节一般,不断地提问,
在一轮提问结束之后,居然又是新的一轮,周而复始,
果然是事不关己,站着说话就不会感觉腰疼。
「一定流了不少血,脑浆也跟着蹦出来了吧?!」
血……
殷红的血……的确,流了很多。
「咚!」脑子里清楚地记录着当时坠入地面的声音,
是骨架在瞬间承受不住速度顷刻粉碎的声音吧!
119的救护人员把她抬上担架的时候,搭拉着可以随意弯曲的手,
呼吸面罩里分不清五官,支离破碎的脸,早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血迹一直跟随着延续上了救伤车,是那么的鲜艳、刺眼啊!
「呕……」
一股恶心感搅得胃部突然好难受,
我忍不住趴在地上,却是努力地压抑不断上涌的食物,并没有马上吐出来。
「啊哈哈哈哈……在旭,你还真是差劲,这才几瓶就不行了……」
就算这样了阿驹这家伙还是一面嬉笑着,一面不忘继续打击我。
可恶的家伙,要不是今天心情超烂,又凈听到一些倒胃口的话,我也不至于这样,
果然是交友不慎啊!我不禁感叹道。
「先生,你还好吧?」
然后在我的背后,右耳的上方,响起一个甜美的声音,
她这么问询着,居然还伸出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拍,
又从桌面上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我,
「你真的没事么?」
她又试探性地询问。
「没事,谢谢。」
我接过她递来的面巾,将嘴巴反腹地擦拭了好几遍,
确认没有遗漏后,才缓慢地坐回椅子。
「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我这样说道。
「没事就好!」
她果然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生,好似温暖的玛格丽特一般!
年龄看上去并不大,应该还是一名学生吧。
「诶,都喝了好几瓶了,酒喝多了对胃可不太好……
要不要上两份拉面,本店的特色可是一级棒哦!」
随着说话的内容她的左手打出V型,然后右手握拳,轻微地用力,
向她的顾客也就是我们传递「不可错过,请一定要品尝哦!」这样的意思。
哈,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女生。
「哇哈哈……妳果然很会做生意,
那就,那就来两份吧……」
阿驹这样说着,眼神转向我,像是征询。
这家伙果然对活泼的女生没有抵抗力,轻而易举地就被攻陷,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还没有发动攻击,就主动弃械投降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这家伙就像打了鸡血般异常兴奋,伸出两个指头摇晃着说道,
「两碗拉面!」
声音因为荷尔蒙值飙升而发生颤抖,继而走音。
「嗯!请稍等。」
那个女生肯定地回覆,然后深鞠一躬转身离开。
「哇啊!还好有礼貌哦……」
现在的阿驹早已失去了对我调侃的兴趣,完全沦陷在那个女生的性格和外貌里。
双手托腮,眼神迷离,自我陶醉般地继续喃喃自语,
「……性格又好,长得又很萌……轻轻拍后背的动作都那么优雅……」
「人家可还是学生。」
「欸——!学生,学生怎么了。」
阿驹突然莫名地激动,嚯地一下起身,双手重重地抵在方桌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我,
五秒钟之后好似被扎破的气球一般,颓废地坐回椅子。
「我们应该需要多一点像这样认识女高中生的机会才对的。」
「也许吧。」
「像我这个年纪的就只能通过非公开的形势结交十几岁的女生了。」
「所以你就整天趴在网络上永远称自己十八了么。」
「那是因为高中的时候都没有好好谈过,所以感到很遗憾。」
「好吧,好吧。」
我想阿驹已经彻底完蛋了,无可救药了。
就在我们还在讨论着,那个女生端着托盘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两位久等了。」
她说着把托盘放在方桌上,两个大大的碗公「吱吱」地冒着热气,
一碗端到我面前,一碗端到阿驹面前,
「两位请慢用,要好好品尝哦。」
盯着碗公面面相觑的我和阿驹,这一刻可真是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了,
愣愣地对视了半天,谁也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诶,怎么还不吃?」
看了看表情复杂的我们,又看了看诱人可口的碗公,
一脸茫然的女生疑惑地看着我,像是问询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是不是太烫了……」
下意识地对着碗公「呼呼」地吹了几口凉气,食材的清香味道马上四散飘了出来,
纤细桃粉的手指提起倒扣在碗壁上的汤匙,盛了一匙温汤小心地送进嘴里试了试,
「啊……」
砸吧砸吧小嘴,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不烫啊,差不多正合适。」
她微笑着对我说,眼睛弯弯的,很清澈。
「嗯,不是那个意思,要,要怎么说呢……」
「嗯?」
看着她抛出来的问号,我不得不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再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一面陪着尴尬的笑脸,一面在心里大声地咒骂着阿驹。
要不是这个可恶的家伙看到十五六岁的可爱学生妹就方寸大乱,完全丧失了分析能力,
原本就灌满水的肚子,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彻底消灭这么一个大碗公。除非准备撑爆胃。
阿驹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咒骂,一张苦瓜脸毫无生气地看着我,
如果这时候有人买单就好了,我们一定会在心里为他多烧几柱香,替他祈福的。
「那个……啊,啊,小姐还是学生么?」
爲了拖延时间,阿驹不得不扯开话题转移女生的注意力。
「是啊,今年高二。」
果然和想象的没差。
「高二啊,也就是十六岁咯。」
「嗯。」
「真是一个好年龄啊!」
「嘻嘻,你们看上去岁数也不大啊。」
「哈哈……」
「嘻嘻。」
这家伙笑得我毛骨悚然,直冒冷汗,如果这是在网络阿驹一定说自己十八吧,
现在当着我的面也许没好意思这么说,就只好打哈哈蒙混过去么?
「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啦,也不是很辛苦。」
「一个人走夜路不怕么?」
「还好啦。」
「小姐怎么称呼啊?」
「我姓花。」
「啊,印象里好像么大有这个姓的。」
「有啊,有很多啊。」
「是么。」
阿驹的嘴巴果然有够能扯,这家伙就是在网络上这么把学生妹的么?
「我说,你们怎么还没有动筷子啊,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糟糕,被她发现了,阿驹的技术火候不够,缺乏实战。
当花姓店员再次把目光聚集在方桌上时,
不再「呼呼」冒热气的碗公依然纹丝未动,
她佯装生气,双手抵在腰间,靠近方桌左看看右瞅瞅,
我想说虽然是瞪着我们的,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怒意,
她挺直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拜托,为了照顾这位先生……」
她指了指我,然后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脸不屑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特意请厨师先生加足了量,还用了最好的食材,
就算不能理解我的这番心意,那么也应该要好好珍惜厨师先生的劳动成果啊!所以请务必把牠吃完。」
说完这句话她带着托盘扭头走开了,
不到三步距离,像是记起什麽,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对了……别想着使坏哟,我会再过来的……」
那一天,最后我和阿驹终于被获准离开,
我们两个互相支撑着,顶着快要爆掉的肚子,举步维艰,
我回头看了看招牌,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要好好牢记,下次坚决不再踏进这家店。
身后响起花姓店员好似蜂蜜糖一般甘醇、沁人心脾的声音,
「先生您走好,欢迎下次也要光临——!」
光临——放心吧,不会有下次的。就算不得已去了,也绝对不会再点拉面的。
「下次我也一定给两位优惠的,保证还是足量足料的一份大碗公——!」
这就是我和花凛的第一次见面,名字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会关心人,看上去特别温暖,感觉就像玛格丽特一般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