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并无法看清,但可以看出是成人的体型。
他肺部激烈起伏着,默默将手按上一旁的灯。
那黑影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迈出步伐,越来越接近……微妙月光映照着锋利的刀刃与半边黑色长发。
但朱木并没有余暇去理会这些,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人,而是将视野死死凝聚在从窗口透出的,唯一较为明亮月亮身上。
在离他还有大约1米5左右距离时对方奔跑了起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同时兼具了威压与给少年充当计时的作用,在那人影的阴影彻底渲染上门这一边前,他突然闭上眼,打开了房间中的灯!
外界顿时被一股空白所笼罩,连闭上的眼皮后也感到一阵橘黄。
早已准备好一切的朱木直接蹦了上去!
没睁眼,他靠触感用一本书先狠狠砸在那人大概是脸的部位,接着才猛地睁开眼睛,忍着强烈的反差感迅速挪移着视线一把抓住那人握着刀子的手,在被甩脱之前狠狠将另一本书又砸在了那人手腕上,接着少年便被重重摔在地上,但他那只抓着对方手腕的手并没有被一起放松。
而是趁着对方这一刻所造成的松懈迅速划下抓住了松弛的刀刃。
对,锋利的刀刃。
从虎口一直到掌心另一段,肌肤被精确分割。
“噫!”
握紧的一瞬鲜血溅出,但少年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对方发现刀子脱落时似乎是万分惊愕,立刻反过来要夺走刀子,但手掌受伤的朱木却早已将刀刃翻转,颤抖着与其对峙着,也就是这一刻,他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妈……妈?”
脑子里一时响起了惊雷的轰鸣。
比起还在淌血的掌心,心中某种抽搐的存在让朱木的口中更深一步泛起了苦涩。
“为什么?”
“……小木,不关你的事。”
母亲也甚至这时才完全发觉了与自己对峙之人的真面目,默默地收起了阵势,又踏出一步似乎想要拉下门把。
但朱木却拿着刀挡在了她面前。
浑身都在颤抖,但他的步伐却没有挪动一分。
若是在此退却了的话……
大概他就真的不配为人了吧。
“让开。”
“您是来找小双的吧?”
“……”
“那孩子……也一直很钦佩您,也一直喜欢着您……您不喜欢我们打扰,她也就没有找爸爸,一直、一直都是那么听话的孩子……”
每说一句话,他的声音就低沉下去,最终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但即便口与眼都不受控制地漏出怯懦,少年还是仰起头,露出一如既往谄媚般的微笑。
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了吧。
就算笑得很丑也一直坚持下来了……
因为一直相信笑出来的话一切都能解决的……
“所以求求您……您不管她也没事……当我们是空气也没事……求求您不要伤害她……”
他上前一步。
举着刀子。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但寒冷刀尖依然静静指着自己这个从小无比喜爱之人,比起哀求,更有一丝不得不为之的威胁。
尊严这种东西,连概念都还没形成就已经完全崩塌了,不过毕竟是母亲,所以倒也十分符合“道德”?
他已经被逼到濒临崩溃了。
小双满6岁了。
他现在7岁。
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为什么就变成这种样子不可呢?
“……你还小,是不会明白的。”
“嗯,我不明白啊,完全不明白……小双是不乖吗?您为什么就不喜欢她的呢?她难道不是您的孩子吗?搞不懂……您从来没参加过我们的家长会,我去的时候老师还叫我不要来了叫您或者爸爸去……”
“难道……”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叫爸爸去?我还不了解您吗?”
这样的对话算是彻底摊牌了吧。
少年知道,这次之后,哪怕真的成功制止了她的行为,自己和她的关系也完全无法回到过去了。
但是,一切早就无法挽回了不是吗?
母亲依然站在他的面前,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于是朱木也就默默地拿着刀,跪在地上没有动,就算把母亲砍伤,他也一定要阻止她。
杀手是肯定下不了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响起,接着少年一直死守的门忽然打开了。
还有点衣衫不整的父亲,血红着一双眼,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
“老公……”
“魇……”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抓向还跪在地上的少年手上的刀。
朱木没有一下放手。
他整个脸绷得紧紧的,仿佛那皮肉堆叠的笑脸已经由于过度用力而与骨骼分离,不再受神经控制了一般,手上的血越留越多,部分在刀柄上已经干涸形成粗糙的血渍。
“放手吧,我来解决这件事,你……去照顾小双吧。”
“……”
听到这一句浑身僵硬得像石头的少年才默默收回了笑脸。
但他还是没有放下刀,只是勉强支撑着爬了起来,跪了太久的身躯发出故障般噪音,少年一般支撑着身体一边默默往后退去,接着便看见了一脸恐慌的黑发少女。
于是他本能般将身后的门虚掩上了。
“哥哥!”
