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期间又发生了无数事。
比如离家出走啊、报警啊、争吵和争执啊……这些，没什么用的事。
母亲，从那天起再也不允许他进入她的卧室了。
然后……
还是一天生日。
属于家中唯一安宁的、依然保持纯洁的，可爱少女的生日。
在那天之前母亲好像看了什么地理风景一类的纪录片，看得很出神，也是在那时，她突然抓住一旁默默走过的朱木问了一句：
“明天是你妹妹的生日吧。”
“……是这样。”
被提问的少年浑身寒毛竖起。
他现在匆匆忙忙跑来跑去也完全是因为要准备的原因……若是这样引起了母亲的关注，那可就遭了。
但是，这是和父亲毫无关联的事才对……怎么会就引起了关注呢？
就在朱木胡思乱想时，母亲却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一个太过出乎少年预料的要求。
“你会给她办生日会吧……我也想参与，可以吗？”
“……”
朱木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他咀嚼着字眼，过于难以置信而有点艰难地开口：“您……恕我直言、我不太放心……”
“我不会做什么的。”
但母亲却以一如既往阴沉而平静的语调回答了。
这语气让朱木联想起了自己童年时，还与母亲关系较好的时候彼此间的交流，虽然有点距离，但还能感到温暖的方式。
“好。”
所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本能地答应了。
不过即便反应过来朱木也没有因这一点而感到太过恐慌。
因为母亲……
“那么，我也稍微拜托您一件事吧，明天，您能给她挑一件礼物吗？一件就好。”
“我……不太明白……”
“没事，我会帮着您一起挑选的，只是钱可能我这边实在是出不了……”
从来没有骗过他啊。
……
“呼。”
朱双闭着眼，轻轻呼出一道吐息将蜡烛吹熄。
这时礼花声响起，彩色碎纸溅落在她微笑着的脸庞上，预示着生日宴会中最为重要的一段落下帷幕。
今天，她八岁了。
“恭喜啊，小双。”
坐在一旁的朱木放下手中的礼花微笑着开口。
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因此，一定要以笑脸对待。
“嗯！”
一无所知的黑发少女有点雀跃地看着比之前都要华丽许多的蛋糕，她拿起旁边的塑料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像什么不得了的珍宝一样捧在手中，接着露出一张灿烂笑脸递给了自己最为重视的兄长。
被塞了一大块蛋糕的朱木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块食物。
“这是……给我的？”
“嗯，以前蛋糕太小了，哥哥老是推给我……这下你没理由了吧！”
这般说着，天使般的少女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狡黠眯起的双眼中，有宛如之前烛光般的存在。
他苦笑着揉了揉享受地眯起双眼的朱双，用叉子将一小块蛋糕挑入口中，以渗透的甜味平复一下心情后，突然故作神秘地竖起一只食指抵在嘴边。
“小双，知道吗？今天有一个很特别的人要来参加你的生日哦。”
“诶？是爸爸吗？”
“……不是，是更特别的一个人哦。”
黑发少女先是低下头冥思苦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一下头。
“妈妈！”
她开心地大喊着。
“聪明！”
接着朱木猛地拍了一下掌。
戴着小巧三角帽的母亲，就这样有点迷茫又有点手足无措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被粉色缎带所捆绑着。
“妈妈，你来参加啦！”
单只是见到这一少见的来客便高兴地站了起来的朱双，一路小跑着走到自己母亲的面前，垫着脚看着自己母亲的面庞，仿佛小猫般撒娇的样子让原本有些僵硬的母亲都放松了下来。
母亲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长久不见的笑容。
“生日快乐……小双。”
“嗯！妈妈也来吃蛋糕吧？”
朱双扯起自己母亲的袖子，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蛋糕旁边，开始一边念叨一边分蛋糕。
“妈妈是……第一次来所以要多分一点……但是，蛋糕是哥哥买来的所以还是给哥哥最多哦……而且我最喜欢哥哥了……但是也很喜欢妈妈……嗯……”
看着陷入苦恼中的黑发少女，少年轻轻地推了推僵在原地的母亲。
她这时才如梦初醒地将手中之物推了出来。
“那个，小双……这是生日礼物。”
“嗯？”
听到这个还在纠结蛋糕分配的少女愣了一下，接着将抱有强烈好奇意味的视线转移到了那个盒子上。
她一边小声念叨着“什么？什么？”，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盒。
“哇～”
发出小小感慨声的朱双，举起双手上多了一件红色的外套。
纤细小手将外套拥入怀中，黑发少女欢快地发声：
“谢谢妈妈！我可以现在穿吗？”
“当然可以……”
“嗯！哥哥，帮一下忙！”
说着她便将标签都还未拆开的外套往身上穿去，一旁正准备协助的朱木却在她将手穿进袖口中时便露出了哑然失笑的表情。
过于宽大的袖口耸拉在朱双小巧的手臂上，不服输的她又猛地拉了一把袖子，总算套好后，站起身来却发觉这一身红色外套也耸拉在小动物般小只的黑发少女身上，反而像医生白大褂般。
小小少女有点忿忿地撇起了嘴。
朱木苦笑着走到她身后，帮她抖了抖因为拉扯而有点皱巴巴的衣装。
“有点大了啊。”
“诶……”
“不过没事啦，小双还是小孩子，长得很快的，以后这件衣服说不定还不合身了呢。”
安慰地揉着朱双的小脑袋，朱木随口问了一句还在一旁愣着的母亲。
“……是啊。”
不知为何，她沉默了一下才缓慢回答。
接着，母亲少见地主动凑了过来。
她先在卧室翻找了一下，找到了平日朱双所用的梳子，接着挪开少年走到还在不服输地扯着外套的朱双身后。
“抱歉，妈妈不知道你的号码……但是，原来如此啊，小双还是这么小的孩子……算了，妈妈给你个别的作为补偿好不好？”
“嗯？什么？”
“小双的头发很漂亮，妈妈给你梳个好看的发型好不好？”
母亲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轻轻搂着黑发少女进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细心地以木梳在那瀑布般的青丝中划动着。
少年则自觉靠边，静静观看着这少有的温馨一幕。
如果时间能在此停止多好。
那一日他的心是真的如此期盼着的。
但。
墙上的时钟，只是不停发出着咔嚓声。
……
“她睡了。”
等夜色稍深，走出卧室门的朱木脸上笑容也瞬间消失。
“请说吧，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在门外等待的母亲，沉默了。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接着只是死死盯着正好守住卧室大门的那人。
“抱歉，我已经不能想象您会只是为了给小双庆祝一下来参加她的生日了……如果只是这样，我向您……”
“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
母亲变得冰冷的话语，很快击碎了少年的幻想。
他并不怎么意外，只是静静倾听着。
等她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后，朱木才开始了询问：
“是我，还是我们？”
“……只有她也可以。”
“那就是我们了。”
斩钉截铁说完后，少年暗中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没有开灯的客厅，心中甚至生出了拿一把武器刺伤自己母亲以阻止对方行为的想法。
度过了这么多年，今日，是少年心中警钟响彻得最严重的一天。
“我们有选择的可能吗？”
“没有。”
“……如果不去，您会怎么样？”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顶撞。
跟着母亲一起出去……别说小双一人了，就是他跟着一起去，能想到的也只有凶多吉少的结局。
但一想到这就是终结，朱木竟突然生出一股不自然的释然感。
他甩甩头，将这杂念甩出脑海，等待着母亲发出回应。
她没有直接用语言，而是默默转身，从手中拿出了一把刀。
那泛着冰冷月光的刀刃，便使得少年眼瞳缩成了针眼大小。
“你爸爸今明两天都不会回来。”
“……”
原来如此。
在答案明晰之际，少年有种终于摸到悬崖边缘的感觉。
但摸到了，也便是只能掉下去了，朱木浑身升起一股无力感，只有嘴角还本能扬起一丝凄惨的笑容，他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生之气。
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的母亲，忍不住再度开口了：
“你不用跟上来的……我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你。”
所以，不用跟上来送死。
对此潜台词，少年只是挺直腰板，反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人拿着爸爸对您说同样的话，您会自己走掉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母亲，一下子沉默下去，走掉了。
朱木则依然背靠着卧室的门。
他抓住自己的脸，像是要将其**变形一般狠狠抓住，稀薄的疼痛使少年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那漆黑的双瞳中，倒映着凄冷月色的光芒。
他还没有放弃。
这个机会，既然可以成为母亲的，那也可以成为他的……趁这一机会，他们一定可以逃离这一切，逃离这个家！
一定……
所以。
还能撑一会儿……
还能撑一会……
一定、自己还能撑那么一会吧？