见到他的一瞬间,朱双发出了惊呼。
她先是跑到姿势还有点佝偻的少年身边,一下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柔软的身躯还有些瑟瑟发抖。
接着,黑发少女的双眼在上下打量了一下朱木后突然紧缩,她抓住少年抓着刀的手,急切地看着他还在淌血的伤口小声而急促地说:“这是……小偷干的吗?不止住的话!”
“没事的。”
“但是……!”
“小双,你先跟我到客厅那边去……我会处理的,没事的。”
冷静地下达指令之后,少年本能地拿起右手想要抚摸她一下,接着却硬生生滞在了半空,只沾了一些血的左手牵住朱双,一起默默往客厅大门那边走去。
路途中拿了点卷纸进行包扎……绷带和药都是不存在的。
有几个人家里真的会、或者有必要准备这些。
实在不行就逃吧。
哪怕在外面过一夜也比在这强,他去偷一点钱……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住的地方,但是旅馆之类好像要“身份证”才行……
甚至这个时候的朱木还不知道身份证长什么样。
他把一套沙发拉过来,把一脸担忧的黑发少女安置到上面,因为天还算热所以还不用被子一类,接着一个人默默坐在前面。
“今天不在房间里睡了……抱歉啊,小双。”
“没事。”
“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一定。
说白了,除了睡觉,现在也什么都做不到了。
睡吧,睡吧……
他一边轻轻拍打着蜷缩着入睡的黑发少女,一边拿着刀子,将带着血丝的双眼瞪向那虚掩着的房间。
里面没有任何争吵声,甚至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过了一会,一阵娇喘发了出来,因为配合着一片漆黑的客厅,像恶鬼的呻吟一样。
“哥哥……”
后方,朱双怯弱的声线笑声漏出:“我怕……”
“没事,哥哥在这。”
朱木把手伸了过去。
没有过多安慰的话语,只是这样伸过去,少女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将这手臂紧紧抓在怀中,可以感受到那娇弱身躯的柔软与温暖,隐约颤动的心率,也将他从冰冷的僵硬中解脱开来。
这时少年的泪水几乎一下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怕哭出声,他只敢微微地吸着鼻涕,同时对面惹人心烦的噪音也越来越大……
“爸爸妈妈在干什么?”
“……没什么哦,还是睡不着吗?”
“嗯。”
“是吗,那,哥哥给你讲点故事吧。”
这时,朱木想起了自己怀中还有一本书籍。
他本来想把被朱双紧拥住的手挣开,却发现一旦缩手对方便越发用力地将自己抱住,苦笑一下后,将刀子放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了书籍。
那是名为《新月集》的诗歌。
是大名鼎鼎的泰戈尔的诗集。
他也没读过这本书,所以朱木先是翻开一页,然后开始随意扫几眼以挑选出适合给黑发少女这样的小女孩所朗读的诗歌。
但随着一页页翻去,他的手又一次颤抖起来。
拥着他的手的朱双,感知到了这份颤抖,于是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担忧地询问:“怎么了?”
“没事的。”
于是少年再度微笑着抛出这句口头禅。
他又沉默着翻来覆去翻动了几下,最终选定了一篇诗歌,摊在膝盖上以不急不缓,有如摇篮曲一般的语调阅读着:
“只要孩子愿意,他此刻便可飞上天去。
他所以不离开我们,并不是没有缘故。
他爱把他的头倚在妈妈的胸间,他即使是一刻不见她,也是不行的……”
那恐怕是少年人生之中第一次彻夜未眠。
但那时,睡梦依然能纠缠着他,温柔地折磨着他。
如今的朱木,哪怕是如此的折磨也已尝试不到了。
“一个小孩坐在那里玩贝壳。
他抬起头,像认识我似的,说:‘我雇你不用什么东西。’
在这个小孩的游戏中做成的买卖,使我从此以后成了一个自由的人。”
“那个,哥哥……”
聚精会神地听完了诗歌后,黑发少女打了个哈欠,似乎终于放下心来。
屋内的声音也已平静了。
“为什么这个人,只跟小孩做买卖啊?”
“唔……我也不太明白。”
“诶,但是,我们也是小孩子啊?”
困惑地嘟囔了一声,她眼皮似乎都要撑不开了。
“那小双想要什么呢?”
打趣地问了一句,朱木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得以有少许的松动。
“诶……那个……”
在意识彻底陷入梦境之前,黑发少女挣扎地冒出了一句。
也不知是梦呓,还是什么的话语……
“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所以……”
“……”
“最喜欢你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